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的时候,院外终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本在静坐的雪芙立时望了出去。月色迷蒙中,她看到了那抹高挑健硕的身影,紧接着是他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可算把皇上给盼来了,香儿韵儿松了口气,行了礼后自主地退到门外守候。月夜仍是那副关切温柔的模样,搂了她的腰身问道:“怎还不歇息?”
“等你。”雪芙微微仰起小脸,烛影下,他的表情虽是带着笑,却仍能看到那隐在笑容下的疲惫。看得出来他很累,一定是从她睡午觉的时候便开始工作到如今了。人活着真不容易,为国事操劳的他不容易,伴着红烛等待的她亦不容易,后宫之中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的女人更不容易。雪芙的心下疼惜一片,抬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滑过那困倦的眉头。
“累了就早点睡吧。”她突然说道。
月夜并未打算休息,而是将她的身子扳正,略微有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黑亮深邃的眸子闪过一点黯光,说道:“雪芙,你到妙峰庵去住几日可好?”
雪芙一讶,心里突然怔忡了一下,立时望住他问道:“为何?”
“朕明日里领兵出关,亲征北国。”月夜的语意一冷,面上有着君主该有的冷峻。
“一定要亲征吗?如何征?”雪芙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北国!白依凝刚被送往北国不久!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不管好是不好,这一战下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月夜咬咬牙,气恼地说道:“白相国还有皇太后勾结北国一起谋反,朕再不出兵剿灭这两派势力,怕是真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他的双眸突然染上一抹嗜血残忍的光渍,让雪芙突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就是总带着这抹冷烈。如今再见,感觉比以前还要更可怕些,仿佛那千军万马已经开始慢慢地在他的眼眸中血流成河,失去了性命!
雪芙本想说白依凝在北国,可是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吐不出话来。剿灭北国月夜已是势在必行,断是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放弃了出征。两国之战,亦是不该因一个女人而受牵绊的,人各有命,她只能向天乞求保佑白依凝平安无事了。
“你会安全回来的,是么?”千言万语汇聚成这一句短短的话语,期盼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承诺,君无戏言,她要他的承诺!
月夜动容地搂她入怀,点头,在她耳边轻声承诺:“会的,等朕赢了这一仗就回来。”
雪芙在心里苦笑,即便是赢了,这一去一回也至少要两个月以上,她要等他两个月!三年都等了,又何惧这两个月?她轻声说道:“我在宫里等你。”
月夜不解,低头凝视她失落的眼眸:“为何不愿到妙峰庵去?”曾经她那么想要回去的地方,如今他放她回,她却不回了。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雪芙说道,她是他的后,他的女人!她才刚刚尝到家的温暖,就要被迫与他分离了。这一离,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聚的机会。
“朕喜欢听你这句话。”月夜动情地说了一句,唇刷过她的额头,感觉到了她的额头清冷,亦感受到了她的心伤。他又何尝不伤?又何尝不想日日留在宫中陪着她?
月夜离开皇城第二日,雪芙就已经挂念他挂念得茶饭不思了,想他,更担心的是他会在战乱中丢失生命。原来牵挂一个心爱的男人,是这等痛苦的滋味。
宫里看起来状似太平,李公公掌管着朝中的大小事宜,不过再怎么有权也不过是下人一个,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吧,雪芙在心底暗暗地担忧着。
下午雪芙实在闷得慌,领了几位宫女太监去了清和殿,那是月夜平时歇息的地方。除了景央宫,平日里他就是宿在清和殿了,殿内安静一片。虽然主人不在,但婢女们依然燃了萝玉香,处处都留存着他的气息。感觉只要她一转身,就能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他的身影。或者像平日里很多次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月夜从她的身后抱住她,新长出来的胡渣扎在她的后颈,痛痛痒痒的很是舒服的感觉。
婢女太监们行了礼后,识趣地退了出去,一身鲜红色宫服的雪芙华丽高贵,裙裾迤逦在那绣着梅花图案的地毡上。莲步轻挪,游走在这豪华而空旷的宫殿内,最后驻立在一月夜的画象前。画中的月夜墨发垂肩,眸眼犀利,一副风姿绰若的模样。右下角留有月夜的红色印章,清晰地标识着他的身份‘月夜帝’!
别人眼里的月夜就是这样的冷酷严肃,不苟言笑,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月夜才会表现出如孩子般真诚。笑的时候迷死人,忧郁的时候让人心疼。
就在她尚在盯着月夜画发呆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太监的通报声:“玉贵妃到——!”
雪芙眉头微动,心下不解怎么玉妃这会到了,稍转过身子,玉妃便走进来了,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不知娘娘在此,有打扰之处还请娘娘见谅。”语气听起来很恭敬,不过雪芙很清楚她心里其实有多么的不甘。
“姐姐请起吧。”雪芙道,玉妃先她一年入宫,她出于礼貌地称呼她为姐姐。声音不冷不热,她可不相信玉妃真的只是巧合撞来清和殿的,只是不知道她寻自己有何贵干呢?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寻她,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才对!
玉妃立起身子,幽怨地一叹道:“娘娘定是也是想皇上了吧?所以才会到此处来睹物思人。”意思很明白,她也想月夜了所以到这里来。
雪芙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玉妃察言观色地噫叹一声,故作哀怨道:“皇上这一去,也不知会不会遇到不测。”雪芙的目光倏地一沉,扫过她的身子。玉妃立即双膝一屈,着地无措道:“娘娘恕臣妾嘴笨!臣妾实在是担心皇上担心得紧了方才胡言乱语说出不吉言语的。”
“皇上万寿无疆,自是不会遭遇不测。”雪芙并未责备,语气轻得似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玉妃还是听清楚了,忧心重重道:“皇上固然神勇,怕就怕北国急红了眼,又与乱党勾结,会对皇上不利呀!”
“胜败乃兵家常事,姐姐急也没用,还是放宽心等皇上凯旋归来吧。”雪芙说着台面话,这些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她却用来安慰玉妃。宽心?让她怎能宽心?
玉妃咬着唇,迟疑了一阵方才说道:“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如果姐姐觉得不当说那就别说吧。”雪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她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再者,玉妃特地跑来清和殿‘巧遇’她,定有什么阴谋才对!
虽然雪芙给了她不说的权利,但是玉妃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惠妃未能当上皇后,刘将军一直怀恨在心,臣妾担心他也会趁乱造反,与北国一道攻击云月国。
雪芙微微一愣,盯着玉妃一本正经的样子,这倒是很有可能的,虽然刘将军暂时还不曾有任何动作。但立后之事着实让他憋了好大一口气,若他有心要与白林两家勾结,月夜便连半点胜算都没有了。心,突然沉到了谷底!
雪芙从清和殿离开的时候,莲足刚迈出大殿突然停驻,略一思量后哲回身去,将挂在墙上的月夜画取下,卷成轴状抱在怀中匆匆离去。
回到景央宫,雪芙便将自己关入内阁,胡乱地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准备出宫去。东西带得很少,其中就有她和月夜的那两幅画象,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带上它,隐隐中就是扔不开了。
走出内客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机会踏入这景央宫,这豪华的皇宫了!
下午的阳光有些耀眼,破窗而入打在她的身上,腕间的血玉通体晶亮,泛着暗红的颜色!‘情浓玉红’她笑了!终于读懂了刚刚在清和殿时,玉妃看到她手中的玉镯时何以脸色这般难看了。这是见证她和月夜真感情的最精准物品,谁也无法作假的东西!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守在厅里的韵儿看到雪芙背了包袱,身上也换了一袭简单雪白的罗衫,一副要远行的样子。顿时紧张地迎了上来,疑惑地问道。阳光落在她焦急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扇影,目光紧紧地盯着雪芙。
雪芙望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现下时局不定,回到玉妃身边去吧,只怕天下就快要成为她们的了。”语气无奈而痛心,韵儿自是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但却听懂了她的前半句,她要让回到玉妃身边去?韵儿的心头轻轻地打了个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饶命!奴婢虽是玉妃娘娘身边的人,可奴婢可以指天发势从未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情,奴婢……”韵儿泣不成声,而朝下地趴倒于地面。后宫的妃子想要杀死一个奴婢像杀死一条猫儿一般简单,更何况眼前的这位还是皇后娘娘。
雪芙并不想追究过往之事,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你也别慌,谁做过什么本宫心似明镜,下去吧。告诉她们,就说本宫出宫一趟,不定哪天回来。”
韵儿一急,顾不得擦拭眼上的泪水,说道:“可是娘娘,没有皇上的批准,您不能私自出宫啊!”虽然她是皇后,可后宫女子本就没有出宫的权利。
“这事本宫自有定夺,你忙去吧。”雪芙语毕,从她身边绕过快步往院门口走去。因为步伐迈得过快,雪白衣衫飘飘,瞬间消失在那珠红色的木门旁。
行出景央宫的那一刻,雪芙的脚步不自觉地停留,一回头便能看到门上龙飞凤舞的‘景央宫’三个字。那是她搬进来后,月夜亲自重新提笔而成的。字体以金粉刷成,被艳阳一照下耀得她双眼生疼。迫得她不得不垂眸回避,一颗硕大的泪水突然自她的眼眶落下,是被那金光闪闪的字体所刺么?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