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真是不让为师省心,反而不如王大少爷了。”许师傅习惯叫王陵叫王大少爷,也一直改不过来。王陵闲淡惯了,自然是不会改,反倒是林不喜听不习惯。只是她无权抗议。
“他怎么了?”
“人家来的勤,压制镶嵌的手法学会了不说,还抽空把童生考了,若非我这师父是见不得光的,肯定也要乐呵好几天了。”许师傅有些喟然。
“什么见不得光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说了,就算别人不知道您是他师父,他还能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林不喜笑着劝慰这个老小孩:“有些事啊,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好丫头,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许师傅喝一口茶:“你上次的图样,有两个师父还不是很懂,你随进来琢磨琢磨。”
林不喜急忙一屁股跟进去,她自从拜师后,除了偶尔有空过来打打秋风,真正系统的学习古代雕篆和镶嵌工艺,机会非常少。
待进了工艺房,才发觉王陵也在,正在细致研究许师傅说的不懂的那两个部分。
林不喜初时微微一愣,片刻后有些释然,即便他们两个不好了,但是都还是许师傅的徒弟,算起来,王陵入门,比自己困难的多,人家凭什么不抓紧时间来学艺。
只是许师傅瞧着他们二人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的冷清模样,轻咳了两声后,才对王陵说道:“王大少爷,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王陵摇摇头,将图纸递给许师傅,似乎这才看到林不喜也来了,脸色微微一愣,片刻后才不自然的将头扭到一边,对许师傅说道:“既然她来了,师父还是问她吧,毕竟这图纸是她画的。”
许师傅便自然将图纸递给林不喜。
林不喜听着王陵客气而生疏的话语,也十分不自然,随手接过图纸,发觉上面有两个地方被许师傅标了黑线,一个是细细的银线,一个碎水晶,这两个地方都细碎,她画的不仔细,所以二人都没有看出来。
“这个银线是用细细的银丝,串成锁链,但是因为太细,所以完成后,还是像一根线一般轻柔垂顺。”林不喜指着图纸,也不知道是该对许师傅说,还是对王陵说,索性不管,看着图纸说道:“这里不是一圈水晶外沿雕刻的,而是一颗一颗小水晶围成圈,换句话说,这不是一个整体,而是需要十来颗细细的水晶,围成一个整体。”
古代画画都是毛笔,有些精细的地方表达有误,加上没有相似的作品,他们二人没见过,也认识不了,实乃正常。
她这样一解释,许师傅和王陵便疑虑进去,笑着说道:“你这丫头,为了做首饰,倒是没少费工夫。”
“那是我的事业,自然是要花一番心思的。”林不喜昂着头说道。
“事业?”二人同时问道。
林不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响才摇摇头,跑去看许师傅之前做的首饰去了。
待听许师傅教了一番,又实验了些时候,出门时,已经是傍晚。
与王陵共处一室却无话可说,这感觉委实太尴尬。
林不喜好几次抬眼看他,他却似乎无所知觉,只是很早就借故告辞了。林不喜浑身才自然一点。
岂料出了门拐了个弯走进一条小路,王陵却并没有走,而是在那儿等着。
林不喜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经过他身旁时,小声说道:“恭喜你考中了童生。”
“没什么可恭喜的,凭的是真凭实学。”这本是一句寻常的问候话,岂知道王陵一听人便酸酸的回道。
林不喜还没琢磨出他话中的意味,就听王陵继续说道:“你聪明,你机灵,你惹人喜欢,但是千万别太聪明,总是去钻空子,古语有云,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不喜一听脸都气白了:“你这人有病吧,没事就等着酸我?”王陵不到下午三点就走了,看样子,大概是等了两个小时以上,就为了说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王大少爷,您有病吃药,别在这说些不痛不痒,却又让人添堵的话。”林不喜撇着嘴,抬脚往前走去,将王陵远远甩在身后,没有看见他一脸难堪和落寞。
那日在考场外听见两名侍卫谈论林不喜借着跟龙大人的关系,给自己弟弟童生考试走后门,他本是不信的。
龙文修虽然喜欢林不喜,但是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北集镇是值得称颂的。
林不喜虽然喜欢赚钱,但是人也是正直,还带些正义感。
正待他摇头否定时,林不喜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而他进去时,林小宝正单独在考试。
一切都不用说了,林小宝也中了童生。
只是,关他什么事情?他为何不早早回去,关门写字准备明年考秀才,或者在家读读书做做首饰,非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的等那个丫头,然后自以为好心的提醒?
岂料,人家根本领情,亦或者,别人觉得他说的话都多余。
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和失望弥漫在心间,王陵亦步亦趋的看着林不喜大步走向回家的路,一路上头都没有偏过。
冬天快到时,林招弟的三书六礼都过完了,日子赶在腊月十五,这样给林不欢留一点时间。
眼看着没多少时候了,却又惹出了一桩事情来。
李桂芳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林招弟说的婆家是彭虎子,特意去镇上辨认了一番。更有人居心叵测的说彭虎子的店,幕后主使是林不喜,李桂芳便愈发生气,揪着林招弟的耳朵,逼她从实招来。
林招弟素来软弱,居然挨不过李桂芳的威逼利诱,将跟彭虎子的事情全盘托出。只是到底留了个心眼,一没说林不喜,二没说二人早就认识。
只一口咬定彭虎子在林不喜店里打工时二人就认识,后面去了一次彭虎子家里。这些本来就蛮不了,李桂芳去彭家村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桂芳听得勃然大怒,当场就扇了林招弟两个大耳瓜子,摔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又将彭虎子托媒婆送的礼砸了个稀巴烂,将林招弟的嫁衣撕的粉粹,还不解气,将媒婆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媒婆串通他二人来蒙蔽自己。
李桂芳虽然爱钱,但是未来女婿动手打过自己,这个气,只怕是多少银子都算不清楚的帐。媒婆自然是冤枉的要死,彭虎子求她介绍姑娘时,一句话没提,只说了要求,她当时就想到林招弟。
现在事情一弄清楚,这才明白,敢情人家当时提条件,就是按照林招弟的标准,量身定做的呀。
自然是大呼上当受骗,跟李桂芳解释了几句,去彭家村找彭虎子算账去了。
彼时林不喜刚去许师傅家学艺,那日之后,倒是再也没有见过王陵,林不喜有些失落,心不在焉的学了没多久就回来。
哪知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满地狼藉,李桂芳歪在椅子上喘粗气,林不欢在一旁劝着。她从家里辞职了,便在家待嫁。
见林不喜回来。李桂芳本来奄奄一息的身躯,陡然之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冲过去一把揪住林不喜的头发:“你个贱丫头,你干的好事!”
林不喜不明就里,敏捷的躲过她的一抓,闪身快步走进堂屋内,见一小片一小片的红布,地上到处散着瓜子,糕点,果子之类的,不由得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李桂芳气呼呼的在林不欢的拉扯下闯进来,双手叉腰指着林不喜:“你串通外人来坑害大姐,蒙骗亲娘,你还有脸回来。”
林不喜一听就知道彭虎子的事情穿帮了,自然是抵死不认的,便昂着头道:“谁胡说八道,我去撕烂他的嘴!”
李桂芳脸气得铁青,指着林不喜骂道:“小贱蹄子你还装腔作势,不用别人告诉,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我告诉你,你大姐就是老死在家里,我养她一辈子,也别想便宜那个姓彭的。”
林不喜听李桂芳话里话外态度坚决,蛮横耍狠,知道硬来是不行了,突然之间变换了语调,冷冷的说道:“那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累了,先回房了。”
李桂芳见她冰冷的态度,拒不认错的傲娇表情,更加生气:“累什么累,你先去把铺子给我要回来,败家玩意儿,老娘上辈子不知道遭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林不喜由着她在身后气急败坏的骂,林不欢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劝着,环顾一圈没看到林招弟,发觉她们房间外面挂着一把锁,索性回自己房了,又用桌子将门抵住,不让任何人进来,蒙头大睡。
突然之间爆发这一出始料未及,除非她能立刻摆平彭虎子,否则,李桂芳的怒火,她平息不了,还会火上浇油。
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是休息。
于是蒙头就睡。
由着李桂芳时不时过来咚咚咚的敲门,然后被林不欢或者林大强等人劝走,过一会儿火气又来了,又来胡乱骂。
到了半夜,才慢慢安静一点。
哪知道安静了不到三个时辰,翌日一大早,就被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吵醒,林不喜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猜想应该是彭虎子来了,当然是被李桂芳骂得狗血喷头,恨不得祖宗三代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中间夹杂着彭虎子道歉的声音,和不清晰的林招弟,在旁边大声哭喊的声音。
说不清晰是因为,林招弟嗓子沙哑,低沉的已经快喊不出来了。
林不喜推开窗户,果真见彭虎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请求李桂芳成全,李桂芳正拿着扫帚驱赶他,带来的礼物遍地寻不着,想来已经是扔到院子外面去了。
林不喜叹口气,深深为古代的各种制度感到悲哀。想来想去,李桂芳向来是胡搅蛮缠的,即便之前彭虎子打过她,那也是不知道的情况下,更何况现在人家磕头认错,道歉道到这个地步,也算是绝了。
要想真的制服李桂芳,唯有以暴制暴。
林不喜轻手轻脚踏出房门,听见林招弟还在扒着门后面大声喊叫。她们的房间是没有窗户的,因此声音微弱,更何况林招弟已经没有了力气。
林不喜透过门缝,在门外面轻轻磕了几下,林招弟估计只顾着绝望,并没有听清楚,林不喜小声隔着门缝说道:“是我,大姐。”
连续喊了好几声,林招弟似乎才意识到,紧张的又喊道:“不喜,怎么办啊,我可怎么办啊。”
“那你去死啊。”林不喜轻声的吐出一句。瞧着外面家里的人都围在李桂芳身边看戏,不由得又冷声说道:“你不死,娘迟早把你卖了。”
“到时候,可能嫁给残缺不全的人,可能嫁给聋子哑巴,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呢。”林不喜添油加醋,夸张的说道:“再则,就算嫁了这些人,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娘还会隔三差五找你要银子,不给就打你,闹得你鸡犬不宁。”
“你瞧瞧,彭虎子被娘打的头破血流也不肯离去,如果你不死,彭虎子只怕还会再来,然后再被打,哪天娘下了狠手,只怕打得他残废。”林不喜悠悠的说道,似乎在讲别的事情。
“不喜?”林招弟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疑,似乎不相信这是林不喜说的话。
平素,林不喜一直教育自己要独立,要坚强,要自爱,要自私,怎么现在叫自己去死。
可惜林招弟一向就是个没主见的,本来好容易有了点决心,旁人一说,立刻被洗脑,懦弱的性格占了上风,立刻不敢坚持自己。
“是我。”林不喜朗声接话道:“你觉得不是我?觉得你亲爱的妹妹不会对你说这种话?可惜啊,你料错了。要不是当初你替我当了童养媳,你以为我稀罕管你?你都没算过,你拖累我多少?”
“这段时间,我也是受够了!你落到如此境地,都是 你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