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凝神思索了一会,严肃说道:“你现在立即带两万人去西谷口支援,燕州营和朔州营各分一万人。我让阿信陪你一起去,钟齐还留在东谷口这边。”
张怀远以为李谦做文官久了,脑子有些迂腐,不懂用兵虚实之道,不由得面露不屑之色:“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最终目标恐怕就是我们辽州军营,若真分出一半兵力过去,那魏国人集中来袭时我们辽州营如何自保?”
“东谷口一共将近四万人,分一半兵力过去还有两万,而魏兵总共也就两万多人,现在他们躲在山里,你想去打找不到人,等他们出来又打不过,张大人这话真不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说得出口的。”
张怀远满脸通红急辩道:“我只是觉得分兵出去了正好会中了他们的计,反正他们又不是真的要袭击燕州军营。”
“那若他们的目标是朔州军营呢?”李谦厉声问道。
张怀远愣了愣。
“今天晚上袭击燕州军营,朔州军只隔一里却纹丝不动,若你辽州营与朔州营一样同在西谷口驻扎,是不是也跟朔州军一样隔岸观火?同为大周将士,人心漠然至此,你作为前统帅,就一点也不愧疚吗?”
张怀远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李谦缓了缓继续说道:“军心和士气是军队的魂魄,别说我们现在有六万人,就算与他们兵力相等,甚至不如对方,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士气高涨,区区两万乌合之众又算什么?眼下燕州军刚刚遇袭,无论是否真有损失,你辽州军即刻赶去支援,放低姿态与他们两方握手言和,他们会不领这份情吗?”
张怀远如梦初醒,李谦之意,不但是为了修复三路人马的关系,也给了他一个挽回声誉的机会,只不过与阿信一起去,是不想这个好处被他独享而已。尽管如此,张怀远依然心怀感激之意谢过李谦,对钟齐交代一番后立即带人前往西谷口。
张怀远带人支援西谷口两营的举动让璃雅大感意外,再三派人查探是否消息有误,待探子最后一次来报时,璃雅不死心的问道:“领兵的是张怀远自己吗?既然是给西谷口两营都派了援兵,那应当还有一人与张怀远同去才对。”
沙木插话说道:“与张怀远一起的,不就是他手下的钟齐吗?”
“不,钟齐肯定会留守辽州军营。你可看清与张怀远一同去西边的人么?”璃雅问道。
探子回道:“看清楚了,张怀远身后跟个年轻人,之前没见过,旗子上写着‘李’字。”
“李谦!”璃雅脱口而出,随即又否认:“李谦不会看上去年轻,更不会行在张怀远身后。但若不是他,又有谁能看破我的计谋?”
葛全说道:“张怀远既然亲自带了一半人马去了西谷口,那辽州营肯定有人钟齐之外的人坐镇。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派兵,只给本部留一半兵力,这人如果不是初上战场涉世未深,就是深谋远虑,将计就计,故意露出东谷口薄弱之处让我们攻击。”
璃雅点头:“后一种可能更大些,否则张怀远也不会这么迅速的执行他的命令。若真如此,我们也不必再袭扰燕州营和朔州营了,直接去东谷口打辽州营,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然后我们佯装战败而走,把他们辽州营的人马带入埋伏。这样也不算偏离了我们的预想,只是提前了两日而已。”
葛全也赞同:“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在东谷口设埋伏。”
午后,沙木在辽州营外叫战,钟齐主动请战,李谦没有应允,而是亲自上了阵前。
沙木没见过李谦,只看他虽披甲携枪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仍掩不住谦和儒雅的气息,不由大笑一声:“大周真是没人了吗,刚死了个掉书袋的陆洵,又派来一个酸腐小白脸,敢不敢报上名来?”
李谦并不答话,只在马上踱了几步,忽然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来,沙木看他冲来之势,当下收起心神,手举双锤迎上。
沙木在魏国是一等一的大将,勇猛矫健,一双铜锤舞起来虎虎生风,锤头有刺,刮到立倒,张怀远与他对战全力相搏数百回合都不能分出胜负,但李谦有意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是以上来使出生平枪法绝学,劈、扎、拦、挑灵迅敏捷,如蛟龙戏水,玉女穿梭,不到一刻钟已接连挑落一对铜锤,沙木心头大骇,原本想故意输掉引敌追击,却变成真正的弃刃而逃。
李谦命李坪智与钟齐驻守营地以防偷袭,他亲率两千人追击,钟齐拼命拦截不住,李坪智面色沉稳,却也不停的在帐内走来走去,这虽是李谦昨夜就定好的计谋,但毕竟亲闯虎口,他与阿信又都没有跟着,心下一时惴惴,思虑再三,派人立即快马去往朔州营通报李沅信回来。
派去的人没走多远,阿信已经策马而来。其实在昨夜随张怀远去西谷口前李谦便已交代,到了那边营地,只需让两营将士看到他们身处危机时第一时间派人支援的其实是他李谦就可以了,因此阿信在两营前出了一阵风头后,惦记着李谦这边可能遭袭,又立即赶了过来,听到阿智所言,立即拍马出营,追了出去。
东谷口进山越走越陡,再往深处已是行在悬崖峭壁之上,只能下马步行,速度缓慢了许多,不多时便被阿信赶上。
李谦皱了皱眉:“坪智没告诉你不许跟上来吗?”
“侯爷身陷险境,我岂能袖手旁观。再说我们的计策有四哥在就能执行,阿信要跟在侯爷身边。”
“简直胡闹!”李谦怒道,“你跟我一起去只会添乱,况且军营里现在就剩坪智一人,到时候他带人进山营救的时候谁在外面策应?谁来看住钟齐?”
阿信如被当头棒喝,低下头不敢出声,李谦叹了口气:“已经到这了,先这样吧,我再想其他办法送你们下山。”
到一段石桥前,李谦抬头看了看前方,石桥那头的四周山崖环绕,山上枯草如织,鸟雀息音,正是个埋伏的绝佳位置,与阿信对视一眼,示意身后士兵开始加强戒备,举盾护身。果然,全部过了石桥没多久,四周山上草中突然现出无数人影,个个手持弓箭居高临下的对着崖下众人。
沙木的声音从西侧山上传来:“这位将军好身手,现在可以报上姓名了吧,免得在这山中做个无名鬼。”
李谦朗声回道:“在下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敬仰贵邦宣和公主威名已久,若今日能有幸得见,定有大礼回报贵邦。”
沙木不禁一笑,对旁边人说道:“这人还真识时务,逃不了就降,左右现在也在我们手中,你去问问公主,看要不要见他。”
璃雅刚给着了风寒的石头喂完药哄他睡觉,乌娜抱过石头想让璃雅去主帐看战况,怎奈石头哭着攥着璃雅衣袖不让走,璃雅只得接过石头,把他放在主帐内铺上,一边轻拍着石头一边听来人汇报,末了问一旁的葛全:“丞相认为这是何人?”
葛全迟疑道:“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打败沙木的周将,想来想去也不出五个,但其他几人都没派过来,难道是李谦先到了?”
璃雅拍着石头的手顿了一下,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他不是应该还在路上的么,怎能到的这么快?况且沙木将军说他有投降之意,若真是李谦,又怎么可能轻易归降?”
“反正现在到了我们的地盘上,公主大可昭他一人前来,若他敢耍什么诡计,立时射杀了他带来的人便可。”
璃雅犹豫再三,“也好,只许他一人来,其余人原地等待。另外,记得蒙上他的眼睛,不能让他记住进山的路。”
等待的过程中,璃雅心乱如麻,忽而忐忑,忽而激动,既希望来的人是他,又希望不是他。三年来,她无数次试图忘记永昌城中的一切,惟有他从来也没有从心里走开过,她逐渐明白,李谦于她而言,并不是简单的露水情缘,而是已经深入骨髓的爱恋,时日愈是长久,这份爱恋愈加浓烈,尤其还有个他们的孩子,每次看到儿子石头都会想到他,而此时,那个人可能就要出现了,却不知如何以对立的身份去面对这份尴尬的感情。
而李谦听到璃雅同意见他,心中一紧,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他不告诉沙木身份,原是怕璃雅不愿见他,纵使这场战争的背后最终是他们两人在操纵,纵使三年前放走她时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想想,以她的聪颖,怎么可能猜不出他来。
李谦被蒙上眼睛带走了,走之前随意的拍了拍腰间的灰,袍下抖落出几粒沙子,被后面走过的人踩进了脚下的泥土中。
在摸索中上山下坡,过桥涉溪,走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应是已经到了。
押解他的人进去通报,随后走出来,解开他眼睛上的黑布,西落的日头照的他眼睛缩了一下,微微环顾四周,一座座营帐坐落在这个静谧的山谷中,只闻远处鹿鸣猿啼,丝毫感受不到山外大军虎视眈眈的围堵。
李谦掀帘进入帐中,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直视过来,他目光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敏哲左边那个红色的身影上。
璃雅盘腿静坐在案几后,帘子掀开的一刹那,果然看到昼夜思念的人出现在面前,她的眼睛骤然发亮出彩,但等到与李谦对视上时,神色已趋于平静,强压住了心头莫名而来的狂喜,只有双手在案几下交互揉搓。
葛全首先笑着站起:“难怪我们公主会算错,果然是靖远侯来了。”
李谦也微笑寒暄:“五年前永昌一别,葛大人愈发精健,我却是变老了许多。”
“哪里哪里,靖远侯依然年轻如许。来来,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可汗。”葛全带李谦介绍,因李谦从前是安伽提与璃雅的朋友,也算敏哲的长辈,因此敏哲站起来,右臂抱胸致礼,李谦同样还了一礼。
葛全走向璃雅:“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公主在永昌时蒙靖远侯多次相助,在下替公主和魏国子民谢过侯爷。”
璃雅没有起身,只注视着李谦微微点了点头,李谦也略点头,两人算是见过礼,葛全看璃雅不愿说话,便带着李谦把剩下的人逐一介绍了一番,最后说道:“能把靖远侯请来实属不易,不如在此多住一阵,看看这央金山的风景,也叙叙你我别来之谊,如何?”
葛全言下之意,是要将李谦困在此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说,李谦对此心知肚明,顺水推舟道:“谦也正有此意,只是我还有两千弟兄在山下被困着,只要可汗放他们回去,我在这多住一阵也无妨。”
“咱们山里米粮充足,不差两千口人的饭,等我们收回了翰尔朵王帐,你们愿意上哪我都不会拦着。”
李谦忽问:“我记得谁说过,魏国人一旦做出承诺,必定会全力兑现。”
葛全回道:“没错,神鹰在上,我们草原魏人个个一言九鼎,决不反悔。只要靖远侯与那两千兄弟老实在这待着,等我们回到翰尔朵,决不再加为难。”
李谦笑了笑,忽然缓步走向璃雅,温润和煦的声音徐徐传来:“公主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中元夜,永昌城外你对我说过的话?”
一只梅花白玉佃子映入眼帘,璃雅猛然抬头,看到李谦如沐春风的笑脸,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这……这个不是被你扔了吗?”
璃雅清楚的记得从京城逃出的那晚,她给了李谦一只白玉佃子,许了他一个承诺,却被他当场扔在了夜色中。尽管如此,剩下的那只佃子依然被璃雅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当时我并没有先回城,而是看着你走后,又回到我扔落的地方一寸一寸的找,最后把它找了回来。我故意在你面前扔掉它,只是生气你逃走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