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验孕棒 十一岁那年,蒋欣然第一次见贺小青。
蒋荣带着她来到蒋家时,她只有六岁,脸蛋发黄,穿很土的衣服,站在蒋家的客厅里,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丑。她有一张乖巧的脸,也有一张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看着你时,仿若有股刺透人心的力量。
不过,她不喜欢她,她看起来脏兮兮的,又只是个下人,她才不会和一个低下的仆人一起玩耍。
只是那夜,她似乎撞破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那是蒋家后花园的破旧库房里,夜有些深了,她和姐姐一起偷偷来后花园看那株她们新栽的小白杨。妈妈是不允许她们碰这个的,她说,很脏,所以她们只能趁夜溜进后花园。
就在她们给小白杨浇水的时候,后花园深处的那个库房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那边很黑,也很神秘,那哭声叫她们害怕却又好奇。
于是她们偷偷的钻进了库房。
库房黑漆漆的,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很难闻,地上堆了很多废旧木箱,哭声就是从墙角的木箱里传出来的。
她跟姐姐对视一眼,拉着手一起走过去。
木箱盖着盖,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
一片漆黑中,她看到了坐在木箱里贺小青,哦,不,更准确的说,她是被困在木箱里,她的四肢被粗粗的绳索捆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团破布,破布上甚至还有斑斑的血迹,她在呜咽着,嘶吼着,像只被困的野兽。
她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明显的伤痕。
她睁着一双眼渴求的看着她们,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声。
姐姐说,我们不要多管闲事,走吧,要不被妈妈知道了又该训斥我们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救这个干瘦的小女孩儿,她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声。
她还在恍神,姐姐拉起她的手就逃了出去。
她们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出,只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钻进了库房,须臾之后,库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姐姐很害怕,带着她回了房间。
那晚,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外弯刀一般的月牙,她想起了贺小青那双黑亮的眼睛。
黒梭梭的,在月光下莹莹发光,眼里满是希冀。
她想了许久,偷偷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偷偷的跑到了后花园,走的时候还从柜子里拿了一只手电筒。
她一个人有些害怕。
来到后花园时,库房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连哭声都听不到了。
她拿着手电筒,就着那微弱的光芒,飞快的窜进库房。
还是墙角的那个木箱,她拿了手电筒照进去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贺小青,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头耷拉着,如同......死了一般。
她瞪着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过了几秒,贺小青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脸上的伤愈发的惨不忍睹了,血迹跟泡泡一样咕咚咕咚往出冒。
她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费尽力气的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黑暗里,那双眼睛光芒不在。
黑暗里,她看到干涸的嘴巴一张一合,虚弱的吐出一句,救我......
那天的最后,她跳进了木箱里,解开了缠在她手腕脚腕的绳索,取出堵在她口中的那团破布,她瘦骨嶙峋的小手攥着她的,染了她满手的血。
她扯开她的手,不敢久留,像是来时一般,风一样的跑回了房间里。
靠在门板上大口的喘气,她忽然就想起贺小青攥着她手时她心底的那股异样。
可那会儿的她,还不懂,那就是亲情,流淌在血液里无法割舍的亲情。
那件事后的第二天,她没再蒋家再见过她,她听家里的仆人说,爸爸把她送到了外面的寄宿学校。
再见她是在六年后,贺小青十二岁了,穿整洁的衣服,脸蛋变得白希了,跟记忆的那个贺小青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过,她看着她时,那双眼睛不再清亮,变得深沉,还有些许的唯唯诺诺。
之后的四年,她依旧是蒋家的仆人,她依旧是蒋家的二小姐,没有任何的交集。
厄运终于还是来了,二十一岁那年,一夜之间,疼她爱她的父母死于非命,蒋家的财产被掏空。
就是那年,她从不可一世的蒋家二小姐变成了落魄的名门之后。
也是那年,她为了江衍嫁给了她的大哥江涵。
那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对人体贴至极,不过,他有喜欢的女人,他们之间,一纸婚约,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从此,她成了江家的大少奶奶。
也是嫁到江家的那天,她再一次见到了贺小青,她还是仆人,站在一群仆人里面,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那双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像是蒙了灰的珍珠忽然有一天被擦亮,大放异彩。
那天再看到她,她的心底忽然咯噔一声,因为她发现,贺小青的眉眼跟她竟有几分相似。
从那以后,在江家,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贺小青没少帮她。
知道她的身份是在来到江家的一个月后,她到她的房间给她送鸡汤,放下鸡汤,她却没走,她看着她,唇瓣轻启,她叫她,姐。
手里的瓷碗瞬间滑落在地,她错愕的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冷静下来,她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姐?
她说,是爸爸告诉我,她拿出一纸dna检验报告。
原来,她真的是她的妹妹,从很久之前,她就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了。
可是,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母亲曾跟她的父亲......
她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恨她。
她冷冷的看着她,你来江家做什么?
她说,我来报恩。
她不予理会。
她又说,倘若有一天你有什么难事,你来找我。
于是在八年后的今天,面对苏皖韵的恐吓,面对苏皖韵的阻拦,她选择了找她。
贺小青放下的仇恨,在这一瞬不得不重新提起。
所以,她在楼梯上洒下了润滑油。
那年蒋欣然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她一命,八年后,她甘愿为她杀人。
只是,蒋欣然不知道,贺小青杀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从来不知道,当年杀死父母的,就是苏皖韵。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份愧疚,苏皖韵把她接进了江家,对她那样好,只是这份好,在蒋佳然害的江涵去世后,变成了恨。
没错,江涵爱的那个人,就是蒋佳然。
那场爆炸里,为了救蒋佳然,江涵牺牲了自己。
自那以后,苏皖韵恨透了蒋家姐妹。
而她对江衍的爱慕,叫苏皖韵愈发的恨她。
可苏皖韵到底愧疚,到底没有下手杀死她。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监狱里,手铐扣上手腕的那一瞬,蒋欣然缓缓闭上眼,这八年来,蒋家和江家的恩怨,终于以一场鱼死网破的结尾划上了句号。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者,处以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雇主和凶手构成故意杀人罪的共犯,雇主属于主犯。
此案件中,蒋欣然属于主犯,贺小青属于从犯,但介于贺小青只是洒了润滑油,是间接致人死亡,顾蒋欣然判刑十二年,贺小青判刑七年。
因蒋欣然怀有身孕,在凌霄的恳求之下,缓期十月执行。
至此,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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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距离秦挽歌已经离去一百零八天。
江衍第一八零八次询问聂远,今天可有夫人的消息,聂远的回答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还没有。
偌大的榕城,秦挽歌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他掘地三尺,都不曾寻到一分一毫属于她的痕迹。
江衍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满城灯火摇曳,有几滴溅入他的黑眸,那漆黑里,透出一丝细微的光亮,像是满室漆黑里微弱的烛光,落寞的让人心碎。
秋天终于姗姗来迟,他看到夜风卷起枯黄的梧桐树叶,他看到昏黄的街灯下,有情侣十指紧扣踩着落叶打马而过,他们的背影在街灯下被模糊成一团黑影,彼此交融。
他忽然就想起那天,她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踩着他的影子,她说,如果你一直踩着这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就永远不会走了。
可他还是弄丢了她。
这一刻,心口疼的一塌糊涂。
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传来丝丝刺痛。
小丫头,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
大洋彼岸。
温哥华,凌晨六点。
一件狭小干净的出租房里。
秦挽歌双手撑在盥洗台,黑色的发丝凌乱的垂在脸颊两侧,盥洗池里水流在哗哗的留着,伴随着一阵阵干呕声。
这种难受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秦挽歌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形容憔悴,有水珠顺着睫毛,鼻梁缓缓的滑下来,沾湿了脸侧的头发。
可真狼狈。
就像她那天逃离他身边的狼狈。
许久,她眨眨眼睛,视线转向放在盥洗池一旁的验孕棒。
上面有两条清晰的红线,那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神情恍惚的盯着那两条红线,记忆一瞬间回到那天晚上,大概就是在那个荒唐的一夜,有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结果。
可这个孩子,她要,还是不要?
客厅里忽有电话铃声响起。
她猛然回神,拾起手边的验孕棒,顿了一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朝客厅走去。
―――――
八个月后,蒋欣然成功产下一子,是个男婴。
她生孩子那天,医院里,凌霄守在她身边,一米八五的大男人,悄悄红了眼眶。
两月后,蒋欣然入狱,监狱门口,凌霄拉着她的手:“我等你回来。”
“再过十二年我们就都老了,你别等我,你这么好的条件,应该找个喜欢的姑娘好好过日子,我,配不上你。”
“我喜欢的姑娘就是你,别说胡话,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凌霄......”蒋欣然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一瞬间潸然泪下。
她蒋欣然何德何能,这辈子能遇到凌霄。
“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有狱警出来催促,蒋欣然死死的拽着凌霄的手,舍不得松开。
从未觉得人这一生这样短暂,短暂到刚刚爱上一个人就要分开。
凌霄反握她的手,捏了捏:“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蒋欣然破涕而笑:“才没有......”
“别害怕时间太难熬,以后我每天带着儿子来看你。”凌霄替她擦擦眼泪:“里面一切我都给你打点好了,你就安心的待着,就当是换个地方体验另一种生活了。”
蒋欣然带泪点头。
依依不舍的跟凌霄分别。
她入狱的一个月后,江衍终于来看她了。
隔着一层玻璃窗看着这个曾经爱了整整六年的男人,这一刻,无悲无喜,内心无比的平静。
其实江衍说的没错,她爱上的,只是一个幻想。
这六年,她把自己囚禁在这幻想里,近乎毁灭。
一厢情愿永远无法成就一段感情。
江衍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不曾得到,何谈失去。
她的放下,是对自己的救赎。
此刻,再见她,她亦能浅浅一笑,隔着听筒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江衍还是老样子,只是越发的清瘦,他看着她,一如从前般冷漠:“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这一年来,他都没再见蒋欣然,只怕忍不住失手将她掐死。
现如今,当一切都成往事,那恨,才渐渐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蒋欣然的面上缓缓浮现一层歉意:“很抱歉,当年赶走了秦挽歌,说实话,她是个好姑娘。”
“当初,你对她做了什么?”再听到秦挽歌三个字,就像是刻意平静下来的心湖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起涟漪无数,他的脸色苍白几分,才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却连声音都不可抑止的颤抖。
“那天,你喝醉了,她也喝醉了,我让张妈给你下了安眠药,爬上你的床,摆拍了一些比较......”蒋欣然垂着头,不敢直视江衍,只是心虚的从眼皮下看他一眼:“过火的照片,我告诉他,你在床上的特殊癖好是,呃3p。”
江衍沉默,蒋欣然却听到电话听筒那端,江衍的声音愈来愈急促,愈来愈激烈,良久,他忽然起身,大手扣上玻璃窗,一双眼似要杀人一般猩红的盯着她。
“江衍,当初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如果秦小姐再回来,我愿意向她澄清一切。”这端,蒋欣然满眼歉疚的看着她,言辞恳切。
不知过了多久,江衍的手臂忽然垂落下去,他垂下头,长睫轻颤,眼眶微微发红。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的愤怒又有什么用?
小丫头已经走了,不知是否还会再回来。
这个傻丫头......
她忘记了吗?他在床上的特殊癖好根本不是3p,是sm她!
这一刻,江衍又气又疼。
他的小丫头,离开的时候该有多伤心多绝望啊。
都怪他不好,那晚,就不应该喝醉。
是他不好,伤了她的心。
可她,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吗?
―――――
秦挽歌离开的两年后。
江哲希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他明白了很多事,不会再不停不休的缠着江衍问阿歌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过生日的时候,对着蜡烛许愿时,他在心里悄悄的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再过下个生日时,可以有阿歌的陪伴。
江衍依旧在等待着秦挽歌的归来,大部分时候冷漠而禁欲,像是又恢复了曾经那个不近女色的江衍,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像是不知疲倦,最好的成效就是这两年来江氏再上一个新的台阶,几乎包揽了榕城所有的商业。
而现在,晚上十点,江衍刚刚谈完一个合作案,有些醉了,躺在休息室休息。
聂远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江衍安静的睡着,眉头却轻轻的蹙着,洁白的大床上,他蜷缩的趴着,一直手臂荡在床沿,指间紧紧攥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和秦挽歌的婚纱照,照片的边缘因为多次的触摸微微泛了黄。
他忽然就有些心酸。
默默的替江衍把手臂放回床上,盖了被子,要从江衍手中抽出那张照片时,却怎么都抽不出来,江衍死死的攥着那张照片,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一个人,连在梦里都攥着心爱女人的照片,他有多偏执,就有多深情。
他叹一口,正要默默的走出休息室,一道手机铃声乍然而起。
他回身要按断这通电话以避免打扰江衍休息时,就见江衍睁开了眼,目光还有些涣散,眼底尽是红血丝。
他抹了一把脸,捏了捏眉心,有些难受的甩了甩头,看向聂远:“谁的电话?”
“一个陌生号码。”
江衍探手:“给我。”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喂,江衍江先生是吗?”
“是。”
“噢,您好,我是您妻子的委托律师张群。”
江衍握着手机的长指微微一僵,眼底的混沌如潮水般散去,瞳孔深处一瞬间射出欣喜的光亮,这一瞬,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电话那端又传来询问的男声:“江先生?你还在吗?”
江衍恍若初醒般长睫轻颤,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你有她的......消息吗?”
“抱歉,并没有,之所以给你打电话,是在两年前秦小姐曾委托我在你们分居两年后跟江先生确认一下离婚事宜。”
离婚......
她早已笃定他不会轻易跟她离婚,所以在分居两年后要通过起诉的方式跟他离婚吗?
江衍握着手机,心口像是掉进一个柠檬,酸涩难当。
许久,他自嘲的扯了扯唇角:“要离婚,让她自己来找我。”
“是这样的,秦小姐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们可以签订合同,不能的话,抱歉,作为秦小姐的委托律师,我有权采取司法手段。”
“她一定要跟我离婚吗?”连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关系,都要这样毫不留情的切断吗?
“是的,两年前,秦小姐在找到我时,态度很明确。”张群微微一顿:“况且,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如果江先生执意不离,我们走司法程序,结果还是离婚,其实,没必要闹到如此僵硬的地步。”
生平第一次,江衍感到如此颓败,他留不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甚至留不住一断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
罢了,她要离,便离了吧。
总之他不会放手,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追回她。
不管这个期限会有多久,他都不会放弃。
从前她那样卑微的追随着他,而现在,换他来追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