亲娘一哭,儿子们倒不哭了,睁了泪眼儿,偷偷地瞧她生气没有,会不会打自己个儿。
气氛有些凝滞,两个孩子有些怕,挣着身子下了地,抹着泪痕,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春花上前一手拉一个,招呼着两个妹妹,几个人撒腿儿就出了房门。
刘三果然在门外呢。
春花小声道:“娘哭呢。爹,你可劝劝她。娘要带弟弟,操心的事多,火气是大了些,你让让她呀。”
刘三有些愧悔,掐了一把儿子的脸,“都怪你们俩小崽子,尽挑唆你爹娘吵架呢!”
说完,刘三慢慢跺进房中。
春花娘感觉刘三靠近了,扭了扭身子,恶声恶气地道:
“死砍脑壳的!儿女长大了,现在你不用求我给你带孩子了,是吗?脾气越来越大!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样干的!人种缘起了,你求不到我头上了,就不低声下气,就想造反了!早知道,你老了老了,是这付德行,我当时就不该嫁给你!悔了,悔了,我失悔了!
呜呜,变女人有什么意思,早年被哄着给人生儿育女,中年辛苦养大的孩子们成了别人的人,晚年还要受男人的窝囊气。生了孩子,伤了身子,还不起原了,还怕被男人休了,以后无依无靠了,就是受气还得硬受着……一辈子苦到头,还落不到个好儿!以后女儿们莫要嫁人了!有什么意思!”
说到最后,竟委屈地呜呜哭出声儿来。
若说春花娘一点没说中男人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说这个男人竟无耻到这个地步,那也倒不至于。
刘三心里有些羞愧。又有些恼,生怕女儿们听见以后不理他了,只得软下声气儿,“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儿女的面下夫人你的面子!以后哇。只要你说往东,我就不敢往西,你说往西。我就不敢往东。行了吧!”
“‘行了吧’?为什么要加这三个字?你分明就是嘴上服了,心里不服!你说话小心些儿,惹恼了我,抬脚就走人。叫你个大男人养孩子去!反正孩子姓刘,与我姓王的没多大干系!”
“怎么没关系。没有你,哪儿来的他们?”
“大骗子,骗财骗色骗得我为老刘当牛作马一辈子,如今我年老色衰了。就是想踹了你,都没那个资本了!”
刘三嘻皮笑脸地搂了妻子,笑道:“那也是你有人才有美貌。我才乐意骗你呀。是别个,我还不稀得骗呢。”
说得春花娘又气又笑。捶着刘三的肩膀,“这么一说你还有理了!”
儿女们都在陈夫子房里忐忑地等着呢。
春花娘嗔怪地白了刘三一眼,时间过了还不长,眼睛到底露出形儿来,春花娘略有些不好意思,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推开门去。
陈夫子似笑非笑,看了春花娘一眼,还和孩子们说话。
春花娘咳了咳,道:“夫子呀,春花给你把行李收拾好没有,等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有福有寿正和陈夫子玩猜字谜呢,闻言朝陈夫子撒娇儿地扭股着小身子,无言地求着。
陈夫子搁下手里的纸片子,道:“车马劳顿的,好不容易来了县城一趟,你不去看看家具卖得怎么样?听说金银楼新出了几款头饰,春绢纺卖的好花纹布匹,还有胭脂阁的唇脂手膏,我下午还打算去瞧瞧呢!”
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好俏的,春花娘眼睛一亮,想起钱,又有些踌躇。
陈夫子道:“德容言工,家里的女孩们一日大似一日,该好生打扮起来了。”
春花忙道:“娘,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花了一大两银子才来到县城,怎么也得玩一玩值回票价呀。钱花了,等我给你挣回来!”
春花娘睃了春花一眼,“口气不是一般般大!好了,既然全都想多留一天,那就多留一天!夫子啊,这宝银楼打出来的首饰样式就是好看呀,银子多软,人家就能细条条地打出蝴蝶儿须须儿来,一颤一颤的。大姑娘戴头上,就像是真家伙爬在头发上似的。”
春花看娘和夫子说得热闹,自己走出房门,朝门口的刘三竖拇指,“爹,就你能干,一下子把娘惹哭了,一下子又把娘哄笑了!”
刘三曲起食指敲了春花一下头,笑骂道:“鬼丫头,还调侃起爹来了,说得你娘好像小孩子似的。”
“爹,我打算去郑家看看我们的家具卖得怎么样!每次光听木头说如何如何卖得好,我们却没亲眼见过。县城这么大,光郑家一家铺子我觉得有点少了。我想在城东再开一家铺子。”
刘三沉吟着,“再开一家?只要有钱,开铺子也使得,可郑家能同意?”
“郑家在城西,我们去城东开,各不相干。待我们去城东访一访,就知道合不合适开铺子了。”
中午天气很热,街边的铺子大都冷冷清清,得等太阳渐渐落下去,才会又重新热闹起来。
郑家铺子大门大开着,刘三和春花春月走进去,发现里头莫说客人,连主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父女仨嗓子干得冒烟儿,去外头买了几盏绿豆汤吃了仍不解渴,干脆叫老板直接上了一壶凉开水,一饮而下,这才觉得好过了。灌了一肚皮水,刚走近郑家铺子,迎头就撞上满脸是汗的木头。
木头抹了一把汗,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衣着,先请刘三父女进铺子,他自己便进去杂物间。先灌了一大碗凉水,去了去身上的燥热,再换了身衣衫,这才出来。
“东家,大热天的,又是正午,你们怎么来了?”吃了点水,精神恢复了些,木头才有空表示诧异,又有些歉意地道,“东家,我哥哥他们的事……上次大牛来送货,我才知道。对不起啊。”
刘三反倒一笑,道:“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不用说对不起。”
你道刘三为什么不怒反笑?
首先是木石三口子那场大戏,娘家婆家丈夫妻子小寡妇孩子,从街头干到街尾,从老家干到场里,闹得那个鸡犬不宁,旁人拍手称笑。
木石死活不愿和小寡妇分手,胖老婆死活要棒打鸳鸯,白日黑夜的闹腾。胖老婆把儿子扔给老婆婆,自己舍了脸,晚上偏要和木石睡。小寡妇不甘示弱,非说木石是真爱,求胖老婆不要拆散。
三人大被同眠,左手边胖老婆,右手边小寡妇,争抢不休,拳打脚踢,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新场子和刘家工场大为不同,师傅都是颇不习惯,伙食差,无学徒,工价看着奇高,扣去饭菜钱扛包钱住宿钱,算下来,竟比在刘家还要少上一些。工钱没想象中的高,场地又窄,气味又难闻,工具不顺手,东家很狡猾,就连看大门的那条狗看起来都让人不如意。
反正不论硬件软件都让人不那么满意。
这还是第一个月。
第一个月至少还有事做。第二个月活儿基本少了一小半儿。第三个月干一天活儿耍两天……
等这个月谭木匠突然说工钱缓发,大家都已经没脾气了。
开始大家还稳得起,说起刘家就愤愤。第二个月,说起刘家的工人就带了点嫉妒,人家天天上工还带上夜工的。第三个月,原来刘家其实挺不错的。第四个月,早知道,就不从刘家走了,分成就分成,分了成工钱也比这里高啊。这个月,当初是哪个挑唆老子走人的!是哪个?
工人不满意,谭木匠心头更烦呢。这些师傅没两下子技术,架子倒捞得高高,比他这个老板还拽。不是说都是大师级别的货吗,怎么东西就是卖不出去呢?
啊啊啊,东西只好降价卖不说,这找的什么人呐,摊上的什么破事儿啊,一个男人一张铺睡两个女人,真是败坏门风!当初是谁把这种人招来的啊!一屁股破事儿,人家不来买家具,尽光顾着看笑话了。
谭大师已经忘记当初是自己找人出钱挖人的事了。如今他是焦头烂额,看人家挣了大钱,照着人家的规模整,场子铺得太开,资金流动不足,东西一时卖不出去,只好降价回笼,简直是自己的死自己作,几个月搞下来,竟然连工人的工钱都发不出来了。
谭木匠啊啊啊,难道他谭大师只有当木匠的命,就连拾人牙慧都不能当个小老板吗?
刘三也想啊啊啊!他老人家是开心得啊啊啊!早在家就大笑得啊啊啊了。脾气已经发了出来,这会也能在木头面前装得沉静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谭家好,出得起钱请人。我们刘家留不住人,是自己没本事,怪不着他人!”
木头能主动请缨到外头来发展,就不是蠢笨之人,他恭敬地笑道:“我哥哥他们早就后悔不该从刘家出来了!我真是运气好,来了县城干活。要是也在场,被哥哥们一激,脑子一昏,说不定就要走岔道了。我娘给我带口信来夸我呢,又说哥哥们肠子都悔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