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不说话。
“国家规定医院是非营利性单位,我们医院一张普通病床的床位费一天24块,现在哪有这么便宜的住宿?还不用付水电暖的费用。这些花费,包括清洁工的费用,都要医院来出。一个专家的门诊挂号6块,普通号4块,一个医生坐诊半天,要看二三十个人,有时候要五六十个人,四个小时要看那么多病人,还有复查病人,收挂号费里,医生连一半都拿不到。病人那么多,每个人都要认真治疗,不能出差错,一个病人连五分钟都分不到,哪里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病人的心理状况?可是,身体的病症,往往和人的心理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对病人的疏忽,导致病人的不满,而我们又缺乏专业的心理医生对病人做心理疏导。医患出了问题,医疗纠纷的调节又很少介入,甚至有些处理医疗纠纷的专家组,就和事件有很大的利益关系,很难做到公正评判,结果导致矛盾越来越尖锐,导致医生和病患之间的信任度越来越低。双方互不信任,怎么会有良好的治疗效果呢?”关晓宁情绪有些激动,苏逸清给她倒了杯水,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接着说。
“也有医生只知道赚钱,根本不把人的生命当回事,可是,那样的人能在医疗系统存在,难道不是医疗制度的问题吗?有些医生明明就是误诊致使病人失去生命,医院却采取包庇的态度。当然,人都会犯错,医生也会犯错,可是面对着人的生命,即便有些错误不可避免,医生也必须认真对待病患,尽量减少失误引起的病症加重和死亡事件的发生。如果不能加强对医生队伍的监管和彻底执行对医疗事故的问责制度,很多无良的医生是不会把病人利益摆在首位去考虑。”
关晓宁说完,声音降低了,道:“这些事,就像‘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那个一样,根本不能去想,想来想去,都是无解。”
两个男人都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她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低声道:“我,你们是不是嫌我说太多了?”
苏逸清摇摇头,道:“宁宁,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关晓宁和李漱白都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别当医生了,压力那么大的,还有危险。到苏氏来,随便做什么工作都行,你那么聪明的,学起来很快的,薪水肯定比你现在的高——”苏逸清看着她,说。
关晓宁看了李漱白一眼,本来挺直的背,微微弯了下去,道:“我觉得当医生很好,我喜欢当医生,我喜欢我们科室的同事,我喜欢那个环境。”
“可是——”苏逸清道。
“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没事的,只是发神经抱怨一下。”她笑了笑,道,“很多人都会抱怨自己的工作啊,抱怨完了还不是继续去做了吗?你也是啊,你忘了你以前抱怨工作有多累了?你看你现在还不是干的不亦乐乎?”
苏逸清不语。
关晓宁看着李漱白,道:“李市长也是吧,也有抱怨的时候吧?”
李漱白含笑点头,道:“不管怎么抱怨,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的要去做。”
“是啊,所以,你就别想太多了。大多数病人和家属都是好人,都是理智的,只要我认真工作,问心无愧,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关晓宁安慰苏逸清道。
苏逸清无可奈何,尽管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没做好。”他突然对着李漱白说。
他说着,看向关晓宁,道:“说到医疗改革,我们的医疗问题岂止医患问题和以药养医这么简单?医疗资源分配的不平衡,不管是地域性的还是阶层性的,都是亟需解决的。大医院人满为患,基层医院却门可罗雀,为什么即便是得个感冒,病人们都愿意去大医院挤着?就是因为先进的硬件设施和优秀的医疗队伍太过集中在大医院。为什么会这样?这当然和我们政府对大医院的扶持分不开,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医疗队伍建设的断层。”
关晓宁静静地望着他。
“你说你读了五年本科三年硕士,然后进行了无数的临床实习才成为了医生,可是,这样的培养方式,根本不足以培养出优秀的医生。我们现在的医学院教育,还是大跃进式的,很难出精品,这也是为什么病人们有了病都喜欢去大医院的缘故,根本原因在于基层医院的医生和医院条件很难为病人提供真正良好的医疗服务。这也涉及到你之前说的信任问题。即便是在大医院,普通门诊和专家门诊的病人数,不是也差别很大吗?”
“可是这种信任,不可能一朝一夕或者仅凭法令就可以建立。”关晓宁接着他的话说。
李漱白淡淡笑了下,点头道:“政府的政策有偏差,引导有误,医生队伍良莠不齐,还有病人本身,大家都有责任。如果要究责的话,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承担。这些因素互相影响,造成恶性循环,以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困境。”
“照你这么说,就是没有办法了?”苏逸清问道。
“办法,我想,应该有。就像是抽丝剥茧一样,想要彻底解决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耐心,全社会都要配合。我们国家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和聪明的大脑,相信他们会想到解决的办法。”李漱白解释道,他沉默片刻,又说,“现在的社会问题又多又复杂,人们对现行体制和政府的怨声也很重,可能主要还是缺乏社会公平吧!”
关晓宁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发现水凉了,这才想起来好半天都没给大家的杯子里加热水,便起身赶忙加水。
“是啊,如果这个社会可以公平一些的话,我们每个人做事都会更简单一些,也会有更多的年轻人获得成功。”苏逸清叹道。
李漱白点头。
“所以说,漱白,你可要好好的,千万别被那帮人挤下去了!”苏逸清盯着李漱白,认真地说。
李漱白讶然,旋即笑了,不语。
关晓宁端着茶过来,道:“逸清哥,你今天没喝酒,怎么说的话跟醉了的一样?”
苏逸清含笑不语。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吃菜,说话说的菜都凉了。”李漱白道。
关晓宁低头不语,慢慢吃菜。
过了一会儿,苏逸清盯着她,不解地说:“关晓宁,这是我认识你以来,吃饭最文静的一次。”
关晓宁被他说的脸红,嘟囔道:“我一直都很文静。”
“不会是发烧了吧?”苏逸清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她赶忙一侧身,躲开了,继续低头吃菜,却不小心夹到一块生姜,咬了一口才发现,却不愿对面坐着的人注意到自己的窘况,便硬着头皮把那片生姜咽了下去。
苏逸清越发觉得关晓宁的举动很是陌生,突然瞥了旁边的李漱白一眼,心想,莫非是因为有客人在的缘故?哦,也是,毕竟李漱白是外人嘛,她肯定不能像平时那样和自己抢东西吃。
这么给了自己一个解释之后,苏逸清继续和李漱白聊了起来。
就在这时,关晓宁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是沈家琛,便下意识地看了李漱白一眼,而李漱白也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转过头和苏逸清说话。
原来是沈家琛跟她说,他父母明天要带着圆圆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寿宴,平安夜约好的事就只能泡汤了。
“真是抱歉,我也是刚刚进家门才听我爸妈说的。”沈家琛道。
关晓宁已经忘记这件事了,现在听沈家琛跟她道歉,反而觉得心虚,便安慰他说:“没关系,既然你们家有事,只能算了。”
“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没办法,我明天也得跟着去。”沈家琛说。
“哦,是很重要的人吗?”关晓宁问。
“是我姐的外婆,老人家九十岁的寿辰,家里人都要去。”沈家琛道。
“这是好事情啊,九十岁的寿辰一定要儿孙们一起庆祝的。”
李漱白好像听见关晓宁说的话,往她的方向看去,心下怀疑她是不是在接沈家琛的电话。
关晓宁和沈家琛聊了两句就挂了,然后走回餐桌。
李漱白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她,却见她好像在思考什么,这种场合,他又不好问什么。
“宁宁,我们明天去给你庆祝生日吧!”苏逸清道。
李漱白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关晓宁。
关晓宁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她不敢看李漱白,便端着杯子喝水,说道:“早跟你说算了的,我才不想庆祝什么生日。”
“你这丫头怎么现在变得矫情起来了?以前哪一年不是提前几个月就跟我预定生日礼物,现在——”苏逸清对于关晓宁的反常有点不理解,笑着说道。
关晓宁的脸烫烫的,争辩道:“我才没有——”可是,苏逸清说的是事实,她这样否认还是难免会心虚,便低声道:“年轻的时候过生日是件开心的事,现在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谁喜欢过生日啊?”
两个男人都忍不住笑了,李漱白始终不说话,苏逸清却说:“年纪轻轻的,说话跟个老太婆一样。”
“其实,年纪并不是绝对的,你没必要为了这个不开心。生日是很特别的一天,一定要好好过才行。”李漱白接着说,望着关晓宁的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关晓宁被他看的乱了芳心,虽然他此刻的眼神很平和,可她还是觉得脸上热乎乎的。
“嗯,老李说的对。后天是你生日,既然你要值班,那我明天陪你庆祝,晚饭嘛,你想去哪里?我现在就打电话订。”苏逸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