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一响,我就明白了,段蒙生比我更懂什么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回忆至战斗经过,我亲爱的“蝈蝈”整个的脸刹时扭曲。
赵五被“放掉”后,整整6天,与“蝈蝈”没有丝毫联络。
负责前线指挥的总队副参谋长杨霆宇反过来安慰“蝈蝈”:“没事!办不成的案子多了。顶多,不就跑了一个赵五吗?他能有多大的案子?零包嘛,10克不到,跑了就跑了呗……月亮石我方一侧的那个小房子,过两天,我们带特战队,去看看,废了就废了呗,能找到制毒装备、原料和毒品当然好;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没事啦,不是每一个案子都能办成精品的,呵呵……”
领导和战友们越是这样说,越是让“蝈蝈”的心头窝着一股火。
按照约定,他不能主动联系赵五——赵五身在冰工厂,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就很可能让他“死翘翘”——这是赵五的原话,也是实情。
7月16日傍晚,“蝈蝈”用于与赵五单线联络的那部手机,终于响了。
赵五战战兢兢地报告:冰工厂再次成功地造出了一批冰 毒,总量近100公斤,明天,总部将派人派车,来把这批货接走。“总工”说,主席很高兴,第二天要跟接货的车一起来“视察”,还要给大家发奖金。“总工”要求大家都精神点……
赵五匆忙说完,“蝈蝈”追问:“厂子里有几个人?”
赵五说:“连我在内,有6个。”
“蝈蝈”追问:“有没有武器?”
赵五含混地说:“有两个人带了手枪,没有看到大枪……”
“蝈蝈”再问:“来接货的会有几个人?”
赵五没有来得及回答,电话就断了。
这条情报太重要了!“蝈蝈”在心里说:近百公斤毒品、制造冰 毒的“总工”,更重要的是,段蒙生,一个都不少。如果能在一个囤积有大量毒品、拥有制冰设备、囤积制冰原料的,确凿无疑的冰 毒制造厂里现场抓获段蒙生,而且这个冰 毒制造厂位于中国境内,不管段蒙生是不是什么“主席”,铁证如山,段蒙生就是毒枭无疑,中国政府完全可以依照国际法,将段蒙生处以极刑。
“蝈蝈”立即向上级报告:位于石月亮我方一侧的冰 毒加工厂,刚刚制造出近百公斤毒品,第二天,这批毒品就会被运走,事不宜迟,必须立即行动!
然而,“蝈蝈”继续向上级隐瞒了段蒙生极有可能出现在冰工厂的线报。他仍然担心,段蒙生“特区主席”的身份,会令上级踌躇,不能断然下达突袭冰工厂的命令。
上级迅速下令:由德宏边防支队抽调特战队和侦察员,配合由彭卫国带队的保山边防支队侦察队,立即出发前往月亮石设伏;授权彭卫国担任一线行动总指挥,行动目标是,摧毁这个冰 毒加工厂,抓捕制贩毒品的嫌疑人,缴获毒品!
包括“蝈蝈”在内的,保山边防支队的8名侦察员,加上德宏边防支队的6名侦察员,会同德宏边防支队的12名特战队员,携带武器弹药和防护装具,分乘两台越野车、两台“依维科”运兵车,连夜从芒市出发,直奔盈江县支那乡。
7月17日凌晨2时左右,部队抵达乡村公路尽头。支那边防派出所的4名警官早已在这里等候着大部队。
从这里开始,通往国境线上的冰工厂,必须穿越原始森林。侦察员和特战队员们,在支那边防派出所的战友带领下,徒步行军约两个小时后,抵达名为月亮石的垭口。
“蝈蝈”命令部队就地隐蔽、休息。他和老水、老和以及德宏边防支队的几名侦察员,在支那边防派出所警官的带领下,登上一处制高点,他们手持红外夜视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一幢简易木板房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房子外面无人值守,红外成像显示,房子里应该有6个正在睡觉的人,这与赵五提供的情报是吻合的。
随后,“蝈蝈”向参战各小组的指挥员通报:“据可靠情报,天亮之后,会有毒贩开车前来取货,我们一定要等到接货的人车出现,接货人进入木屋之后,再实施抓捕!”
“蝈蝈”指挥部队,潜伏在简易木屋50米开外的草丛和灌木林中。他派出6名特战队员,悄无声息地绕到木屋与国境线之间,在境外通向木屋的简易公路两侧设伏,形成“围三缺一”的阵势。“缺”的那个方向,正是简易公路。“蝈蝈”命令简易公路两侧设伏的特战队员,一旦毒贩的车辆经过简易公路抵达木屋,立即合围,在我方境内封堵毒贩车辆的退路,确保将毒贩歼灭在我方境内。
东方的天空渐渐开始发白,浓重的朝雾在林间飘浮、回荡。“蝈蝈”隐隐有些担心,如果前来接“货”的车辆和毒贩此时出现,朝雾将干扰视界,给抓捕行动造成困难。
幸好,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朝雾开始消散。简易木屋以及由境外通向木屋的简易公路清晰地呈现在“蝈蝈”眼前。“蝈蝈”微微松了口气,尽管一夜未眠,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大战在即,让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绑紧,一想到段蒙生很快就将落入法网,“蝈蝈”可以体会到肾上腺激素加速分泌的强烈兴奋感。
段蒙生没有让“蝈蝈”等得太辛苦。
7月17日上午12时左右,一辆“悍马”越野车出现在境外公路上目力所见的尽头。
“蝈蝈”立即举起望远镜。
“悍马”车开得很快,车轮卷起滚滚黄沙,将车身以及站在脚踏板上怀抱m16自动步枪的两名卫兵完全淹没。“悍马”车沿简易公路绕过境外的一座独立山峰,径直朝境内冲来。简易木屋距离国境线的直线距离不超过50米,越过国境线后,一眨眼的工夫,“悍马”车已经冲到简易木屋门前,一个急刹,汽车停稳,两名卫兵跳下车来,一名卫兵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一个身形依然矫健的老人从车内一跃而出。
段蒙生!
“蝈蝈”心跳猝然加速,透过望远镜,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段蒙生头戴短檐军帽,身着草绿色夹克式军便服,腰扎武装带,挂着手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段蒙生朝着“蝈蝈”潜伏的位置转过脸,刹时,那张“蝈蝈”仅在段氏庄园里见过一面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蝈蝈”眼前。
“蝈蝈”深吸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段蒙生已经在4名卫兵和一名司机的簇拥下,钻进了简易木屋。
后来,在那个弥漫着金银花香的小花园里,“蝈蝈”对我说:“段蒙生的车开得那么快,是因为他担心我们伏击他乘坐的汽车。他敢于露脸,是因为他完全相信,对他那样的人物,我们必须抓活的,绝对不可能将他当场狙杀;他必须在我们动手之前进入那幢木屋。只要进去了……他就安全了,而我们……就上当了!”
我不明白“蝈蝈”说的“上当”是什么意思?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他的记忆,闪回到7月17日那个阳光暴烈的正午时分。
“各小组,立即行动!”“蝈蝈”放下望远镜,操起对讲机,下达命令。
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交替掩护,朝着简易木屋猛扑过去。
“蝈蝈”率领保山、德宏两个边防支队的侦察员,手持子弹上膛的手枪,紧随特战队员朝木屋冲去。
“蝈蝈”等待着木屋里响起的枪声,等待着木屋里射出的子弹。赵五说,屋子里有两个人有手枪,段蒙生的卫士,至少有两把自动步枪,而且来接“货”的每个人都带着手枪!
然而,没有枪声,木屋里甚至没有任何动静!阳光下,严格按照捕歼战术动作朝木屋推进的特战队员和侦察员,在“蝈蝈”的眼中,竟然如同一部无声电影里的演员,呈现出梦境般的怪异。
不超过一分钟,特战队员已经踢开房门,扑进简易木屋!
对讲机里传来特战队指挥员的声音:“安全!”
特战队指挥员话音刚落,“蝈蝈”已经一头撞进木屋!
后来,我亲爱的“蝈蝈”对我说,冲进木屋之后,他霎时就傻眼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屋子里的工作台、仪器、设备等等表明,这很可能的确是一个冰 毒加工厂。但是,人呢?毒品呢?最要命的是,段蒙生呢?“蝈蝈”明明眼睁睁地看着段蒙生进了这间屋子啊!
“蝈蝈”使劲咽了口唾沫,命令特战队员们退出屋子,担任外围警戒。他关上手枪的保险,收枪入套,戴上白手套——他不甘心,或者说他有些迷糊了,他打算对这间屋子进行仔细检查,找不到人,总能找到毒品吧?至少能找到制毒设备和制毒配剂吧?
人呢?段蒙生呢?他们去哪儿了?
“蝈蝈”的脑门上开始冒汗。事实是,不止是脑门,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虚汗。他不知道这个案子哪儿出了问题,或者说,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出了大问题?
第一个发现地道的是老和。
地道入口在屋子的西北角,一块半米见方的木板,掀起木板,就可以看到一条地道!
很显然,进入这间屋子的人,以及曾经呆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在“蝈蝈”指挥特战队员闯进木屋之前,都已经进入地道,从容逃逸。
不用猜测,这条地道一定通往境外!
电光石火一般,一个念头猝然掠过“蝈蝈”的脑海,他大叫一声:“撤!快撤!”
离房门最近的侦察员晓航,艺术学院表演专业毕业的晓航,与地方公安险些“火拼”时,决然跳下汽车,高举警 察证,大叫“我们是中国边防警察”的晓航,闻声第一个冲出门外。
枪响了!
开枪的,是潜伏在境外独立山峰制高点上的狙击手。
晓航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来不及喊出任何声音,一颗子弹洞穿他的胸膛。
晓航当场壮烈牺牲。
紧跟着枪声的,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藏匿在屋子里的集束手榴 弹,由遥控雷 管引爆,一团巨大的火球,刹那之间将简易木屋几乎掀上了天!
依然滞留在屋子里的“蝈蝈”、老和、老水,德宏边防支队的徐猛、杜超等数名侦察员,悉数被横飞的手榴 弹片击中,刹时倒在血泊之中。
从境外狙击手开枪,到冰工厂被炸毁,屋子里的所有侦察员被炸翻在地,不超过5秒钟。
硝烟袅袅,战场霎时沉寂。
全体特战队员枪指境外,指扣扳机……然而,没有敌人,甚至没有丝毫响动!
“蝈蝈”叙述至此,戛然而止。
风不吹,花树不动。边防医院的小花园里,金银花垂首,花香也刹时凝固。
从月亮石的枪战、爆炸现场,抵达可以通车的山脚,徒步穿越原始森林,需要两个小时。
紧急呼叫,飞奔而至的救护车,只能在公路尽头无奈地等待。
特战队员们交替背负着晓航的遗体,交替背负着血流不止的,包括“蝈蝈”在内的5名重伤员,艰难地穿越丛林。
遭遇伏击之后一个小时,保山支队的侦察员老水伏在特战队员的后背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一直在喃喃自语:“我的儿子9岁了,成绩很好……”
两个小时之后,就在离救护车不足100米的地方,德宏支队的侦察员徐猛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条路,怎么这样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