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钟艾回到办公室,赫然看到张默雷已经在办公室坐着了。他定神看着她,目光隽永绵长,她微微愣了神,便低下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张默雷很失望。他以为自己离开了这么些天,会让她觉察到他存在的意义;他以为,至少她会走过来说一声:“你回来了。”
然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电脑旁坐下来,再也不理会他。他远远地看着她的侧脸,这些天没见到她,他已经想她想得快发疯了。可是为了证明他爱她,他必须回美国一趟。
张默雷俯下身,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纸盒,走到钟艾的桌前站定,然后轻轻地把那个纸盒放在她面前。
钟艾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纸盒上,问:“这是什么?”
张默雷默默地把纸盒的盖子掀开,里面全是信。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瞬间浮上钟艾的心头,可是她却沉默着不想打开。
张默雷说:“这是这些年我在美国给你写的信,只是一封也没有寄出去。每次我想你想得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给你写一封信,然后把它存在这个盒子里,这几年不知不觉就存了这么多。”
那些信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死去的日子和活着的思念,就这样栩栩如生地呈现在她面前。触目惊心,尚未拆开来看,她已经开始心痛了。
“小草。”张默雷沉声说,“我一直想把信寄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勇气。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伤害你太深,可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爱你。你看了这些信,就会明白我的心。”
难道他就是为拿这些信来给她看,才专门跑回美国一趟?钟艾低头看着那些信札沉默不语。张默雷叹了一口气,柔声恳求道:“小草,答应我。读这些信,好吗?”
钟艾沉默着,眼前的信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她想起中午爱莎对她说的话,想起张默雷书架上那张发黄的老照片。终于,她点了点头,微不可闻地说:“我会看的。”
张默雷松了一口气,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开始赶工作的进度。
临近下班时,爱莎又来了。原来,她听说张默雷从美国回来了,便又赶了过来。
“,晚上我要去见一个客户,我爸说让你陪我去。”爱莎高傲地说。
张默雷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爸真这么说?不可能吧。”
“要不我现在就打他的电话,你亲口问他,怎么样?”爱莎说着,便拿出手机来开始按电话号码。
“你能讲点道理吗?”张默雷淡然说。
爱莎很有策略,她公事公办地说:“反正你今天晚上必须陪我去见客户。如果你觉得我破坏了你的事,emma也可以去,这样你们可以整晚呆在一起,怎么样?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吧!”
钟艾听她突然提起自己,抬头看了张默雷一眼,淡淡地说:“对不起,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能不能回家休息?”
张默雷知道爱莎不过是想让钟艾难堪,便柔声对钟艾说:“你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要我送你吗?”
钟艾摇摇头说:“不用。”她收拾好东西,挎上包,又搬上那个纸盒走了。张默雷看到她带走了自己的信,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又对爱莎说:“我可以陪你去见客户,可是下不为例。还有,我和你已经分手了,希望你认真对待我的决定。”
他对钟艾和对她完全是两副嘴脸,爱莎快气死了。恨不得把面前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把书架上的书全砸到他脸上。张默雷却起身去拿西服外套,淡淡地说:“现在走吗?”
爱莎心思一转,乖巧地笑道:“嗯,现在就走。不过,我身上的衣服不得体,你先陪我去买衣服。”
张默雷冷冷地瞪了爱莎一眼,她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
…………
钟艾开车回到家,停好车,然后把那个装满信札的纸盒搬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纸盒还挺沉的,里面至少有上百封信。夜幕已经降临了,小巷两旁的单位宿舍楼里飘出晚餐的香味,让她变得有点想家。
等事情结束后,回家去住一段时间吧!自从上大学之后,就一直在江海市飘着。父母就她一个宝贝女儿,却不能承欢膝下,爸爸身体又不好,这些年都是妈妈在照顾,说起来,她也是个不孝女儿。
“钟艾。”忽然有人在背后叫她。
钟艾回过头一看,手中的箱子差点掉到地上——竟然是许淖云!他怎么会在这里?!
实际上,从她下车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他想喊她,却叫不出口。看着她笨拙地搬着箱子走在前面,不知怎的,他突然产生一个不知是领悟还是错觉的念头——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她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钟艾。
这些天,许淖云一直无法把那晚的情形从自己脑中抹去,即使是睡着了,她那张流泪的脸仍然浮现在他梦中。他觉得自己快被各种怪念头折磨疯了,翻来覆去地想她离开的前前后后,总觉得有很多蹊跷的地方。
他实在是想见她,如果再见不到她,他就要精神分裂了。今天下班以后,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这里,仿佛是一种生存本能。看到她回来,依然是那张懵懵懂懂、带着隐约伤感的素净的脸,他的五脏六腑、四肢八骸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跟着又是焚身似的滚烫。
他跟在她身后犹豫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然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他要道歉。
“我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许淖云看着钟艾,淡淡地说,“因为前两次的事……”
钟艾没想到他会来,更没想到他会道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怔然看着他。
她真的没变,如秋水般平静的眸子里有着冷澈的悲伤。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让她开心起来,有一段时间好像确实如此,她似乎不再悲观、不再伤感了。可是现在,她又回复了老样子。
长久的冷场之后,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你最近还好吗?”
他竟然还关心她!钟艾微微张着嘴,喉咙却哽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当做回答。
又沉默了一会儿,许淖云才找到了下一句可以说的话:“创联下个月就要正式路演了,你知道吗?”
钟艾又点了点头,说:“嗯,知道。”
他又平心静气地说:“最近很忙。绿城那边的事也乱七八糟。”
钟艾想起是她自己把他拖进这个烂摊子的,却没能在他身边支持他,歉疚地低下了头。
他不想看她低头,不想看她难过,只想看到她笑。初见面的心动和欣喜不见了。剩下的唯有心痛。他轻声问:“为什么开会的时候从来不出现?张默雷怕我把你抢回来?”
钟艾惊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许淖云自己也愣了愣,这句无心的话似乎把他点醒了——是啊,他为什么不能抢?
他朝她走近一步,让那张白皙的脸笼罩在自己温柔的影子里。垂眸看着她:“钟艾,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走?”
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脚跟却好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是因为忘不了过去吗?还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其实,我……”
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其实,他爱她。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就是说不出口。
钟艾的脚有些发软。手上的箱子似乎特别沉,她微微调整了一下,他注意到了,皱皱眉说:“是什么东西?很沉吗?”说完便伸出手想替她捧着。
钟艾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把手一扬,说:“没什么。不沉。”许淖云却执意要替她拿,钟艾又想避开,一不小心,纸箱从手里掉落,白色的信札撒了一地。
钟艾站在满地的信札中。仿佛一尊木雕,许淖云却奇怪地说:“什么信?怎么这么多……”
他弯腰下去替她捡,手接触到信封时,却愣住了。
信封上写着“小草收”,每一封都是,他认出来那是张默雷的笔迹。
满地的情书,是他们的过去。过去二十年的日子,是张默雷和她的,没有一秒钟与他有关。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晚才遇到她?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取代二十年的时间。从他们相遇开始,她就注定不是属于他的。
许淖云强迫自己把那些信捡起来,一封、两封、三封……他的心一瓣瓣地碎了,那些信却整齐如初地放进了纸箱里。
她呆呆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弯着腰、在她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他连最要命的自尊都不要了,怎么会这样?她以为,他很快就会过去的……
许淖云捡完了信,又把纸盒盖上,还回钟艾手里,淡淡地说:“拿好吧。”
她把纸箱接了过来,眼睛却模糊了。
夜已经来临了,他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长长的两个影子。九月的秋风透着凉,从他们身边吹过,抓不住一丝一缕。
她一直低头垂着眸,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他那么喜欢她,没有狂热的躁动,没有疯狂的心跳,只是浸润在她淡淡的温柔和孤独里,然后就不想离开了。可是他发现得太迟,如果他早点意识到他爱她,如果二十年前他就认识她……
“我今天来,是想把钥匙还给你。”许淖云低下头,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把门钥匙,那是她家的门钥匙。他把它轻轻地放在盒盖上,然后便再没有多的话,目光最后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便转身走了。
他的背景远了,消失在昏暗的路的尽头,她的眼泪掉了下来,豆子似的砸在盒盖上,叭地一声打碎了一切。
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