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他说得,笃定而认真。
虽然并不认可他说的那句话,但我身子,还是猛然颤抖了下,如同过电一般!
其实待在这不见天日的第十殿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对周遭的一切都麻木了,无论接触到的是什么,都不会提起半点的兴趣。
可是他刚刚那句,“我觉得你比闵良更适合做冥王”,为什么偏偏就惹得我心中激荡?
压下心里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激动的心情,我平静地看着他,神色平静,声音平静,起码在我看来,伪装得极好。
“地府只有一位冥王,无论他做得好与不好,他都是冥王。”
他就咦了一声,虽然那张面具上既无花纹也无表情,但怎么看怎么是嘲讽,是戏谑……
然后,我自以为的平静,在他眼里却变成了可笑的狼狈。
他还补充了一句,“明明都一样嘛,我就不明白了。”
是呀,明明都一样呀。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也知道不能再和他独处,连忙转身离开。回到家里将门关上的那瞬……
我才觉得,得救了。
然后,我查阅资料,很快就知道了面具的身份和来历。当年蚩尤和黄帝之间的战斗,闹得整个六界沸沸扬扬,后来蚩尤战败,当初投靠他的妖兽死得死,逃得逃,有一部分遁入深山没有被黄帝发现,有一部分则被打入地府。
鬼面,就是其中一只被打入地府的厉鬼,它将自己幻化为面具的模样,寻找心中存有恶念的人或鬼神,把它们变成是自己的奴役,或为他们服务。
偌大的地府一共有两张鬼面,而我刚刚,遇到了其中的一只。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它本事极大,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它都可以把我找到,然后继续蛊惑我,同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tqR1
它同我说得最多的是,“如果闵良犯了错误,他就不能做冥王,他不能做冥王,那那个位置……”
故意欲言又止,因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知道。
我就闷闷地,看了他一眼,堵了一句。“你说得轻巧,可他一直循规蹈矩,就算有错误,也是芝麻大的小错误,不上纲不上线,怎么可能让他不做冥王。”
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果然见得鬼面有一种促狭的目光,盯了我一眼,“喔,是吗?那我们就让他犯犯错好了。”
我脑中轰然一下。
可他又继续往下说,“别装了,你也盼着他可以犯错吧。不然你刚才的话语里为什么会带着满满的遗憾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在和他又一次的谈话中,我选择了落荒而逃。
他就是一个魔鬼,一个可以清清楚楚看穿我弱点的魔鬼。
而我,也是魔鬼。
不然,他不会找到我。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每一次落荒而逃回家,他都只会停在原地,默默地注视我离开,但就不追上来。
就好像笃定了,我逃不掉一般。
想到这里,我脚程更快。进屋的时候发现外出很久的鬼母竟然回到了家里,她比以前憔悴了些,但依旧非常漂亮。
她皱眉看了我一眼。
“怎么冒冒失失的,我不是说过,让你凡事都小心些,谨慎些,要有冥王的威严和仪态。”她和以前一样,只要我行为稍有不妥,就会严厉地苛责。
也不是同我发脾气,而是真的为我好。
我以前是知道,所以便不将则事情放在心上。可在鬼面的刺激之后,竟然顶嘴了一句。“我又不是冥王,你这一套应该同闵良说!你教导他做好他的冥王,像我这种替身,只要没有机会上场,就不用学这些破玩意了!”
鬼母吃惊地看着我,眼里竟然有一点晶莹。
可我赶忙将头别过去,佯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掀翻在了地上。这其中就有许多,是之前闵良在鬼市上给我买的。
这都几百年过去了,我竟然还留着?
可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再也没有当时那样的心境,而他,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他冥王做得很好,将地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第十殿偶尔也会过来三五个鬼差,提及闵良的时候,都是赞不绝口。
他做冥王很好,可倘若换做我来,未必一定不如他。
这个想法,害我翻来覆去,再无法入睡。
然后,我便听到了,我这辈子最不应该听到的那番话。是鬼母自言自语,说给已经飞仙而去的老冥王的。
她说。
“我当时觉得,两个孩子都很好,谁做冥王都不错。但你偏偏觉得闵良更适合,让我在抽签的时候动手脚,所以……也因为这个,我对择善那孩子,一直心存愧疚。可我近来总觉得,我觉得你当初,是对的。”
她又说。
“闵良比他,确实是更适合冥王呀。”
所以,我都听到了什么?
说什么其实我们都一样,其实选谁不是选的,可是到头来,还不是早就有了亲疏远近。我和他,虽然是一株根茎上的两朵莲花,但似乎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截然不同。
可笑的是,我时到今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人为操纵的。
这个事实让我有些无法接受,所以第二天鬼面再说什么你可以取而代之之类的话时,我竟然没有那么反感,而是默默地由着他,由着他将所有的事情说完。
然后,我问了他一句。
“你总说取而代之,那你可想好了,具体的法子?”
他则,冲着我邪魅一笑。
以后,我和他,便在一条船上了。……在他的影响下,我变得乖戾,变得轻狂,鬼子鬼母的教导,我统统听不进去。一想到是她单方面决定了那件事情,我心里的怒火就没有办法平息。
或者说,我并没有被鬼面影响,而是他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本性。我本就是深处地狱的厉鬼,是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一身正气的菩萨。
那样太累,那样只是闵良的影子。
我更想,是做我自己。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