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的母亲终于长出一口气,然后瘫软到了地板上。
产妇的倒地牵动了与婴儿相连的脐带。一手粘滑的江雄差点没握住婴儿的腿,吓得他赶紧用另一只手将婴儿捧住。他这才发现,孩子的‘肠子’怎么被扯出来了?顿时,他血往上涌,大脑瞬间懵掉了。
刚刚觉得可以松口气的母亲,这才意识到事情还未完结。她又挣扎着撑起身体,口气虚弱地说道:“请您把剪子递给我……”
江雄单手将孩子抱在臂弯,腾出另一只手,从被单上捡起刚才那把剪子,递给了邬楚君。
邬楚君没有丝毫的犹豫,操起剪子,剪断了母女之间的联系。
江雄想把婴儿交还给新上任的母亲,看着婴儿光溜溜的身体,才突然发现少了些什么。猛记起找药箱时,毛巾架上有整齐叠放的干净毛巾。于是又冲进盥洗室,取了一条宽大的浴巾包裹住孩子的身体,这才将孩子交还到了母亲的怀抱中。
邬楚君小心地抱着自己的骨肉,脸上涌现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轻轻地吻了吻孩子还没有伸展开的小脸,又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脸贴上去,默默地享受着只有母亲才能感受到的慰藉……
许久,她才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朝身边的丝棉被上放去。手还没完全松开,却忍不住又再度抱回自己的怀中,在孩子的小脸上长长地印了一个吻。之后,才带着满是纠结的眼神,吃力地扭着身,将孩子改放在了她原本靠着的卧榻之上。
邬楚君双手在被单上擦干净,努力地向后拢了拢头发,平静地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开始了……”说着,她高高地昂起了头。
“什么,开始什么?”江雄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孩子,不知下一步又该让他做些什么?
“你现在可以去完成你的任务了。”邬楚君的语气尽管还保持着平静,可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还是忍不住扭过头,瞟了一眼那才来到人世的新生命……
江雄这才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中,他也才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默默地走前两步,俯身拾起地板上那把带有剧毒的特战匕首,一步步走到刚做母亲的邬楚君身边……
他再度弯下腰,捡起了被扯下的套头户外丝巾。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床上的婴儿,这时,他惊异地发现,那个脸上皱皱巴巴的小家伙虽双眼紧闭,却拼命地来回扭着头,嘴巴不停地张合着,很明显是想得到能给她提供生命滋养的乳汁。
这就是生命!
一瞬间,江雄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江雄害怕被心中那柔软的东西继续左右,于是他转过身,一步步向房门处走去。可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又停住了,他微微思考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找一个偏僻的,没人能找到你的地方。否则,他们一样还会派人来杀你们母女的。”
“那你怎么办?”身后传来邬楚君感激的声音。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江雄用坚定地语调回答道。
“希望您还是换一种职业吧,干这个太危险。况且,您也根本不像坏人……”邬楚君接着说道。
江雄的心中升起一股温暖。他略一迟疑,然后快步向楼下走去。
下到一楼,江雄去厨房里用量杯接了一大杯水,走到保姆住的房间,将水一股脑地浇在那个被称作‘毛婶’的女护工脸上。
那女人被冷水一激,猛地抬了下头,接着便被呛醒了,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主人生了,快上去照管她吧!”江雄撂下一句话,趁毛婶抬手拼命揩抹脸上的水时,大踏步走出了这栋古旧的别墅。
七
清新的空气拂面而来,江雄忍不住将它灌了个满怀。那久违了的人性感动,似乎又重回到他的躯体里,这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抬头看天,东方已经微微开始发白。江雄不敢怠慢,疾步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虽然天只是蒙蒙亮,可街面上已经有零星赶早的小商贩在走动了。十分钟后,江雄来到了停车的地方。他不想引人注意,隐身在一处阴影中观察了片刻,待确定四下无人时,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了车。
江雄径直将车朝城外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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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车驶上了高速公路。在路的尽头,一道金灿灿的光边跃出了地平线。接着,第一缕阳光便穿过车窗洒了进来。
江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仍戴着丁腈手套,手套上沾染的淡淡的血迹也已经发干变乌。他脱去了手套,降下了车窗准备丢出去,可不知怎的,他又打消了这念头。一来他不想留下物证,二来他突然觉得这手套很有意义。原本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只是生命的终结者;而这一次,他手上沾染的血却是迎接了一条新生命的到来!
江雄从没有发现,原来这初升的朝阳是如此的美丽,那灿烂的光芒简直让人窒息!而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驰,又是如此让人兴奋!
江雄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他简直忍不住要高声大叫了……
太阳已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光灿灿地,美轮美奂。东方的云霞被染成了悦目的橘红色,一片朝霞无比的灿烂!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不知怎么,江雄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这句古老的农彦来。正想着,只见天边的云层越变越厚,而那橘红色的光边却越来越淡了……
天色尚早,高速路上的车辆并不多。江雄在应急通道停下车,打起双闪灯,下了车,从车后拿出一把折叠工兵铲。他下了路基,趁几百米内无过往车辆的间隙,迅速挖出一个坑,将那双沾了血的胶皮手套埋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江雄迅速返回车中,猛踩油门,加速狂奔。
没过多久,这初升不久的朝阳便被翻滚的乌云裹挟得无影无踪,而原本越发明亮的天空也开始暗淡下来。
起风了,在这深秋的季节里,不禁让人感到了丝丝的凉意。更有几滴雨滴随风灌入车窗内,飘打在江雄的脸上,使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江雄升起了车窗,刚才那激动亢奋的心情也逐渐冷却了下来。随着理智的恢复,他的表情也愈发凝重了。
他是被派来杀人的,而他却放过了目标猎物,甚至还帮她接了生。对此,他丝毫也不感到后悔,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他也许依然会那么做。但是,他违抗指令了……
在江雄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起威龙训练营后山石屋中的那一幕。抗命者的下场是怎样,他是再明白不过的,对此他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可是方婷在他们的控制之中,这才是最让他揪心的事。
江雄将事情的经过在脑海中又细细梳理了一遍,他愈发感觉事态严重了。违抗指令只是其一;更要命的是在事件的过程中,他的面罩被拉下,他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还有他起初戴的那双手套,也留在了盥洗室中……
怎么办,掉头回去清理现场?天已大亮,条件已经不允许了,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叫邬楚君的女人,能够感念放生之德,替他做个遮掩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组织发觉,到那时,在组织和曾叔的眼里,他已经是必须被除去的弃子了!
方婷!方婷那边该如何处理呢?
必须立即赶回江东市,趁曾叔此时还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及早把方婷和她的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件事必须立即去办!
第六章
一
江雄斜靠在街角的电话亭里,他左手握住话筒,遮住半边脸,右手插入左腋下,手中握着冰冷的枪柄。而一双鹰一般的眼,则透过帽檐和高高竖起的风衣领口的间隙,警惕地对外观察着……
电话亭外,雨下得正酣,而风也不时将路人举着的雨伞吹得左右歪斜。
电话那头通了,却无人接听。江雄继续再拨,一遍,两遍,三遍……
终于,听筒里传来声音很轻,且充满了疑惑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阿婷是我。”
“江雄?”方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在哪里,怎么会用这个电话号码?”
“你先别问,仔细听我说。——你附近有公用电话吗?”江雄急切地问。
“门口的便利店里好像有。”
“那好,你记住我打来的号码,现在立即找个公用电话再给我打回来。”江雄语速很快地说道。
“你……好吧,稍等!”方婷似乎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的手机也随即挂断了。
江雄焦急地等待着。几分钟后,他守候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急忙抓起听筒,确定来电话的正是方婷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婷,从现在起,你一句话都不要说,只听我说。你去买一部新的手机,再重新办一个号码。办完后,你用新手机打我新办的号码和我联系。别问为什么,总之事情很紧急,要快!我的新号码是……”江雄将刚办的新手机号反复报给了方婷。然后,他又不放心地继续嘱咐道:“不要重复,如果没记住,就重新用公用电话拨我以前的号码。”说完,江雄挂上电话,走出了电话亭。
江雄一边开着车,一边认真地留意有无车辆跟踪。在确定没有尾巴之后,他将车停在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
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他新买的手机铃声终于响了。江雄迫不及待地接听,果然是方婷。
“阿雄,出了什么事?”听筒里传来方婷压得很低的询问声。从她呼在麦克上的气息声可以推断,她打电话时是用手罩在嘴上的。
“婷,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现在有危险,我要立即带你离开江东市!”
“怎么回事?”方婷的语气里透着不安。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该怎么说呢?有人用你的安全来要挟我,让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而我违背了他的意愿,所以……——你近来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时间紧迫,江雄不想在电话里说太多,可他却不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该如何把事情表述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方婷似乎在回忆。接着,她说道:“有,近一段时间来,不管走到哪里,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
江雄的心愈发沉重了,他已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曾叔的话显然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当然,在江雄的记忆里,曾叔说话从来都是落地是金的。看来,这次回来想与方婷会面,并从曾叔手下的眼皮子底下带走方婷,显然是不现实的了。
“阿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谁在拿我的安全来要挟你,你又违背了谁的意愿?”方婷不解地问道,声音也明显大了许多。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等见面后我再告诉你。”江雄不想在电话里过多解释,他的大脑在极力思考着如何摆脱当前的困境。
“阿雄,我走容易,可我不能丢下父母。”方婷说出了她的担忧。
这正是江雄倍感头痛的。方婷已在曾叔的监控之中,带她一个人走已有很大难度,如果再加上她重病的父亲和她母亲,这件事就难上加难了。但是,这件事不管多难他都必须要做——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