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和刘三一坐下,师傅们就围了过来,纷纷道:“东家娘子!我当师傅的,免费教了徒弟,他们反而还要拿我的工钱!我们不服!没有这样的道理!”
春花沉下脸道:“我知道,你们当师傅的辛苦了,可是,当徒弟的也辛苦,扪心自问一下,徒弟做了多少事,师傅又干了多少事?其实这个徒弟基本算是你们的助手,是打杂小工,人家拿工钱也是辛苦钱!你们教徒弟,自已一分不出,什么工具饭食之类,完全由场里开销,怎么能同外头师傅徒弟相提并论?何谈免费之说?”
师傅们道:“我们总教了他们一场,你把我们和徒弟摆在一个立场上,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春花道:“各位师傅,我们非常尊敬你们。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在工场里,不是家里的私人作坊,很多事情可以走人情账。作坊有作坊的经营之道,场里有场里的道道。你们不要把私人师傅那一套用在场里。”
师傅们沉默,心里打着小九九,暗想若你逼急了我们,全场师傅一走了之,看你能耐何?
“工场一步一步建起来,非常不容易,都是大家的功劳。相信你们心里也清楚,工场模式是全新的,以前从未有过,动作起来难免有些欠缺,所以,只好一点点改革。这些改革也许大家现在觉得不满意,但是过得一段时间。你们就会知道,有了这些新规矩,你们做起事来会有多么便利。”
一个师傅道:“大娘子。徒弟什么都不会,我们教会了他,他们反倒来和我们抢食吃!你说说,这个样子,哪个师傅愿意教徒弟?我们教徒弟到底图什么?”
春花道:“好,你们不教徒弟,那我给你们下达的生产任务量。你们一个人能完成吗?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是你们手下没徒弟。你们怎么能完成庞大的生产任务,怎么会有丰厚的报酬?”
师傅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看,没话说了吧。各位师傅。你们也知道,铺子里的家具卖得好,场里的生产量越来越大,没有一个个徒弟,凭你们自己一双手,能干出那么多活吗?徒弟们跟着熬更受夜,日夜辛苦,怎么不能拿几个辛苦钱呢?”
从来教徒弟只有徒弟给师傅拜师钱孝敬钱,没有反过来师傅给徒弟工钱的。哪行哪业哪门哪户,不是徒弟白给师傅干工的?春花此举算是捅了一个马蜂窝。
道理是道理,师傅们心里仍十分不服气。不和春花说了,向刘三道:“东家,你也是个老木匠,你听说过师傅给徒弟工钱的道理吗?这样做,哪个师傅还愿意做师傅?我们现在都已经开始吃亏了!按照东家的要求教了手艺给人,然后徒弟们一学会手艺。全部重新上工,自己独当一面干活。那是跟我们抢饭碗呐!自从有了那些徒弟,我们的工钱都降下来了!东家把我们全部都当傻子吗?”
刘三有些为难地看了春花一眼,道:“莫和我说,现在场里由春花主事!”
春花道:“我说直白一点,各位师傅,你们的工钱真的降下来了吗?比以前只多不少吧!你们一个人总不能把厂里的事全部都做了。世上哪里有赚得完的钱!”
“只要我们加班加点地做活,完全可以把被抢去的活儿一齐干了!何况我们手艺好,大娘子真放心他们的手艺?这些毛头小子,要是做坏了东西,那可对东家不好啊。”
春花心想,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师傅,也只是在流水线下的师傅,真拿出去瞧瞧,却不算是全套师傅,却敢说大话和东家叫板,实在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若此时她退步了,这个场到底是算是谁的呢。不说重话,这些人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这位师傅,请问你出师有几年了?”
“这位师傅,请问贵庚?”
“这位师傅,你干这一行有几年了?你的老师干这一行有几年了?”
被问的一干人众其实大多都算是赵场长的徒弟,有师父在场,有他的资历比着,他们能说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既然你们都不算是老师傅,都才出师不过一两年,你们都能当师傅挣大钱,怎么就不能同意你们手下的徒弟挣大钱呢?还是那句话,钱是挣不完的!我们场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越来越火红,有活给你们做,何愁挣不上钱呢?你们心里也该十分清楚,你们的同行,谁能比你们钱挣得多,挣得轻松?”
众师傅皆沉默。
春花道:“至于你们说做烂东西,放心,有赵场厂在,他的手艺,他的眼光,我完全信得过!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我何必花大价钱请他当这个场长!”
赵场长心里对春花说的不是没有想法,但现在他不带徒弟,与他的干系并不大,关键又拿的是刘家的钱,春花发话了,他怎么也得附和。
赵场长严肃地道:“产品质量一定要过关,不然就得赔钱!有得就有失,高工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春花道:“那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分成的份额由我们、场长和师傅们共同讨论得出。大家散会吧。”
散了会,师傅们边饭都不吃,聚在一边义愤填膺地道:“什么改革,不过就是在我们嘴里抢肉吃!我们辛苦教了徒弟,最后反而落不了好,还想抢我们的工钱,那还教个屁呀!这是个什么破场!难道离了它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对!天下就没这个道理,徒弟抢师傅的钱还抢成道理了!真是不忠不孝!”
“那怎么办?不想分成,难道走人吗?”
“不走成吗?东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都不考虑我们的感受。此处留爷自有留爷处!大把的人要老子!”
这种新式的工场工产,出成品快,成本又少,对工人的技艺要求低,有脑子的生意人哪个不眼红。刘家木器工场才兴起没两天,就有王木匠谭木匠等等东家过来挖人。现成的工人,又不用培训,直接可以上手,马上就能带来效益,哪个不爱?
竞争对手请了间谍过来,将工场里的生产模式一五一十地照搬了去。飞快地,各种东西都备齐了,只等熟手来来直接上岗,马上见钱。比着春花开的工价,稍稍提高那么一点,或者口头上多承诺些东西,闻讯之人,谁不动心?
师傅们自觉得有良心念旧,别人高薪挖人都没跳槽,结果东家不提高他们的工钱,反而变相要降,这怎么可以?太不把师傅当一回事儿了!难道除了你刘家,大家伙儿就不要吃饭了吗?
不过有人还是有些犹豫,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个东家能好到哪里?说不定比这里还不如。我们还是考虑考虑吧。”
木家兄弟也有些犹豫,毕竟不靠刘家,他们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
木石却不同,在刘家场他的名声完全坏了,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完全赞成走人。
“我们身上有手艺,哪个地方挣不到钱?为啥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工钱又低,规矩多如牛毛。只要想一想那些臭规矩,我这个大老粗头皮就发麻!我们又不是去学堂念孔夫子,遵什么规矩!只要把自己的活儿干好了不就完事了吗,为什么要守这个规遵那个矩?”
“可是,师傅(指赵木匠)在这里,我们走了,他的面下不好看罢。”
“那就叫师傅一起走罢。”
不是没有人来挖赵场主,他不是不心动,可一来和刘家关系好,二来他并不认为其他地方能有刘家发展得这么好,所以从未松过口。更隐晦的东西,是刘家的后台硬,如果撕破了脸,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赵场主找上门的徒弟们道:“罢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你们非要换个地方,我处在这个位置,我也不好拦你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现在你们一扭头走了,不计后果,以后你们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师傅,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刘家呆着一点都没意思。谭木匠带了话给你,若你去跟他干,给你加一倍工钱!”
赵场主眼睛一缩,片刻后,道:“你们要走就走罢,不要多说了。”
多一倍工钱,谁不心动?
但赵场长却不是一二十岁的小年轻,看问题总要看得远些,天下无白吃的午餐,双倍工钱哪是好得的,何况除非特别必要,他是不愿意得罪刘家的。
赵场长以后才知道,自己今天没有跟着徒弟们一起出走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刘三急道:“花儿呐,今天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武断?得罪了这些大师傅,他们一走了之,顺道把我们的手艺一起带走,以后我们的生意怎么做啊?听说好几家老匠都跟着我们在做流水线了,要是人家把我们这一套都学去,我们怎么竞争得赢人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