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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忽嗔忽喜春风面

    自从宇宙里有了女人,也就有了醋味。一个女人,对于自己所有权的男人,她是宁可让那男人病,出走,坐监,甚至于死,都在所不惜,但是眼睁睁看他被人夺去,那是心所不甘的。朱小姐不是一位超人的女子,她对于自己爱人的占有欲,不会例外。
    现时在轮船上遇到了这位方小姐,连自己的姑母,也说人家不错,男子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像陈俊人这样的清秀少年,平常就把女人当了一种艺术来赏鉴。
    现在有这么一个少女,时时刻刻地在面前,他怎么不会动心?可是这也有一层奇怪,自己见了那方小姐,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发一点脾气。这是什么原因?于是扶了栏杆向江岸上望着。但是心里头这一分忧郁,实在没有法子可以宣泄出来。因之过了几分钟,就叹上一口气。
    俊人站在她身后,要走向前去劝慰她两句,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不去劝她吧,透着自己对人太冷漠了。于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栏杆边,因指着白云脚下的山道:“你看,这风景多好,在北方,这种景致,不容易看得到。”
    雪芙并不理会他的话,依然靠了栏杆,向江面上远远地看了去。
    俊人知道她是很生气,可是她越生气,越应当和她说话,才能够平定她胸中不平之气。因之把身子缓缓地移着,移得和雪芙身体相并,又低声笑道:“你对于这风景,有什么感想吧?”说时,见她有一只手撑住栏杆的,就伸手过去,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儿地抚摸着。
    不料她为了这轻轻的触觉,却引起了大大的怒气,把手臂一缩,又是一挥,对俊人微瞪着眼道:“你要放尊重些。”说完,回过脸去,依然向江岸那边看着。
    俊人听了这话,觉得她说自己不尊重,分明就是生疏得像一个平常的人一样,男女之间,是不许谁碰着谁的。若是碰着了,那就是轻薄。和她由普通朋友做到了未婚夫妇,在这一个阶段里,并没有这样冲突过。现在受她这样一句话,显然是彼此交情上划了一道裂痕。自己简直呆了,不知道在这一句话之后,应该接着说什么。
    雪芙固然是不作声了,俊人站在她身后,也是不作声。嘴里这就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吧。”立刻掉转身,向自己舱房里走了去。
    雪芙原来是鼓着腮帮子,靠了栏杆站着。静站了许久,耳边下听不到一点声息,这才回转过身来,向俊人站的地方看着。
    她先看一眼的时候,非常之快,立刻就正过脸去。但是她也就看清楚了,俊人实在不在身后,于是反过身来,将背靠了栏杆,反向舱里望了去。见舱里坐的,写字的,玩扑克牌的,一家全是很高兴的样子,却不见俊人在内。
    这个时候,正当中午,虽是船行在江心,天气还是很热。客人不在船边上乘凉,也应当在客厅里坐着。怎么全不见他?莫非他在舱房里了。于是先走到自己舱房里来,见姑母手拿了一本书,半卷着,躺在床上。看舱壁上的电扇,开得呼呼地作响,正对着她身上吹风,便笑道:“我没有在房间里,俊人也不来陪你,你闷得很可以的吧!”
    尚太太道:“刚才他倒是进来了一趟。”
    雪芙道:“他说了什么呢?俊人他……”说着,吃吃地一笑,拿了一条小花绸手绢,在胸面前晃着,当了扇子摇。
    尚太太道:“他进来的时候,我看小说,看得正过瘾,没有理会到他。他只叫了一声姑母就跑出去了。他什么时候进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开,我也不知道。”
    雪芙坐在姑母对面床上,手拿了那花手绢,不住地摇着。尚太太倒没有知道她有什么心事,拿起书来,又看着入迷了。
    雪芙道:“我们带来的水果,还有吗?”
    尚太太道:“在那提篮子里,还有几个水蜜桃,你拿去吃吧。”
    雪芙红着脸,对姑母看了一看。见姑母两眼全射在书上,再多说话,也是无益,于是在提篮里拿了两个水蜜桃,悄悄地走了出去,一转身就是俊人的舱房了。
    走到那门边,用手轻轻地碰了一碰,门却是关得很紧,似乎是在里面插上门了。这就把嘴撇了两下,猛可地把身子一扭。但是就只这样一转之后,身子又立定了,把手上拿的两个水蜜桃看了一看,微笑起来了。于是再走到门边,将两个指头轻轻地弹着门响。
    可是门虽响着,那门里却不见有人答应。雪芙将脚轻轻地一顿,自言自语地道:“我不叫门了。”
    不过口里虽是说着,人并不走开,一面捏了一个拳头,咚咚地在门板上捶着。俊人在里面“啊哟”着连连答应了一声,把门打开来,口里还说着:“怎么还捶得这样凶?”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有笑容的。可是一抬眼看到了雪芙,把脸子就正过来,雪芙脸上分明是笑容的,然而还鼓起了腮帮子,把一只手伸到门里来,托着两个水蜜桃,颠了两颠,将头扭到一边去道:“哪!这是姑母给你送来的,你接过去吧。”
    俊人道:“你为什么不走进来,难道我这屋子里有老虎会吃人吗?”
    雪芙借了这句话,也就扭着身子走了进来,将两个蜜桃塞到他手上,笑道:“赏脸不赏脸?”
    俊人将桃子接过来,笑道:“你说话为什么老是言中带刺?”
    雪芙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嘴头子,要像方小姐那样斯斯文文的,我有点儿办不到。”
    俊人笑了一笑,也没有答话。在手提箱子里,找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左手拿了一块手绢,托住了桃子,右手拿了刀子,转着削起桃子皮来。削完了之后,两手托着,送到雪芙面前来。雪芙笑道:“这是我送来给你吃的,怎么你倒先转送给我。”
    俊人道:“到底是姑母送给我的呢?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雪芙道:“怎么样?是我送给你的,你就不吃吗?”
    俊人笑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原来对我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忽然改变过来,送桃子给我吃,这有点矛盾。”
    雪芙笑道:“矛盾?哼!人生总是矛盾的。不必你说,我自己也知道我矛盾。”
    俊人笑着把身子扭了两扭,望了雪芙的脸,又走近了一步,因道:“这话倒可以研究研究,你坐下来,我们慢慢地谈一谈。”
    雪芙道:“热死的,坐在舱里干什么?”说着,人就向外走。
    俊人正想伸手去扯她的衣襟,手还不曾碰着呢,立刻又缩回来了。雪芙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出了舱房门边回转头向他笑了一笑,俊人站在屋子里倒不免呆了一呆。
    她先前是那样生气,这时又送桃子来吃,可见女子的脾气,真是不容易摸准的,若是果然的和她分出什么意见来,显然是做男子的不大方。于是在舱房里站着发了一阵呆,又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向外面走来。不过自己刚出了舱房门,就让自己感到了一种不大合适的意味似的,又回身进舱房里去。
    这舱房向外的窗子,就是船舷上,隔了窗子一看,雪芙在栏杆边来回地徘徊着,似乎很有什么心事似的。
    心里这又转念着,她无故地将话来冲犯了我几句,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她想回过来,有点后悔了。自己藏在舱房里,不出去理会她,那就给予她的坏印象更深,不过就是出去敷衍她,也要当着无意为之才好。于是在手提箱里,随便的拿了一本书,就向外面走来。
    由舱房里到船舷上来,那是必经过外面这个餐厅的。当俊人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方小姐由椅子上起身,也要向船舷上走去。
    心里这就念着,若是同她一路走出去,雪芙看到,又要疑心,为了省事起见,还是在餐厅小坐片时吧,于是就展开了手上的这本书,坐在窗子边的沙发上看。这一页书虽是随手翻过来的,但是天下有那样的巧事正翻在很有趣味的所在,因之忘其所以地,把这一页书全看完了。
    在翻转一页来的时候,这才一抬头,把自己走出舱房来的原意给想起,这岂不是有意和她闪避?
    他匆匆地走到船舷上来,但是船舱虽站着一位女郎,是方小姐,却不是朱小姐。在自己悔恨交加的时候,本也来不及再去向方小姐打招呼。无如自己走出舱门来,恰好是方小姐回转身,向舱门里看着,于是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既是熟人,就不许可像生人一样,因之俊人先向静怡点了一个头,她也微笑着回了一个礼。
    俊人这就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了,在舱门口站了一站。静怡虽是很斯文的,但她并不带小家子气,向他手上的书看着道:“陈先生看什么书?很用功呵!”
    俊人走近一步,笑道:“旅行期中,寂寞得很,随便翻一本书看看。这是一本现代人集的晚明小品。”
    静怡道:“现在文坛上一班巨头,倒很提倡明文。”
    俊人又走近一步,摇了头笑道:“这也是一时的风气使然,我是无所谓的,随便抽一本书看看。”
    静怡道:“据一般研究国学的老先生说,明朝对于文学,最缺乏真实的贡献,也没有什么中心思想。可是现在的文人,倒以模仿晚明为能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俊人听她这种批评,心里却不免大大地吃了一惊。真也看她不出,对于明文竟有这样的见解,这不是很有点文学根底的人,这话是说不出来的。
    因为心里佩服,脸上随之表现出一种很欣慰的样子,也就靠了栏杆,斜侧了身子向她笑道:“方女士的话,高明之至。本来现在提倡晚明文学的人也只是为了感到苦闷,在文字上说几句风凉话,消遣消遣,不能说是有什么思想。唉!现在的情形,不但是像晚明,而且是有些像南宋,提倡这种说风凉话的文字,本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静怡点了两点头笑道:“高明得很。”
    她说完了这话,就掉过脸去,向江面上看着风景。
    俊人受了人家两句赞美之词,本就应当回答人家两句,才算正理。但见她这时全神似乎都注意在风景上,糊里糊涂的,在人家背后说话,恐怕是不搭调,因之也默然地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子,自己似乎是感到了一种苦闷,无缘无故的,却叹了一口气。静怡猛然听到这声长叹,也有点诧异,就向他望过来。
    俊人叹出气来之初,是不大在意的,等到静怡向他看了,这才明白了,索性跟着叹了一口气,因道:“你看,我们这样好的江山,怎不惹起人家的欣慕。我们对了这种风景,只知道鉴赏,不知道保护,将来总有一天,想要欣赏而不得了。”
    静怡很沉静地听着,虽是她并不说话,可是只在她那灵静的眼光里面视察,就可以知道她对于这话,是很表同情的。便接着道:“我们全是由北平来的,对于北平那伟大的建筑,谁不是十分地欣慕。可是一味地欣慕有什么用?那里已成了国防的最前线,需要我们保护,更在这江南山河之上。我想到了这种地方,真不愿出来游历。”
    也不知道方小姐是什么意思,却跟了这话,微微地一笑。俊人又道:“我们坐在这大的江轮上,生活是非常的舒适,再又看到这样清秀的江山,我们脑筋里,一点刺激也没有受到,我们不能起什么感想。所以我对于江南各处,觉得在国耻方面,太缺少刺激人的布置了。”
    静怡因他说了一大串子话,自己一句也不答复,未免不妥,也答了一句道:“这也难怪,果然立下许多刺激人的布置,恐怕是会引出什么意外来。宁可少刺激人一点,也少惹下一点麻烦。”
    俊人道:“年轻的人,像方女士这样见解得到的,那实在也少。”
    静怡没作声,只微笑了一笑。俊人道:“方女士在北平的时候,也常常参加群众运动吧?”
    静怡摇了两摇头道:“不!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对于这些,全没有力量去参加。”
    说毕,微微地一笑。她的笑,是和雪芙的笑法不同,仅仅将嘴角一翘,露着三四颗牙齿,而且并没有声音,立刻就把笑容收起来了。
    俊人对于她这种笑态,深深地受到一种安慰,望到了她更不忍走开了。两个人默然地站在栏杆边玩赏了一会子风景,谁也不理会谁一句。
    过久了,这中断了的话,也无法从新提起。俊人将右手拿的书本子,轻轻地在左手心窝里扑打着。那种表示,是充分地透着无聊。静怡站在那里,似乎不觉到身旁站有一个男子,那江风吹到她脸上,把头发吹乱了,她就抬手把乱发悄悄地扶到耳朵后去,把鬓角给料理清楚了。
    她这时,换了一件绿色圆点子的白绸旗衫,下摆是长长地开着岔口,被风吹得飘荡着,露出了两条整腿的肉色丝袜,白缎子平底鞋,装束是淡雅极了,而且在静穆之中,表现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味。
    俊人这就想到了某艺术家的一句话,女人就是艺术。像她这样子站在栏杆边,若用照相机给照下来,这种姿势,简直是一幅图画。
    近处看来是这样子,却不知道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去情形怎么样?于是缓缓地向后退,向静怡身上打量着过去。他偏了头左边打量着,又偏头向右边看看,几回打量,有了一个往别处看的机会了,只见雪芙坐在舱门处一张藤椅上,对外面看着。
    当彼此眼光打了一个对照的时候,雪芙的态度是很自然,却向俊人点了两下头,而且微微地一笑,她并不曾说一个字。俊人看到,便情不自禁的,由脸腮上红到耳朵根下去。向她道:“我以为你还在外面乘凉呢,特意出来寻你。”
    雪芙笑道:“是吗?那倒是我大意了。”
    她说着两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非常之细微,俊人似乎是听到,似乎也不听到。看她脸上带了那一分淡淡的笑容,觉得是很富于刺激性。自己站在栏杆边,真不知道要说一句什么话好。幸是静怡也回转头来了,看到了雪芙,这就连连地点了几下头,笑道:“出来谈谈罢。”
    雪芙一看到她,也就满脸堆下笑容来,随着走向前,彼此握了手。静怡道:“我觉得在扬子江坐轮船,那是最适意不过的事。这里有旅行之乐,没有风波之险,比坐海船是舒服无数倍。”
    雪芙道:“我们这是坐在特别官舱里,可以说这样一句大话。假如我们是坐在统舱里,那里有一二百位搭客,既不通风,里面又很黑暗,什么气味全有,不要说坐在里面,就是由那舱门口经过一下,那舱里面的各种气味,犹如炉子里火焰一般,向人身上直扑过去。刚才我由那舱门口经过,闻到了那种气味,一个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静怡笑道:“也许是实情,不过人是走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我以前也坐过一回统舱,虽然觉得里面乱一点,糊里糊涂,也就混过去了。”
    那静怡很平淡地说着这话,可是雪芙听着,脸上泛出了一层红色,似乎有点难为情,俊人在一边就插嘴道:“方小姐坐统舱的时候,大概不是夏季吧?”
    静怡毫不思索地答道:“正是夏季。”
    俊人没什么可说的了,也在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雪芙将右手一个食指,塞到牙缝里去,微笑着向俊人瞟了一眼。
    这样,俊人的脸是更红了。于是举起手上的书,翻了两页,这就微昂了头,看天上的云峰,搭讪着离开她们了。
    昨晚在南京,一宿没睡,今天上得船来,比岸上的温度,要相低到十五度以下去,正好补睡一觉。只为了遇到这位方小姐,精神受到一种刺激,就不想睡。经过了大半天的工夫,实在疲倦起来,于是溜进舱去,倒头便睡。
    醒来时轮船已是经过了芜湖,天色慢慢地昏暗了。自己到洗澡间里去,洗过一个澡,这才到尚太太舱房里去。不想又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尚太太已经到餐厅里去了,这里只有雪芙一个人。她在小箱子里取了一条小手绢出来,掉转身正向外走。看到俊人站在屋子里,只把眼皮一抬,什么也没有说,依然向外走,并不理会。
    俊人笑嘻嘻地道:“喂!你慢一步走,我有话要向你解释。”说时,伸手拉着她手上捏的毛巾。
    雪芙却把脸皮顿下来,使劲地用手一摔,竟自出门去了。
    俊人站在屋子里,又是一呆,这舱房门却是开的,茶房看到,却伸进一个头来,笑道:“已经开饭了。”
    俊人道:“我真不愿吃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自然是不大好看,而且语音也很沉着。茶房望了他,他倒有些诧异,有什么事得罪了客人,让他生气。俊人回想过来了,才觉得自己无故发了人家的脾气。不再作声,自向餐厅里吃饭来了。
    这时,是方律师的提议,把这一组相熟的人,改为吃中餐,设下了一张圆桌子,大家围着吃饭。
    他们都已坐下,只留了一张空椅子,等俊人坐下。方太太和尚太太坐在并排,她看到了俊人,就提起那只拿筷子的手,连连向他招着道:“陈先生!请到这里来坐吧。”说着,她拍了她身边那张空椅子。
    因为这一组人之中,要算方尚两位太太,年纪最大,所以大家就让这二位老人家上坐。次于这两位老人家的椅子,就空下来了。
    俊人来晚了,只得坐下,事有那样的巧,他的下手,又是方小姐。雪芙呢,因为她紧邻了尚太太坐着,就正在俊人对面。她原是望着这边的静怡笑嘻嘻的,及至俊人坐下,也向她看了去的时候,她立刻沉着脸皮,把头向下一低。
    俊人明知道她还在生气,就装着不知,自去吃他自己的饭。雪芙把脸掉过来,只是去和尚太太说话,却不肯正过脸子来。
    静怡哪里会知道俊人和雪芙有别扭在肚子里?吃着饭,随便说话,却向俊人看了两眼,笑道:“陈先生看的那本书,回头借给我看看,可以吗?”
    俊人笑道:“这不成问题,我那里还有几本旅行杂志,一块儿拿过来给方小姐看看。”
    静怡笑道:“谢谢!陈先生倒真有旅行家的风味,出门还带着旅行杂志。”
    俊人道:“这也不过是偶然买两本带着,做为破除岑寂的东西,哪还有什么旅行家的风味。”
    静怡笑道:“像陈先生这样一大班子旅行伴侣,还有什么岑寂可言。”
    俊人道:“我原是在北平买的杂志,由北平到南京,我可是一个人。”
    静怡道,“哦!陈先生是最近由北平来的。”
    俊人道:“我在南京,只住了一天。”
    静怡对于他这话,似乎有点诧异的样子,便向对面的雪芙望了一望,雪芙正也如是瞪了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不免像小说书上剑侠的飞剑一样,对了一下目光。
    静怡倒是微微地笑了,因道:“朱小姐!你到过北平吗?”
    雪芙看了她那轻妙的笑容,倒不免被她软化了,因笑道:“我早有这个意思,想到北平去,可是没有去过。”
    静怡道:“这回暑假以后,同到北平去好吗?”
    雪芙笑道:“好哇!以前我就愁着。到北平去,没有一个知心的女朋友。现在认识了方小姐,这就有办法了。”
    方太太这就插言道:“我们在北平也有一所破屋子,朱小姐若到北平,至少可以免得住旅馆。”
    尚太太笑道:“这到有趣得很,彼此来个换球门。到庐山去住在我们那儿,到北平去,又住在方太太那儿。雪芙!你听见吗?上了山以后,我们得好好地招待,将来到北平去,我们好捞本。”
    说着这话,可就向雪芙眨了两下肉泡眼睛,而且故意做出破绽来,让全桌人看见,于是大家哄然一笑。
    这一餐饭,大家吃得是非常痛快,只有雪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想不到自己的姑母,倒是很高兴方氏母女。
    吃饭以后,并不告诉人,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就走出这餐厅的舱门去了。这时,已是夜色满江了,舱外很少灯亮,在舱里的人,是不能看到舱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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