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场里的事务几乎都被推倒重建一番,可想而知会有多忙碌。父女俩忙得昏天暗地,脚不沾地,直到三四日后,才稍微理顺了些。
这一日,春花和刘三正在场子深处查看产品的漆料品质,刘米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欲言又止。
春花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米哥,有事?”
刘米道:“那个,我师傅他们回来了!”
刘三诧异地抬起头来,口气很冲,“什么?他们还有脸回来?他们来干什么?”
春花似笑非笑,道:“爹,恐怕是来拿工钱吧!”
刘三怒道:“还有脸来拿工钱?给我造成这么大损失,没叫他们赔钱就好,还想拿工钱!想得美!”
外头传来轰闹声。
“我们做了活儿,为什么不能拿钱?”
“若是不拿钱给我,我就赖在场里不走了,信不信?”
刘三气得筋都爆出了,对春花道:“女儿,我出去,你在这里呆着!”
春花连忙拉住刘三,道:“爹,你出去,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好好骂一顿了!难道还请他们喝茶呀?估计要吵嘴,你就不要出来了。”刘三扯出衣袖,一阵风似地就出去了。
春花心里担心,忙跟在刘三身后。
木石脸红筋浮,大声道:“我们干了工,为啥不能拿钱?把我们的血汗钱拿出来。我们就走!如若不然,我闹得你们开不了工!”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师傅!赵场长脸上一阵火辣,又耐何不了木石这个混不吝的。嘴唇抖了抖,对其他人道:“你们也都和木石一个想法,想跟我闹吗?”
除了木石横着脸,其他人皆呐呐不言,有些羞愧的样子。
“你们也要讲讲良心!一拍拍屁股就走人,任事不管,刘家没追究他们的损失就是对你们放了一马。如今你们竟然还敢上门来闹……还是不要跳得太凶了,以后谁还敢用你们?不要以为新东家就是大佛菩萨。任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不过个三个六月两个冬,能知道人好赖?碗米恩人,升米仇人。刘家不欠你们!奉劝你们好自为之,莫以为刘家不吭声就是软乎!”
若不是刘家拉了木石一把,莫说小寡妇,就是胖老婆都说不上一个。赵场主一席话说得木石熄了火,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
场面一时静下来,大头转了转眼珠,道:“赵场长,什么恩什么仇?我们干力气活儿的人,出了汗水。要得工钱,不是应当的吗?就像瓦市的小买卖一般,一个卖。一个出钱买,有什么恩仇?”
赵场长瞪眼,话虽这样说,可也不能这样说吧。
“没有刘家给你这个卖的机会,你到哪里去卖?”刘三忍不住喝道,“你们不要仗着有手艺。就不懂人情好坏了!”
春花心里一叹,这话一说。有恩情都变得没恩情了。
大头脸上微微一笑,对四周的人道:“啧啧,这就是刘家,不过给了一点活干,就挂在嘴边说道!别人救人性命的都没有这样,这点小恩小惠倒成救人祖宗了。”
大牛脸上一黑,指着大头就骂,“大头!刘家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诋毁刘家?想当初,你求爷告奶求做工的时候,是怎么求到刘家身上的,现在过河拆桥,转眼就忘了?你这种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人,说出的话就是放屁!有什么资格说刘家好赖!”
大头一噎,瞪眼道,“你算哪根葱,不过就是刘家的一条狗!要想仗势欺人,先称称自己的斤两再说!”
大牛两拳捶在大头的鼻子上,“老子就是仗势欺人,咋的啦?”
大头滚刀肉一般,就势滚落在地,大骂道:“刘家打人啦,刘家打人啦!”
突然的变故惊得木石等人齐齐愣住,不懂怎么讨工钱变成斗殴了。大头一边骂一边怂恿道:“兄弟们,刘家仗势欺人啦!是男人就和他干一顿呐!你们这些怂包!怕啦!”
木石最禁不得激,跳起来就想和大牛斗。大牛手里软了软,不好和木石打斗。
工场里的伙计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哪里怕人了,他们早就看木石不顺眼了,撩衣袖大跨步推搡木石。
“好奸夫,动手了!看看小爷厉害!”
木石的几个弟弟见哥哥吃亏,急忙加入战团。
两伙人突然就上了手,惊得路人纷纷躲避。
刘三操起一条锯子,大骂,“真是欺上门来了!杂碎,看你爷爷的厉害!”
纯男人的战场,女人只有干看的份儿。
春花急得跳脚,又无计可施。呆了一下,忙和赵场长一起从后厨捧了一大叠碗,啪啪啪,砸向空处。
两起人动作一缓,看向春花。
刘三年轻时最是暴躁的,借机踹了一脚大头,骂道:“老子就仗势欺人了,怎么的?”
大头被踹得发晕,暗中咬碎了一口牙,刘家,等你爷爷好了,看怎么报复于你!
赵场长才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动起手来算什么!又不是黑道!”
场面静下来,春花才插得进空,大声喝道:“大头,谭家派你来当内奸,给了你多少好处!”
大头脑袋疼得发晕,一时不察,眼神闪烁着,想着该怎么掩饰。
大头这么一愣神,是人都看出有问题了。
春花不过就是这么一诈,没想到真诈出来了,瞪眼道:“你挑唆人离开刘家,又挑唆人来闹事,无非就是你的后台看我们不顺眼!不过是生意嘛,光明正大地竞争就是,不消来这些歪门邪道的!打量你这么一闹,我们刘家工场就偃旗息鼓,让位给谭家了吗?你们打错了主意!告诉你的主家,久走夜路要撞鬼!有本事咱明打鼓响地来!”
刘三想过味儿来,朝大头啐了一口,“给我滚走!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头怕再挨打,连忙抱头,一瘸一歪飞快挪走了。
春花朝木石等人好言道:“各位师傅,想必你们都明白今天是怎么回事了吧。我也不多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至于工钱,放心,都少不了你们的!你们走得急,现在还没算出账来,等月底发工钱了,各位自来领取就是。请回吧。”
木石等人一听,不禁有些悔有些愧,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受了大头的怂恿,不过来闹一闹,就算要不到工钱,恶心恶心前主人也行呐,只要值回工钱就行。万万想不到春花竟然承诺给工钱!从来没听说这等半途走掉的伙计还能回转结清工钱的好事!想一想,刘家真的很仁义不是吗?
一行人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走开。
刘三气哼哼地问春花,“干嘛承诺给他们工钱?有钱没地儿使了?宁愿给叫花子不给他们!”
春花检查了一下刘三,发现没被打着,才道:“爹,算了,和气生财,一直不给工钱,他们借机生事,一日日地闹,影响了生意就不好了。何必因小失大!”
工场里的伙计们都不服气,道:“大娘子,干脆让镇长派人来,狠揍他们一顿!再把谭木匠铺子给砸了!看他怎么以后怎么作妖!”
刘三道:“就是!比的就是谁的拳头硬!打他们一回,看谁再敢闹事!”
春花嗔道:“爹呀!做生意都讲谁的拳头硬,那就不叫做生意,叫耍黑道了。好啦,好啦,不到万不得已,不消动用官面上的人。”
转脸称赞大家,“你们今天表现得都很好!工场要的就是齐心!今天午饭每人加一只鸡腿!
有人还大着胆子笑道:“大娘子,我不吃鸡腿,能不能带回家给我老娘吃去?”
“每人一份饭菜,自己吃给人吃,都由得你们!只是不许多拿!”
大牛带头欢呼起来。
伙计领了那只麻辣大鸡腿,皆心满意足,相互笑道,“还是大娘子舍得!对得起人!跟着大娘子干,有搞头!那起人,走掉了,真是傻得可以!今天回去要后悔死了!听说谭家的伙食连点油腥腥儿都没得!”
小子们街上走一圈儿,不一会儿,满镇人都知道刘家工场又加餐了,真好羡慕死个人。
妇人们端着稀得照得见人影的稀饭,骂自己男人怎么不去刘家干工,不图他工钱,就图他好伙食都干得着。
木石等人吃着冷掉的稀饭咸菜,心头不是个滋味儿。待听说刘家工场里这顿加的是鸡腿,不禁有些悔起来。不过转念一想,谭家工钱开得高,只要他们能领到比刘家更高的工钱,这点糟心的伙食又不算什么了。
不提底下有关的无关的人是何等心思,刘三这回终于下定决心要请一两个看大门的了。
往常春花提请人看大门他还不干,觉得是吃闲饭的,这回可不这么认为了。
“请两个看大门的,不要放生人进来!洞门大开呀,人家要闹事,直接就冲进场内了,连个拦的人都没有!没安全感呐!”
春花好笑地应是。
父女俩回家一提,春花娘就建议道:“何不请姐夫哥帮着守门呀?再让俩侄儿学徒弟?”
春花拍手笑道:“就是呀!再让姨妈过来煮饭算了!一家子都脱离了那个伤心地儿,又能长住镇上,又能照应表姐,多合适呀。”
春花娘一把扔下针线活儿,“那我去你姨妈家一趟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