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城的董事会定在上午十点,许淖云九点就到了。邢秘书现在是董事长特别助理,董事长不在的时候,可以代行部分董事长的职务。他一早在办公室里候着许淖云,看到许淖云走进办公室,他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许总,有件事情很棘手。”邢秘书说。
每次到绿城来,许淖云都很烦燥,这段时间他一直强压着自己的脾气在做事,对性格倒是一个磨练。看到邢秘书愁容满面,他就知道问题不小,却心平气和地问:“出了什么事?”
邢秘书说:“许朝云昨天在海南参加了一个土地拍卖会,拿了近千亩的一块地。”
“什么?!”许淖云用想杀人的眼神瞪着邢秘书,大吼道:“中央已经开始收紧信贷了,他这种时候还敢拿地?!是谁让他去的?!”
邢秘书支支吾吾地说:“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上次董事会已经否决了。我也跟cfo(首席财务官)陈思存交代过,不要给他钱,可是许朝云给他施压,没想到最后陈思存还是从了……”
许淖云急得跳脚。今年以来房价上涨过快,引起了社会普遍不满,也带来了经济过热,国家已经开始针对房地产收紧信贷,更严厉的调控措施正在酝酿之中,一些三线城市房价开始止步下跌。在这种情势下,许朝云竟然还敢拿那么大的一块地,还是在海南那种房地产泡沫最严重的地方!
许淖云问:“那块地地价多少?”
邢秘书说:“地价大概每平米一千,是生地,总价7个亿多一点。”
“7个亿?!”许淖云快疯了,“还是生地?!”
邢秘书不敢说话了,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许淖云心里很清楚,这块地买回来很有可能要烂在手里,因为生地变成熟地要做七通一平等基础工作,这就要三年,再加上建筑周期。一去就是五年。开发周期长不说,资金量又特别大,现在开发商都在拼命减少库存,许朝云竟然还敢拿地。这个项目会让绿地陷入财务危机。
许淖云沉吟了片刻,问:“这块地能不能退出去,或者转手?”
邢秘书说:“这个时候,谁愿意接盘啊?如果退回去,2亿的保证金也会被政府扣除。”
许淖云说:“想想办法,走走关系。你亲自去海南一趟,把那块地退了,保证金要拿回来。我叫你盯紧许朝云和许暮云,结果你还是给他们乱来,这也是你的责任。自己去弥补!”
邢秘书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头说:“好,我尽力而为。”
许淖云无情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是你的个人行为。与我、与老头子、与绿城都没有关系。”
要把地拿回来,显然要用灰色手段,许淖云丑话说在前头,要切割清楚责任。邢秘书心想,许淖云倒是颇得许远航的真传。他说:“许总放心,您什么都不知道。”
许淖云说:“摆平这件事,以后会在适当时候奖励你的忠心。”
邢秘书苦笑着说:“与人谋宁可不忠乎?老许总对我有恩。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办到。”
许淖云沉着脸点了点头,说:“很好。你把陈思存叫过来。”
邢秘书应了,转身出去。没过多久,公司首席财务官陈思存走了进来。
许淖云坐在办公桌后喝着咖啡看外面的风景,明知陈思存进来了,却没有转过来。淡淡地问:“为什么给许朝云批钱?”
陈思存知道这件事很快就要传到许淖云这里,他早有心理准备,说:“许总,绿城说到底是你们许家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工的。打工的哪能不听老板的话?”
许淖云冷冷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觉得,老头子快死了,我又是个半路出家的,绿城迟早都是许朝云许暮云的对不对?既然要站队,迟站不如早站,是不是?”
陈思存是个老油条了,被许淖云这样揭脸皮,他也面不改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kevin你别这么说,我确实有苦衷。”
许淖云说:“你是老头子一手带出来的,他人现在还没死,你就有了二心。钱倒还是其次,忠心是第一位的。我这人有个规矩,背叛的人一个也不原谅。”
许淖云转过身来看着陈思存,冷面无情地说:“看在你为公司服务多年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违反董事会决策擅自动用财务的法律责任了,你自己辞职吧。你如果不辞,到了董事会上会更难看,你让我难看,我就会让你身败名裂,许朝云不会保你,不信你试试看。”
许淖云不知道,他无情的样子和许远航特别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陈思存有点不寒而栗,可他在刀口上滚了那么多年,怎能凭一个毛头小子一句话就缴械投降。他嘴硬道:“许总,我当年跟着老许总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吧?我不相信老许总会扔下老部下不管,我也不相信其他董事会这样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子。辞职我办不到,是男人就明刀明枪拼一场,我输了,我服老;但我也未必就会输。”
许淖云道:“好,你有放手一搏的权利。我会让你看到结果。”
陈思存愤愤然出去,许淖云对着他的背影心平气和地说:“老陈,我对你还有一句话:不管你怎么站队,也别和人渣站在一边,即使他赢了,你也会输。”
陈思存的步子顿了顿,又抬起脚走了出去。
许淖云最后那句话,也是他相对钟艾说的话。张默雷那个人做事不择手段,他就算再爱她,总有一天也会伤害她。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她那么聪明为什么看不明白?为什么仍然选择他?
他的心很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昨天见到她,想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说出口,他把钥匙还给她,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可是他心里仍然全是她……
董事会上,许朝云、许暮云和陈思存果然对许淖云发起了反攻。要求他让出代理董事长的职位。许淖云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招,把许朝云、许暮云与陈思存勾结多年亏空公司的证据拿了出来,其他董事震怒,许淖云翻过来要求许朝云、许暮云让出股份。陈思存辞职。会议吵吵闹闹,差点大打出手。许淖云最后决定召开股东大会,交股东投票。许朝云许暮云知道,一旦召开股东大会,他们的丑事就会被传扬出去,到时候一查实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退股还是轻的,如果许淖云以绿城的名义起诉,他们可能还要坐牢。最后一刻,许朝云不得不让陈思存做了弃子。
散会之后。许淖云又要赶去摩通跟张默雷开会,邢秘书把他送到楼下。临别前,邢秘书握着许淖云的手说:“许总,我觉得老许总要你接手绿城是对的。事情结束后,你会留在绿城吧?”
“不会。”许淖云冷冷地抽出手。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去摩通,会见到她吗?他既想见她,又怕见她,尤其怕见到她跟张默雷在一起一脸幸福小鸟依人的样子。
郭浩、甄萱和其他人已经先到了摩通,会议已经开始一会儿了,许淖云走进会议室,发现钟艾又没有到场。他苦笑起来。张默雷真是把事情做绝了,即使到了摩通,他也不许自己和钟艾碰面。
即使见面又如何呢?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张默雷看到许淖云进来,仿佛老友见面似的迎上去,握手说:“你现在是一人分饰两角啊,既是it精英。又是地产大佬,忙不过来了吧?”
许淖云没心思陪他演,淡淡地说:“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我不会去做。我们开会吧。”
会议开到一半,许淖云接到邢秘书的电话,本来不想接。可是又担心绿城那边出了大事,便向各人道了声抱歉,走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原来陈思存提交了辞职报告,邢秘书限他半小时内收拾东西离开公司,现在人已经被扫地出门了。许淖云挂了电话,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上闪了一下,又在拐角处消失了。
是钟艾。她今天穿着他给她买的那条裙子。许淖云心里什么也没想,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她看到她拿着一个杯子走进茶水间,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杯咖啡。
她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终于,她抬头看到了他,手里一歪,杯子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许淖云急忙伸手去接,杯子是接住了,滚烫的咖啡却洒出来烫伤了手。
钟艾大惊失色,急忙问:“你没事吧?快去冲凉水!”
许淖云淡淡地说:“没事——你不是不喝咖啡吗?”
钟艾低下头轻声说:“我是替别人冲的……”
“小草。”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许淖云回头去看,发现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混血女孩,有着东方式的面孔,轮廓却比普通中国人更立体。
女孩看了看许淖云,又向着钟艾说:“你这么久不回去,我来看看。”
钟艾说:“我正准备回去,咖啡不小心洒了……对了,这位是创联的许总。”又对许淖云说:“这是elsa,她是从美国总部来的。”
“你就是许淖云?”爱莎说话直来直去的,目光又把许淖云打量了一遍。
许淖云淡淡地点了点头,对钟艾说:“我回去开会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爱莎看着许淖云的背影,突然三五步赶上去用法文问:“你真的是许淖云?”
许淖云愣了一下,同样用法文回答说:“是,怎么了?”
爱莎直视着他,问:“我听说钟艾以前是你的助理,是真的吗?”
许淖云瞟了钟艾一眼,说:“是又怎么样?”
爱莎微微一笑,说:“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挺配的。”
许淖云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莎笑着说:“你们戴的表都是同一个款式呢。”
许淖云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钟艾的手腕——果然!她戴的那块表跟他的款式很接近!那块表至少十万,所以他才会推测那是张默雷买给她的礼物,可是为什么款式跟他一样呢?是巧合,还是……
钟艾被许淖云远远地盯着看,她不知道他看的是哪里,只得心虚地站着,好像被他看透了似的……
许多强烈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着,却找不出一个有真凭实据的。不管怎么样,她离开了他是真的。他不敢再幻想什么,对他来说,那既是愚蠢的,也是残酷的折磨。许淖云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开,迈开步子往会议室走。
看他走远了,钟艾松了一口气,走过来恼怒地质问爱莎:“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爱莎说:“没说什么啊。就是打个招呼?”
“为什么说法语?”钟艾凶巴巴地问。
爱莎嘻嘻一笑:“只是想试试他听不听得懂,还不错哦,这男的。”
钟艾总觉得爱莎在捣什么鬼,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得瞪了她一眼,把那半杯咖啡塞在她手里说:“给你!”然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