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天空雾蒙蒙的,零星挂着几颗星。
蒋佳然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是上次那本看到一半的心理学。
看了一会儿,有些口渴了。
看的入神时不能察觉,放下书了,才觉得口干舌燥。
她坐起身来,抻着脖子看向室外:“红姐?”
没有人应。
蒋佳然蹙着眉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
应当是去买菜了,她习惯晚上稍稍晚点儿吃饭。
须臾,她敛了眉,准备自己下床倒杯水。
轮椅就放在床边,她双手并用爬上去,转着轮椅去厨房。
家里没有热水了,需要重新热一壶。
热水壶就放在流理台里边,她一只手臂撑在流理台上,从善如流的加水热水。
需要等几分钟,她回客厅拿了水杯过来,已经开始有滋滋的水声。
她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漆黑的夜,夜色无边,一片混沌,好似可以吞没一切。
她回来有多久了?
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似乎,有一个多月了。
这时间有些长了。
这件事,似乎比她预想中的要难一些,蒋南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是时候出手了。
水彻底沸腾了,水壶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蒋佳然缓缓收回视线。
视线,定格在热水壶上。
意味不明的眯了眼,须臾,她探过身去,揭开壶盖。
等热气稍稍散了一会儿,约莫至七八十度了,她面无表情的拎过壶,一整壶热水,尽数浇在右臂。
手臂很快被烫的红彤彤的,可她并没有喊叫出声,只是几不可见的蹙了眉,仿佛那一些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镇定自若的用完好的左臂转动轮椅,去客厅,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茗香湾。
江衍正覆在秦挽歌身上品尝着身下的美味。
前戏做差不多,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弓起身子,找准位置,正准备进入,床头柜上,手机响了。
江衍挺身的动作顿住,回过头去。
隔一段距离,他看的清楚,手机上闪烁的号码,来自于蒋佳然。
这么晚了,她找他有什么事?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
江衍蹙眉,思虑几秒,到底是从秦挽歌身上起来。
拿过手机,接通。
电话那端很快传来女人隐约带了一丝颤抖的声音:“阿衍,你可以来我这儿一下吗?我烫伤了。”
尽管她的声音依旧淡然,江衍到底还是捕捉到了那丝异样。
很快,他抿唇:“好。”
挂断电话,他拾起散落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套会身上。
“你要出去?”秦挽歌拉了被子遮住裸露在外的身子看向他。
“嗯,有紧急事情。”
“什么事?”
江衍顿了一瞬,才答:“蒋佳然烫伤了,需要去一趟医院。”
秦挽歌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好一会儿,她才收回视线:“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好。”
江衍匆匆离去,甚至来不及在她额角印下一个抚慰的吻。
门猛地磕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激起沉重的响声,秦挽歌回过头来,盯着空荡荡的门板,拢了拢稍稍滑下去的被子。
这夜,愈发的冷了。
江衍赶到香亭水榭是在二十分钟后。
他抵达时,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佳然?”
“我在洗手间。”
江衍立刻三两步走进了洗手间,蒋佳然正将整条右臂泡在冷水里,清澈的水里,依稀可见她右臂的红痕,很大一片,从手腕处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他一言不发,走过去,将她从轮椅里抱起来。
往外走的时候,迎面撞上正从外赶回来红姐,她的手里还拎着两大袋刚买回来的食材。
见情况不对,她匆忙迎上去:“江先生,怎么了?”
“她烫着了,需要立刻去医院。”
彼时,红姐才注意到蒋佳然垂在江衍身侧的手臂,上面分明是刺目的红。
她愣在那里,手不自觉的松开,食材掉了一地。
江衍已经与她擦肩而过走向门口。
过了两秒,红姐猛地回神,拔腿追出去。
去了一家私立医院。
这个时间点儿,医院人满为患,江衍径直找了人,没排队,给蒋佳然送进了皮肤科。
两个小时折腾下来,右臂才给包扎好。
蒋佳然的伤口稍稍有些严重,为预防伤口感染,医院给挂了抗生素。
江衍扶着蒋佳然给她喂水的时候,蒋佳然方才的主治医生,皮肤科主任走了过来:“谁是病人家属?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江衍微微一愣,才上前一步:“我。”
主治医生已经率先离开,江衍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嘱咐了一句:“红姐,照顾好她。”
主任办公室里。
主治医生双手交叉,至于桌前,面色很恭敬:“江先生,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讲。”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面色严肃了几分:“是这样的,刚刚在治疗烫伤的时候我在那位小姐的手臂上发现了针孔,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不会乱说,但您是郝院长介绍过来的人,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您是说,她可能注射过毒品?”江衍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没错,所以,我建议你立刻给这位小姐做一个全身检查。”
“好,您安排。”
走出主任办公室,江衍没急着回病房,他去阳台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医生方才说的话。
毒品。
蒋佳然居然沾过那东西。
他几乎不敢去想象,过去的这九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沾上那东西。
谁都知道,这东西一旦沾上便无药可治,除非强行戒除。
那她呢?现在还碰那东西吗?
他眯着眼,看着楼下清冷的街灯,看着匆匆的行人,整个胸腔都像是塞满了棉花,喘不过气来。
他对她的过去真的太过漠不关心。
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刻意去逃避?
江衍的心里有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对她,他始终有太多的愧疚,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弥补。
整整十分钟,一支烟刚好燃尽。
他掐灭烟头,长长吐一口气,转身回病房。
回来时,小护士刚好拔了针头。
蒋佳然躺在病床上,被子很大,她很小,看起来很单薄。
而她的面上有几分苍白,还有几分疲惫,这种憔悴在白色被面的衬托下尤为明显。
吸毒......
她孱弱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碰过那玩意儿。
江衍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的盯着她。
“阿衍,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许是灯光有些许刺眼,她眯着眼睛看过来。
江衍猛地回神,缓缓走过来,看着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开口:“佳然,你需要做一个全身检查。”
蒋佳然忽然就愣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光直直的刺进他漆黑的眼底,似乎在寻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找到答案,又像是放弃,只是垂下头:“好。”
检查结果出来的较为漫长,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这次,江衍再一次被请到了办公室。
医生将一直检查报告推至他面前,又拿了照片给他看:“蒋小姐体内确认含有毒品成分,还是高纯度的毒品,另外,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多处伤痕,刀伤,勒痕......”
对面的人后来说了什么江衍没再听清,他浑浑噩噩的走回病房,却不敢推开房门。
他站在门口,隔着门板打量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她那看起来那样脆弱,又那样坚强,那是一种百炼成钢的坚强,那是经历过无数磨练沉淀的沧桑。
她是那样的让人心疼。
她是那样的需要人抚慰。
可他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再攥成拳,直至青筋暴突。
他对这个女人,有太多的亏欠。
他不记得自己站立有多久,直至红姐拉开门问:“江先生,怎么不进去?”
江衍才缓缓回神。
他敛了脸上的情绪,回病房。
红姐不知下楼做什么去了,整个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衍随手拿来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看向蒋佳然。
蒋佳然也看向他。
无声又无息。
再开口,是蒋佳然淡淡的声音,风一般散开在病房里:“你都知道了?”
江衍点点头:“这些年,你......”
蒋欣然看了他一会儿,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望向窗外,目光涣散。
“阿衍,你知道吗?那个人根本是个BT,他吸毒,他家暴,他甚至给我注射毒品,九年前,我被他所救,残了双腿,逃不得,跑不得,我唯一拼命做了的,就是将哲希送了出来,那些年,我几乎不想苟活于世。”她没有哭,只是声音哽咽:“可我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你,我要回来找你,那些痛苦,我便都能忍得了,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她说完一整段话,长长的吐一口气,收回视线,泪眼朦胧的看着江衍。
自从再遇,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软弱。
江衍没说话,他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被牢牢的钉死在椅子里。
不是不想说什么,而是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她所有强烈的情感,他根本无法回应。
因为他已经不再能给与她同等的情感,他的心里,有了别人。
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它还是发生了。
“阿衍......”低低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哭腔,回旋在耳畔。
江衍垂头,是蒋佳然抱住了他。
他身体愈发的僵硬的像一会儿铁板,想拉开她,却于心不忍。
好在,蒋佳然只是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他。
她擦擦眼泪,坐在床上:“抱歉,失态了。”
江衍没说话。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蒋佳然静静的看着他,须臾,笑了,笑里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她说:“阿衍,送我回家吧。”
江衍看了一眼她的右臂:“最近这段时间,跟我回茗香湾,我来照顾你。”
她的右臂伤成这样,磕碰不得,得有一个好的养伤环境,再者,她的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再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再者,是时候,让她跟哲希见个面了。
这一夜,秦挽歌抱着手机等了整夜的电话,直至睡着,也没等来江衍的电话。
天蒙蒙亮时,她猛地惊醒。
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的她后背都疼。
秦挽歌伸手摸过去,是手机。
她顺手点开,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
安静间,楼下好似隐约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她蹙眉,难道阿衍回来了?
念及此,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随手套了一件睡衣,趿拉着拖鞋匆匆跑下二楼。
客厅里的灯,恰好被谁按亮,一瞬间亮如白昼。
秦挽歌的眼睛暂时还无法适应这强光,她抬手,遮在了眼前。
眯着眼,模糊的光圈里,隐约有三个人影。
一个是江衍,另外两个......
她缓缓放下手,睁大眼睛。
当完全适应这光亮,眼前的情景一瞬间清晰无比的撞入她的眼。
秦挽歌错愕的睁着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客厅的中央,有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蒋佳然。
她看到她穿裙子,裙子软塌塌的堆在轮椅上,下面空荡荡的,轻的像是可以飘起来。
蒋佳然她,没有腿。
她连发怒都不记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江衍不知什么时候走至她面前,抬手摸了摸乱蓬蓬她的脑袋:“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此刻,秦挽歌才注意到自己在情敌面前的形象,那叫一个邋遢,头发乱的像鸡窝不说,她还穿着昨晚的睡衣,被她压在身下蹂躏了一夜,那睡衣皱巴巴的,像是十几天没洗一样。
她撇撇嘴,扫一眼坐在轮椅里无声冲她笑着的蒋佳然,又扫一眼江衍,压低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还把人给带家里来了?是要让她的脑袋绿成一片草原?
“她手臂烫伤了,没办法照顾自己,这几天让她在这儿暂住几天,等她好了我就把她送走。”
“江衍!”秦挽歌不想在蒋佳然面前表现出什么,她忍了忍,一路将江衍拖进洗手间,这才再次开口:“你当我是什么?”
“阿歌,你也看到了,她的腿......”
“所以呢,你要这么照顾她一辈子?”
“不是,我只是......”江衍垂下头:“还没想好。”
不管怎么做,似乎都会伤害到她们中的一个。
“你上次怎么跟我保证的?嗯?”秦挽歌后退一步,抱臂倚在盥洗台上,洗手间没开灯,她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那怒火,却是分明的很。
“再给我一点时间。”
“要多久?”
“只要这次她伤好,我保证,一定会送她走。”
秦挽歌盯着江衍,一双眼探究的扫视着江衍,她猜测,蒋佳然的腿大概也是因为江衍没了的。
半晌,她收回视线,叹一口,罢了,她何必跟一个残疾人过不去?
就当是替江衍赎罪了。
他们之间,犯不着因为一个旁人争吵。
她走上前来,抬手在江衍的胸够戳了戳:“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老婆。”
“哼。”
秦挽歌和江衍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
蒋佳然坐在轮椅上,看着秦挽歌,淡淡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并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女人看女人看的分明,秦挽歌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断定,她再出现,一定是来跟她抢江衍的,而现在,她话里的挑衅,她一样听的分明。
她不予理会,只露齿一笑,朝着江衍招了招手:“折腾大半宿,累了吧,老公,你还是安排蒋小姐休息吧。”
一个举动,便宣告了她在这里家里的主权地位。
江衍点点头,在一楼里找了个房间,给蒋佳然简单安顿了下来。
出来时,秦挽歌还等在客厅里,窝在沙发里,脑袋一晃一晃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江衍看着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整个心口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填满了。
他走过去,贴着她坐下,顺手将她搂进怀里:“还没睡够?”
秦挽歌迷迷糊糊的扑进他怀里。
几秒之后,却猛地抬起头来,把江衍用力往后一推:“你抱她了?”
江衍心虚:“当时事发紧急......”
“哼。”秦挽歌扭过头:“立刻给我洗澡去,不然就别想上床睡觉。”
“好的老婆。”
“......”这会儿态度倒是好。
江衍飞速的上了楼去洗澡。
秦挽歌慢悠悠的往二楼爬,临行前,扫了一眼蒋佳然所在房间,门紧紧闭着,里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她撇了撇唇,啧,这叫什么事啊!
上楼,她重新钻回被子里。
睡眼朦胧的时候,江衍从浴室出来了,也不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扯了浴巾就钻进被子紧紧贴住她。
秦挽歌给这一股冷气搞的睡意消了大半。
她折过身去,正对着江衍:“这就洗完了?”
“洗完了,你可以验一下成果。”
秦挽歌把脸凑到他胸口,跟只小狗一样左嗅嗅,右嗅嗅,过了一会儿,才滚进江衍怀里,伸手抱住他:“下不为例啊,再敢叫我知道你抱她,我就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好。”
江衍回抱住她,将脑袋迈进她黑色的发丝,闭上眼,闻一下,胸腔里便都是来自于她身上的馨香,他忍不住绽开了笑意,薄唇轻启:“阿歌,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理解我。”
“你只要记住你答应我的就好。”如果这一时之忍,能换来以后的相安无事,她介不介意去忍。
毕竟,蒋佳然是江衍的救命之人,常怀感恩之情,是每一个人本性中的善良,她相信,江衍对蒋佳然,真是只有感激,没有别的什么感情。
这就够了,只要他爱她。
她愿意同他一起,面对这困难。
“你放心,我马上帮她介绍合适的相亲对象。”
他既然不能给她什么,不如给她一个好的归宿,当有一天,她爱上别人,这亏欠,便都圆满。
“她喜欢什么样的?”
“青年才俊吧?至少应当是优秀的男人。”
优秀的?
秦挽歌想到许安安,她那儿似乎有很多不错的资源,比如说她之前给她介绍的贺青泸啊,就很优秀啊,还是教授呢,现在挺多姑娘喜欢教授吧。
况且,贺青泸口味多独特啊,连她这款二婚带有一女的都能接受,那残疾人,说不定也能看对眼呢。
秦挽歌笑的眉眼弯弯:“江衍,我有一个好的人选。”
“谁?”
“上次就你说的那小面瓜你还记得不?”
“立刻安排。”
“......”这货,好像当初说人家小面瓜的不是他一样,就这么急着铲除她身边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