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人随了静怡,来登庐山绝顶,自负是生平一件得意的事。这时静怡问他,果然得意吗?他倒有一点奇怪。便笑道:“方小姐的意思,以为我说欢喜,还是假话吗?”
静怡微笑道:“当然不是假的。不过陈先生的环境太恶劣,这时候同我在这里游山,觉得很快活,可是回到家里去……”
她不说了,抿着嘴微笑。俊人看她这种态度,脸上可就微微地红了,顿了一顿,才道:“我也不能瞒你,果然的,我的环境,非常之恶劣。但我们青年,决不能让环境困住。我们打起精神来,要战胜环境才对。像方女士生在优良的家庭里,受着优良的教育,自不会知道什么叫环境的困难。要怎样去应付?自也不会明白。”
静怡微笑道:“也不见得不会明白。不过这些事,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得出来。假如我是你,我决不像你这样地办。”
俊人笑道:“那就好极了,我正要请方女士指教我呢。请问,我要怎样地去奋斗呢?”
静怡微微地笑着,向山外四周看了一看,便点点头道:“不用提了,我们慢慢走吧。”说毕,拿了那根手杖,戳着石头得得地响,一步步地顺了山路,慢慢地向前走着。
俊人看到,也只好把那手杖反背在身后,也逐步地在后跟着。
约莫走了有四五十步路,静怡忽然站住了脚,回头向他看了道:“陈先生!你今天来陪我,是有点计划的吧?”
俊人笑道:“你这话,是何原因而出此呢?”
静怡笑道:“我是个无出息的人……”说到这里,脸上也就跟着一红。
俊人虽和她是出来游览,但是所谈的话,止于文艺风景。私人的情爱,没有提到一个字,至于自己和雪芙的别扭情形,更谈不到。
现在静怡故意把话向这上面引,分明她是有心要探问虚实,这倒不能不说两句,要不然,她会疑心自己是无真心相待了。便正了颜色道:“方女士!我们虽然相识的日子很浅,但在性情方面看起来,你可以知道我是一个极文静的人。虽然运动游览,但只这是锻炼身体的方法。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和方女士相同。而朱女士恰好相反,不但相反,而目对于文静一点的行为故意破坏。这在性情上,已经让我有所不堪了。”
静怡站着对他望望,有些微笑的意味,然后又摇摇头,也就继续着向前走。俊人只把话说了一小半,见她已经有些不耐听的样子,只好遥远地跟着,默然地走了一截路。
由汉阳峰朝南,山路多半是向下,同时也就朝里拐,不看到鄱阳湖了。这一截山路,并无一个风雨亭子,也没有树林,虽然温度低,可是太阳晒在身上,也有些热烘烘的。
转到石崖下,略微挡住了一些阳光,静怡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就在上面坐着。俊人站在她面前,总隔有四五尺路。
静怡道:“这里的石头,随处都是干净的,不坐一会儿?不知道到三叠泉还有多少路?”
俊人在大衣袋里掏出一本旅行指南,翻出地图来看了一看。笑道:“不巧得很,由汉阳峰到三叠泉,这一大截路,完全是没有地名的。不过在地图上看得出来。由这里到三叠泉,都是下山路。”
静怡笑道:“虽然是下山路,也不见得就可以顺脚走去。休息一会,培养一点元气吧。”
俊人听了这话,好像她是另有所指的双关语,就微笑道:“平坦也好,山路崎岖也好,若是自己懈怠,就不会走到的。反过来说,不论有什么艰险,只要鼓住了一鼓劲子朝前走,那就什么好的环境,都可以摆在眼前。倘若我们把环境看得太恶劣了,无法走出去,那就培养一辈子的元气,也不过是困坐在愁城里面罢了。”
静怡向他望着道:“你说什么?我说的是走路,陈先生!你可别误会了。”
俊人的脸又红了,因道:“我的话误会了吗?”
静怡笑道:“陈先生没有误会,你把我的话误会了。我觉得陈先生的话,全有些颠三倒四。不过,我也不怪你。因为一个少年人,遇到了两性问题,那总是有些狂热的。这话又说回来了,陈先生不是说过,自己的性情是很文静的吗?我想着文静的人,他的理智,一定可以克服他的情感。”
俊人道:“方女士的话,我很愿接受,好像我也没有什么举动,是越出情感以外去的。”
静怡道:“那么,我要劝劝陈先生了。似乎为了我的原故,你与雪芙姐有点冲突了。我一个年轻姑娘,本来不能同一个少年,随便出来游山的。但是我想到,这一件事老是放在心里不说,是一桩很大的苦闷。我告诉你,我是极不愿意和男性来往的。
“像陈先生和朱女士已经是订了婚的人,而且相处得很好,我尤其不能来做一个第三者,把你们的局面弄破裂了。自然,在现代的男女当中,什么三角问题,多角问题,已经扮演得平常又平常了。但是由我看去,那是极愚蠢的事。”
她说着这话时,脸色是极其平和,可也没有笑意。
俊人还是站着的,问道:“这话我认为……”
静怡笑道:“你认为是矫情吗?我的性情很古怪,也可以说是很恬淡。我以为女子能终身保持着处女的身份,那是很好的了。同时,我也讨厌那种唱高调不兑现的女人,说什么独身主义,结果是闹得一塌糊涂。”
俊人笑道:“这话我更不可解了。你说女子最好能保持处女的身份。同时呢,你又反对别人唱高调谈独身主义,这不太矛盾了吗?”
静怡点点头道:“是的!我也觉得我的思想十分矛盾,可是我有我的解说。我觉着独身主义,是用不着说的。一位姑娘,本来,就是独身。自己认为这样的身份是安适,那就继续地保持着,直到老死为止。并不用得费什么功夫,更不成其为主义。
“所谓独身,并不是家庭社会全不要。有家庭,自然有父母兄弟。有社会,自然有朋友。虽然独身,这些人还是要有的。“不过是说不从本人身上再去组织家庭,生产国民而已。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所以有人和我交朋友,我是不拒绝的。
“我看陈先生对于我的态度,有些误会。惟其陈先生误解了,更惹着朱女士也误解起来,这真是我不胜遗憾的事。原来我想着随他去好了,用不着说。现在想到,要是不说呢,只管这样地误会下去,我会成了一个大罪人。”
俊人道:“不!我有……”
静怡不等他把话继续下去,将手连摇了几摇道:“无须陈先生解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既是只愿交朋友的人,我就不能以朋友的资格,反去破坏人家现成的婚姻。再明白点说一句,我的处女身份,在我觉得并不怎样讨厌之下,我一定继续地保持下去。
“在这种状态下,大概就是一个独身男子,我也不至于很快地和他谈到爱情上去。这里面若是还有多角三角问题,你想我会动心吗?”
俊人认识了她有半个月以上了,不曾听过她长江大河,说过这样一大套的话,倒不由得脸色在红紫之中,还带了一些苍白。站在行人路上发呆,却不能答话。
静怡道:“我刚才听到陈先生的谈话,大概是要说雪芙一些短处,尤其不好。你说她和你性情不对,何以在不认识我以前,你们是相处得很好很好呢?”
俊人的脸色,更是不好看,手里拿了手杖,拨着石头缝里的乱草。静怡站起来了,牵牵身上的衣襟,笑道:“不过,以朋友而论,陈先生还是我所佩服的。话说到这里为止,我们为了看三叠泉而来,不要自己扫了兴致,还是去看三叠泉吧。”
她交代过了这句话,已逐步登了石级下山。
俊人心里头,立刻像有万股热血,要由腔子里涌出来,可是对于静怡这些话,不知道要先驳哪一句才对。她走了,自己也就一步一步地跟了她走,这样总走了有半小时。
远远看到两山夹峙的一个山里,有一个亭子,和三五户人家。人家屋顶上,正是一条青龙盘绕着似的,向上冒着青烟。静怡将手杖向那里指着,回过头来对他道:“那地方有歇脚的地方了,我也有些口渴,我们到那里去喝碗茶吧。”
俊人见她的样子,还是极其自然。心里这就想着,这真教人惭愧,为什么就不如她那样镇定,心里毫无芥蒂呢?于是随着笑道:“也许我们走错了路,我在地图上并没有看到有这样一个地方。”
静怡道:“我们是顺了指路牌走来的,大概不会错,到了那亭子上再去问路吧。”
俊人道:“那么,我先走一步。”说着,抢了上前,随着山坡上的石级,层层下降。
到了那个亭子下一看,地势是平坦起来。有两户人家是茶饭店,在路的左边,另外两户人家是打柴的。在路上面,盖了两座过路亭子,亭子右面,便是山崖。在山崖下面,层层的山脚落下去,露了一段流泉。
崖对面是一条高峰,正由上面深涧,飞起了两层云雾,将对山的半截,和下面大段山涧都遮盖起来了。茶店里的人,看到他来,早是迎到路头上,连声叫着请坐一会儿喝茶吧!
俊人道:“请问到三叠泉还有多少路?”
店里人指着山涧笑道:“啰!这就是三叠泉。”
俊人这就跑回去了一截路,站在山路上,向上面招着手道:“到了到了,我们没有走错路。”
静怡将手杖指着石级,一步一步地踏下来,点点头笑道:“随了指路牌走路,那是不会错的。走路,有一个固定的方向,有一个固定的目的,那怎样会走错?走错了路的人,都是自做聪明,在半路上改了方向的原故。我很少走错路的时候,就为了我一贯的政策是这样。”
她一面说着,一面走过来,俊人感到她的话,句句都带了针刺,不敢向她望着,只好在前引路。到第二个过路亭子里,靠了栏杆一副座头坐下。
静怡也走过来,把手杖横在桌上放着。手里拿了一条手绢,当了扇子在胸前拂着。所坐的是一条板凳,她还架起了一只脚。
俊人是坐在她对面,见她的头发被太阳晒着,已有点干枯,所以披了几小绺到脸腮上来。脸腮红红的,在额角上似乎有几点汗珠。她索性把颈脖子一面衣领上的纽扣,解开了两个。在那件短的淡蓝竹布褂子里面,露出了里面一角肉色丝汗衫来。正向她打量,她倒向人发着淡笑。
俊人不敢看了,只好站起来,向深壑里看去。那云雾像铺棉絮一般,由下面层层向上堆叠着,深涧已去了半截。同时,刚才所看到对面一带长峰,整个不见,只上层露了一点峰尖。便叹了一口气道:“咳!来得不凑巧,三叠泉!成了千层雾,一些也不看到了。”
茶馆里人送了一壶茶,两只杯子到桌上,给他们斟上了茶,笑道:“先生!你不要性急。这庐山上的雾,来也容易,去也容易,一会子工夫,它就会消失了的。”
俊人只管向山涧下看了出神,还不住地叹气。静怡笑道:“人家说不要性急,你还急什么?茶倒好了,喝杯茶吧。”
俊人回转身来,见那杯茶放在桌沿上,以为是她送过来的,哈哈腰说声多谢!然后坐下。
静怡斟了一杯茶喝着,又斟了一杯喝着,见他手捧了茶杯,微举起来,要喝不喝的,只管向杯子里出神。因笑道:“既来了,我们一定要候到看见三叠泉才走。那些点心,可以拿出来吃了。”
俊人答应一个“呵”字,似有省悟之意,立刻放下茶杯去解提篮。不想动作太敏捷了,提包不曾打开,把一杯热茶打翻在桌上,水淋淋地向桌下滴。
静怡微笑,将手绢拿起来微挡了脸。俊人搭讪着自向茶店里去要了抹布来,把桌面擦抹干净。将提包里的鸡蛋糕和糖果用纸托住,一样样地搬到桌上。
静怡道:“大概我们都饿了,不必客气。”说着她拿起一大块鸡蛋糕,一分两边,将半边送过来,笑道:“这桌子上不干净,我不敢放下,你接着吧。”
俊人接着,情不自禁的,又道了一声谢。静怡笑道:“陈先生忘了这点心是你买的吗?你说谢谢,我怎么办?”
俊人道:“若是谢意只注重在物质上,那就意识太浅薄了。”
静怡道:“你的意思,是注重在仪节上了。朋友之间,若是相处得好,谊同骨肉,便是仪节也无须的。这其间只有一个诚字。”
俊人道:“这是当然的。可是这个诚字,不容易做到。儒家的朱程,讲了一辈子的学问,就是这个诚字。”
静怡笑道:“我所说的诚,和老夫子说的诚,多少还有点分别。老夫子说的诚,总免不了做出那毕恭毕敬的样子,过于注重了形式,倒有点近乎做伪。我说的诚,最好是能以完全天真出之。譬如《水浒传》上写的李逵,同宋江,那对照得就十分明白。”
俊人道:“你的意思,我是宋江吗?”
静怡道:“不!正因为你对人还有天真,所以可……”这个爱字,几乎要脱口而出,顿了一顿,笑道:“很可敬佩的。”
俊人向她笑了,问道:“我还有天真吗?”
静怡道:“谁都有天真的,你不要嫌我的话直率。当你要做伪的时候,总是露出了马脚,这就是你的天真。旧小说上,就是常用这一类的笔墨,形容一个老实人,所以格外觉得妩媚。”
俊人笑道:“呵呵!想不到我还能得着妩媚两个字的批评。”
静怡低了头,便又拿了一块鸡蛋糕吃。
俊人见桌上泼了的茶,还有一块不曾擦干,用一个中指蘸着,接连地在桌面上写了好几个妩字媚字。两人原来谈得很有趣,突然地沉寂起来了。
约莫有十分钟的工夫,茶馆里人走过来告诉道:“雾散了!二位看三叠泉吧,过一会子也许雾又来了。”
两人听说,同时站起。果然,所有的雾,就在这一刻工夫,一齐由谷口涌了出去,深壑里已看得清楚。那泉由汉阳峰脚下流来,先是一道长的瀑布,远看去,像一块长的白布垂下来。
到了第二层泉,分做两股,比第一层短得多,远看只有两丈高。这一层的山涧也宽阔些,不像第一层,只是两山之间,裂出一条夹缝。由这一层下去,山涧有一小截平沟,泉水经过了这一截平沟,再变成第三叠瀑布。
不过由这亭子里看去,第三叠泉已是让下面的石崖挡住,不能全看到。静怡望了许久道:“瀑布远看,是不显着什么伟大的。在这里比三叠泉更高出来一座峰头。由上望下看,失了观瀑的意识。”
俊人笑道:“那么你是嫌不过瘾。我在许多游记上看到古人形容这三叠泉的好处,那在第二叠附近。一方面看到第一叠注下来,一方面看到第三叠落下去。这二叠的深潭里,水花乱飞,可以溅到山涧岸上来。古人既是这样说过,当然,可以到泉边下去的。我们找路下去吧。”
静怡微笑着,还没有答言,那意思是已经许可了。俊人笑道:“你害怕不害怕?到了瀑布附近,那响声是一定很大的。上下都是水冲着深潭,哄隆哄隆的声音,那是可想见的。”
静怡笑道:“惟其如此,观瀑布才有意思。”
俊人道:“怎么样走?我来打听打听。”
反转身来,茶馆里人已是提了开水来冲茶。笑道:“先生!你不必去吧。这要由这条路走下去很远,才绕到三叠泉边下去。路不好走,还是小事,回头云雾来了,你会迷在这山壑里的。”说着,伸头到亭子外面,看亭子上面的天色,因道:“太阳也有些偏西了。一来一去,恐怕来不及,山壑里天黑得早。”
俊人望了静怡道:“怎么样?”
她笑道:“危险我是不怕的。不过说到时间来不及,这就大可考虑。我出来,家母也不会想到我到三叠泉来。恐怕她老人家,在家里盼望着。”
俊人笑道:“有道是,文似看山不喜平。我们今天游山的情形,有些相像。”
静怡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倒有些不懂。”
俊人道:“我们今天的态度,忽而严肃,忽而欢喜,忽而苦恼,这不是三叠泉一样吗?”
静怡道:“苦恼是没有的,根本也谈不上苦恼。”说着这话,她又坐到原位子上喝茶去了。
俊人站在栏墙边,还看了一会山泉。因为静怡一点声音没有,也只好回转身来。见她取了一个梨在手,将一条手绢,竭力地擦摸,便坐在对面,也取了一个梨来擦抹着。
约莫有十分钟,俊人忽然哈哈一笑。静怡望了他道:“怎么突然地发笑?”
俊人道:“我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你倒有些不相信这话。你看:我们经一度热闹谈话之后,又静穆起来了。”
静怡吃着梨呢,昂头一想,也格格地笑了起来。但经过了这一笑之后,静怡也不再谈什么。那山壑里的云雾,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一转眼,又封满了,而且把这边的下山路,也封锁了一段。
静怡转子两下眼珠,好像有什么事突然地省悟过来了,这就站起来笑道:“我们该回去了,还有得走呢。”
俊人道:“多休息一会不好吗?来来去去地走着,你或者受累。”
静怡道:“你看,三叠泉一点也不看见了。假使我们没有考量,冒冒失失,就走下山去,这个时候,我们迷在雾里,进退两难,那才是一桩笑话。现在太阳快偏西了,也许汉阳峰上有雾。”
俊人听她这样一说,就不敢多言。付了茶钱,吃剩的东西,全不要了,将手杖挑着空篾络子,就在前面引路。心里想着:方小姐平常不大作声,到了紧要关头,她说出来的话,是每个字都有力量的。不但有力量而已,那话还是不少。每一个结论,都是自己失败得无词可对,这就不必和她再谈什么了。他存了这一分心事,在回程中就不再提前言。
静怡再走回来,果然是感到有些吃力,走半个山头,便要休息一会。当坐下来的时候,气吁吁的,也懒于说话。直到汉阳峰以后,才没有了上山路。
翻过岭来,早看到丛丛密密的屋子,已经在脚下了。静怡站在山口上,靠了一块崖石,将手连拍了两下胸口。
俊人道:“害怕吗?为什么?”
静怡笑道:“看到了牯岭,我的胆子才壮起来。要不然,在山上遇到了雾,那怎样走?现在不忙,可以慢慢地下山了。”
俊人正了颜色,也没有答话。由这里到牯岭,一口气地下去,很容易也很快。到了街头上,便分着两条路。一条是上街去的,一条是到长街回家去的。静怡在前面走,却是向牯岭街上去。
俊人道:“方小姐!你还不回家吗?”
静怡道:“我想到街上去买点东西,你请先回吧。”
俊人也明白她的用意,说了一声回头见,分手走去。还没有走二十步路,静怡叫道:“俊人!来来!我有话说。”
她一向是叫着陈先生的,现在叫起号来,仿佛是亲密多了。立刻回身迎上前来笑道:“要我给你府上带个信吗?”
静怡连道:“不不!我们在三叠泉茶馆子里吃那些点心,根本不能当饱。走了这些路,又饿了。这时候,家里绝对没有饭菜,我们到街上小馆子里去吃点东西吧。”
俊人道:“好极了!我做东。”
静怡笑道:“谁做东,那不成问题。只是……”
她这句话没说完,因在前面走得快一点,却含混的停止了。
在街北头找了一家四川馆子,静怡领先引到雅座里去。茶房送上茶来,问过了菜,自去了。静怡不大避嫌了,和他隔了一只桌子角坐着,将两手轮流地去捶两条腿。俊人道:“怎么样?你走累了吗?”
静怡笑道:“我自有生以来,真没有走过这些山路,这全是为了你的邀请。”
俊人道:“那我很感谢。”
静怡道:“感谢是不用感谢,不过……”
她不捶腿了,手上端了茶杯子喝茶,将眼睛望了茶杯,很久,才低声道:“今天这回到三叠泉去,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回去请你不必说,我只说在教友家里玩。”
她说话的声音,是越来越细,分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是有了情的样子,这也无怪他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