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哙既立
燕王哙既立,苏秦死于齐。苏秦之在燕也,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之曰:“齐宣王何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遣苏代百金,听其所使。
鹿毛寿谓燕王曰:“不如以国让子之。人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由必不受,有让天下之名,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举国属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傅之益也。启与支党委公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
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先后。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
孟轲谓齐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
初苏秦弟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
初,苏秦弟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厉,燕质子为谢乃已,遂委质为臣。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持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伯也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燕立昭王。而苏代、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苏代过魏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封泾阳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埊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和,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之宋,宋善待之。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雠。故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雠者奈何?”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者,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呴籍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者,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齐伐宋宋急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名卑而权轻;秦齐助之伐宋,民劳而实费;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雠强而国弱也。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而足下行之,将欲以除害取信于齐也。而齐未加信于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则足下之事齐也,失所为矣。夫民劳而实费,又无尺寸之功,破宋肥雠,而世负其祸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鲁、卫,此所谓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强,而燕犹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虽然,臣闻知者之举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成功者也。齐人紫败素也,而贾十倍;越王勾践栖于会稽,而后残吴霸天下。此皆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也。今王若欲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乎;则莫如遥伯齐而厚尊之,使使盟于周室,尽焚天下之秦符,约曰:‘夫上计破秦,其次长宾之秦。’秦挟宾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结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一国都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穷齐之说说秦,谓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齐而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弗利而势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收燕、赵?今泾阳君若高陵君先于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矣。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立为三帝而以令诸侯。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攻齐,曰:“必反宋地,而归楚之淮北。”夫反宋地,归楚之淮北,燕、赵之所同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同愿也。夫实得所利,名得所愿,则燕、赵之弃齐也犹释弊躧。今王之不收燕、赵,则齐伯必成矣。诸侯戴齐而王独弗从也,是国伐也;诸侯戴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王不受燕、赵,名卑而国危;王收燕、赵,名尊而国宁。夫去尊宁而就卑危,知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也,必如刺心。然则王何不务使知士以若此言说秦?秦伐齐必矣。夫取秦,上交也;伐齐,正利也。尊上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氏,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闵王出走。
苏代谓燕昭王
苏代谓燕昭王曰:“今有人于此,孝若曾参、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鲍焦、史䲡,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对曰:“足下以为足,则臣不事足下矣。臣且处无为之事,归耕乎周之上埊,耕而食之,织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对曰:“孝如曾参、孝己,则不过养其亲其;信如尾生高,则不过不欺人耳;廉如鲍焦、史䲡,则不过不窃人之财耳。今臣为进取者也。臣以为廉不与身俱达,义不与生俱立。仁义者,自完之道也,非进取之术也。”
王曰:“自忧不足乎?”对曰:“以自忧为足,则秦不出崤塞,齐不出营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忧故也。若自忧而足,则亦之周负笼而且,何为烦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毋去周室之上,则诸侯不为别马而朝矣。臣闻之,善为事者,先量其国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为事者,不先量其国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强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东向伐齐之心,而愚臣知之。”
王曰:“子何以知之?”对曰:“矜戟砥剑,登丘东向而叹,是以愚臣知之。今夫乌获举千钧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齐虽强国也,西劳于宋,南罢于楚,则齐军可败,而河间可取。”
燕王曰:“善。吾请拜子为上卿,奉子车百乘,子以此为寡人东游于齐,何如?”对曰:“足下以爱之故与,则何不与爱子与诸舅、叔父、负床之孙,不得,而乃以与无能之臣,何也?王之论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见罪于左右。”
王曰:“安有为人臣尽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对曰:“臣请为王譬。昔周之上地尝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归,其妻爱人。其所爱者曰:‘子之丈夫来,则且奈何乎?’其妻曰:‘勿忧也,吾已为药酒而待其来矣。’已而其丈夫果来,于是因令其妾酌药酒而进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虑曰:‘吾以此饮吾主父,则杀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则逐吾主母。与杀吾父、逐吾主母者,宁佯踬而覆之。’于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为子远行来之,故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缚其妾而笞之。故妾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为足下使于齐,恐忠信不谕于左右也。臣闻之曰:万乘之主不制于人臣。十乘之家不制于众人,匹夫徒步之士不制于妻妾,而又况于当世之贤主乎?臣请行矣,愿足下之无制于群臣也。”
燕王谓苏代
燕王谓苏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苏代对曰:“周埊贱媒,为其两誉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而周之俗不自为取妻。且夫处女无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顺而无败,售而不弊者,唯媒而已矣。且事非权不立,非势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者耳。”王曰:“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