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一般过去,关云锦虽然有心打理生意,但是自从上次被绑架受伤之后,身体总是不见好,大夫说过是内脏重伤,完全康复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的,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赶得时机太不凑巧,家里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事,关云锦心理一直很压抑,恢即便按时吃药去医院治疗,恢复起来,效果也不十分理想。
春末,天气还有一丝寒意,关云锦就发现,自己好像留下了后遗症,天气稍微一冷点,或者阴天的时候,胸口就难受,灌了冷风还会猛烈地咳嗽起来。
关云锦不在意,只当做小毛病,也不想说出来让大家心烦,便按下不提,每每母亲和蒋溪涵问起来,她都推说是着凉,不要紧,最早发现她不对劲的还是朝夕相处伺候她的丁香,但见老妇人和蒋溪涵都问不出什么来,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小姐肯定更不当回事。
自打老爷去世以后,老妇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精力也大不如从前,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全都无心再管,这种时候丁香也不想给老妇人添烦恼,便偷偷去找了蒋溪涵。
原本这段日子关云锦就经常避开他,偶尔得见,时间也都不长,见她精神不济,蒋溪涵也不忍过多让她心烦,听完丁香的话,他才意识到关云锦受伤的严重性。
蒋溪涵寻遍允城,也只得一些调理的方子,能治根本的却始终毫无头绪。
关云锦知道自己的身体,她也想恢复好一些,可以照顾母亲,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实在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不是她,爹不会怒极攻心早早离开了她们,尽管她知道以爹的身体,就算是平静生活也过不了多久,但是决不能用那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她们母女,这让关云锦真的很恨自己。
见关云锦这般自责,蒋溪涵也难过不已,关云锦怕他多想,有时候尽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蒋溪涵看在眼里,心里怎能不疼。
整理了一段时间头绪之后,关云锦果断去报警,要求惩治相关人贩,她不能让她的爹就这么不明不白惨死,因为沈家家大业大,巡捕房也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抓了向沐阳顶事,沈华城推脱得一干二净,依然逍遥法外。
前几天更是上了报纸,因为又继续投资一家面粉厂,关云锦看着报纸上那个笑得得意洋洋的沈华城,心里的恨风卷云涌,她不能就这么放过沈家。
为了帮她,一向不肯多与宋锦源扯上关系的蒋溪涵,也拉下了面子去求了他,不知为何,宋锦源答应得很爽快,下令彻查,让蒋溪涵着实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他又会遭一顿呵斥。
除了蒋溪涵是证人以外,那天关键的证人就是丁香。
当时她觉得天冷,关云锦听闻蒋溪涵有事,走得又急,只穿了件单衣就跑了出去,她跑了出去想要给关云锦带件外套,关云锦扯过外套就赶忙走了,丁香借机瞅了一眼,忽然觉得拉车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她心下难安,就跟着黄包车走了一段,发现路线不对,心下警觉便也拦了一辆黄包车,悄悄尾随其后,结果就看到了关云锦被绑架。
丁香明明白白看到向海绑架关云锦,无奈那时人太少,又担心向海还有同伙,她人单力薄,便跑回去告之关庆延,两人火速联系上蒋溪涵,弄清楚他并没有出车祸,也没派人打电话找过关云锦,这才确定上当了。
蒋溪涵放下电话就赶到了沈家,关庆延也赶了过去,却被拦住在门外,只有沈敬繁在家,他拒不承认这件事,但是表示如果真的是沈家做的这件事他一定救出关云锦。
蒋溪涵陪着关庆延去巡捕房报了警,又偷偷藏起来,留守在沈府外面,直到第二天傍晚沈敬繁那偷偷溜出去,他们跟着这才找到关云锦被藏身的地方。
而当时在现场,蒋溪涵亲耳听到沈华城承认,是他主使绑架,并下令向家父子动手伤人,有了两人的证词,沈华城向海如愿的进了牢狱,原本以为牺牲自己的向沐阳,这下连儿子也没能保住。
一切顺利得简直让关云锦不敢相信,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家里都是厄运不断,她都做好了打艰苦仗的准备,却没想到,老天终于可怜了他们关家一次,只是沈华城拒不承认有关秘方的事,关云锦怕事情闹大,传言纷纷,也不再死命纠缠这件事,对她来说,那个秘方原本就从不曾见过,相当于从没有拥有过,她在意的,不过是沈家人能为他们犯过的错付出代价,其余的东西,能舍就舍。
后来在蒋溪涵的暗示下,关云锦才知道,原来是宋锦源在暗中出了力,不然,沈华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倒台。
关云锦听了心里乱乱的,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五省司令,她一向是能躲就躲,不知为何,总是有种胆怯的心理,如今他帮了这么大的一个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试探着问过蒋溪涵,要不要当面去道个谢,蒋溪涵想了想,说:“我先替你探探口风吧,表哥以前,对咱们之间有点误会,我也很意外,这次他竟然肯帮忙,也许是改了心意,说不定是什么原因。”
关云锦点点头,耐心等着他的消息。
这场混乱的绑架事件里,关庆延才是最无辜的人,没等自己的女儿抢救过来,便先她一步的去世了,而关云锦跟沈敬繁两个人,一个人的父亲去世,一个人的父亲坐牢,都是因为对方所累,而他们偏又是夫妻,这种恩怨如何说得清。
关云锦偷偷地想,也许因为如此,沈敬繁才终于肯放过彼此,答应与她离婚。
尽管蒋溪涵和所有人都安慰关云锦不是她的错,但是这个心结却是永远也解不开了,午夜梦回,关云锦总能梦到关庆延担忧的脸庞,或者小时候宠溺她的时光片段,每每哭醒,关云锦便强迫自己恨沈敬繁,恨沈华城,这样才能支撑自己走下去。
一晃月余过去,关云锦开始打理起店铺生意,与沈家没了关系,但是关云锦却不愿意平白接受蒋溪涵的帮助,她总觉得自己生生的拖累了蒋溪涵,更配不上他,所以尽管蒋溪涵百般提出帮忙,她却执拗的拒绝,不肯在生意和金钱上接受他的丝毫帮忙,直到向来好脾气的蒋溪涵有些发火,关云锦才有些凄凉地说:“蒋大哥,就给我最后留点尊严吧,别让我活得像个乞丐一样,需要靠别人的施舍才能够过活。”
见她这般,蒋溪涵纵有千般话,却也说不出口,只得由她。
但没几天,蒋溪涵就带来一个好消息,宋锦源愿意出资,办一家药厂,关云锦虽对药材不通,但总归家里以前做过,人脉和路数都通,想要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不管配方,只管生产,也勉强可以做下去。
关云锦开始不肯接受,以为又是蒋溪涵变着花样在帮自己,蒋溪涵却喊冤枉,真的不关他的事,只说:“表哥又帮了你一次忙,这回,你说什么也该表示下谢意吧?”
关云锦含糊着推脱,蒋溪涵笑她:“我表哥又不吃人,你怕他做什么?”
在蒋溪涵面前,关云锦倒也不扯谎,只说:“传说宋司令,可是杀人不眨眼,我真的害怕他。”
她隐去了与宋锦源几次接触的情形,只推说在传说上。
蒋溪涵宽慰她道:“表哥身份在那里摆着,要是没一点威严,怎么可能御下,不过他这人面冷心热,对待自己人,还是顶好的,你既然害怕,就别勉强,一切交给我安排,我陪着你,你只管说声谢谢,再一起吃顿饭就行了。”
纵使关云锦想要任性拒绝,可是宋锦源是什么人?也是她能含糊的?何况,她也不想让蒋溪涵难做,她比谁都知道,宋锦源能帮忙,蒋溪涵虽说什么也没做,但他私下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将力气都出在了暗地里,才换来了这片光明前景。
毕竟,眼前宋锦源不喜欢他们在一起搅合,态度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她也听天水和启山说过,宋锦源有意撮合蒋溪涵和他手下一些大将的女儿,但都被蒋溪涵拒绝了,哥俩因此没少闹别扭。
蒋溪涵只字未提,关云锦却只觉更加对他不起,好像欠他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有天蒋溪涵带着关云锦去吃饭,一进包间,就看到宋锦源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笑意,正看着她。
尽管有心里准备,这么近距离与宋锦源碰面,关云锦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蒋溪涵,寻找心理支撑,蒋溪涵对她安抚一下,在他熟悉温和的笑容里,关云锦才渐渐安定下来。
宋锦源对关云锦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说破,示意两人坐下,没多说什么就开始用餐。
落座时候,原本就只有他们三人,蒋溪涵特意定了一个不是很大的包间,桌子不大,坐下相距距离也不远,关云锦有心往旁边坐,宋锦源却抬手一指,看似随意说道:“坐溪涵旁边吧。”
听到他的声音,关云锦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心里有点感激,坐下后才发觉,这样坐着,她与宋锦源算得上是面对面,无形的压力更大,明明是低着头,关云锦却总觉得两道凌厉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偶尔抬头,宋锦源一直都是含笑的,这让她更加捉摸不透。
一桌子精致饭菜,关云锦有些食不下咽,但也不能干坐着,没一会手心就全是汗,蒋溪涵好像知道一般,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握住关云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过于紧张。
关云锦这才稍微缓和一下,对着蒋溪涵感激地一笑,随后又抬眼看向宋锦源,却不料他正盯着自己,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那种压迫感又来了,关云锦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的像要跳出来,浑身开始发凉,不禁沉不住气放下了筷子。
“宋司令,我都听蒋大哥说了,多谢您这段日子的照拂,让我们关家有冤得伸,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在蒋溪涵眼神的鼓励下,关云锦终于站起来,举起满满一杯酒,对宋锦源道谢。
已经做好准备一口闷了,宋锦源却笑笑,十分轻松地说道:“站着干什么?显得多生分,别拘束,坐下吧,你的谢意我明白了。”
这番话,说得关云锦云里雾里,手里的酒杯一时也不知道该放还是继续拿着,或者是先干为敬。
眼前这个人,与月余之前她遇到的那个人,完全判做两人。
一个多月以前,关云锦看完医生回来,觉得心口堵塞,呼吸不畅,便下了车,让司机先回去,走了一段路,不知觉到了最繁华的路段,一抬头,发现父亲生前最听戏的戏院就在眼前,关云锦愣愣地瞅了好半天,才终于迈步走进去。
里面依旧热闹非凡,跑堂的小二满场窜,戏台上,戏台下,鼓乐喧天,震耳欲聋。
很快有人来招呼她,可能比较少见到女子独身来听戏,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关云锦不愿招人眼目,便让小二引他去楼上的雅间。
经过长长的九转迂回的走廊,终于到了一间房屋的门口,坐下没多久,关云锦就听到隔壁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她心里不耐烦,原本来这里就是为了图个心里舒坦,却不料走到哪里都有这些恼人的事。
她本来也不爱听戏,枯坐了一会儿,隔壁的声音更大了,听起来是一男一女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关云锦越听越不耐烦,觉得真是荒唐,都是出来花钱找乐子,这些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扰着别人也不自知吗?
拿起包就准备离开,刚推开门,隔壁的门也咣当一声从里面被打开,关云锦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就见一阵风似的奔出来俩人,定睛一看,关云锦吓得差点叫出声,眼前不就是宋锦源和他最心爱的三姨太,陈赛飞吗?
只是陈赛飞没了往日的妖媚迷人风采,脸上满是泪痕,拼命拉着宋锦源,不让他走。
宋锦源脸上一片青气,看起来怒极,被陈赛飞纠缠得似乎不耐,回身扬起手就是一记耳光扇了过去,陈赛飞被打得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一步,一旁的关云锦也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