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起了风,吕氏也还呆坐在凳子上,而后林萱悄然而至。
“娘……”林萱轻轻唤道,“如何了?”
“我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想来,她应该不会对我像以前那般敌意防范了吧。”
吕氏睁乐睁眼皮,因为发呆得久了,眼睛有些干涩,像是被风迷了眼一般。
吕氏又苦笑一声道:“我何时需要为了赢得别人的信任,去讨好一个人?”
林萱忙拉住她的手,劝慰道:“娘,既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这些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就不要纠结了,娘忍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对梅雪嫣大度这一回嘛……”
林萱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让吕氏少了些凄苦。
“嗯,你去吧,我一个人好好坐一会儿。”
林萱“嗯”了一声,莲步轻移出了院子,脚步轻快。王婆子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褂子,质地纤薄凉爽,给吕氏披上挡夜风。
“萱儿说得对。”吕氏喃喃说道:“我这辈子都不受人重视,被轻贱忽略,到老了,还有什么气是咽不下的呢?”
“夫人怎么说起丧气话来了?”王婆子好言相劝道,“夫人出身侯府,又嫁给大将军,身份是顶顶尊贵的,怎么会不受人重视?”
“你不用说好话哄着我。”
吕氏拢了拢褂子,明明白天还暑热炙人,这会儿她却觉得有些冷了。
“说起来如何风光又有什么用?外人还不是挑好听的跟你说,实际上背后怎么讥笑都不知道。我在侯府是个丫鬟所生,虽然我娘抬了房,也一辈子受人唾弃,我勉强嫁到林家却同样是个妾,这样的出身,谁会看得起?”
王婆子只好嗫嚅道:“其实老爷对您是最好的了,还有……梅小姐。”
“你知道老爷为什么对我好吗?”吕氏苦笑着说道,“因为三郎他娘一直怀不上,他听说侯府的小姐好生养,便随意娶了个丫鬟生的庶女,其实啊,我都知道,他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给他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什么让我做正妻,都是骗人的话,逗我开心,说到底,我不过是给他传宗接代,有些功劳,否则我现在都不知道被踢到哪个角落了。”
“夫人切勿妄自菲薄,你在临安谁人不敬你?就是当年在侯府,那些嬷嬷也都最喜欢你的……”
“呵……”吕氏淡淡地说道,“你看,除了下人,还有谁看得上我,侯府里的兄弟姐妹,个个都能欺负我,辱骂我……只有后来,后来晓芙妹妹,她才是真心待我。”
王婆子像是找到了话,笑着说道:“是啊,梅小姐这人心地善良,从来不会像侯府那些攀高踩低的人一样,待夫人最好。”
吕氏目光失神地说道:“我记得那时候有一场宴会,我那些姐妹都不肯带上我,说我抛头露面就是丢人,是晓芙妹妹看到了,拉上我一起,还替我出头,教训了那些人一顿,她有什么好吃的新鲜玩意儿,也会给我捎上,常常来侯府看我,其实那时候我拢共出过侯府不过两三次,都是她带我出去的,否则,我都不敢迈出那大门。”
王婆子满脸笑容说道:“是是是,我也记得,梅小姐真是个好人。”
“你看,连你都经常夸她。”吕氏突然变了脸色,说道,“可是她越对我好,我就越恨她,她拉我去宴会,替我出头,却是将我摆在面上让人看笑话,时刻提醒着我低人一等,她给我带好东西,让我觉得我身份低微,我是侯府的小姐,她那些东西我为什么没有?她是好心,每个人都喜欢她,又是梅家娇贵的女儿,跟她一比,她像是梧桐树上的凤凰,明亮得直晃眼,衬得我是草丛里的麻雀。”
王婆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是知道的,原本吕氏跟梅小姐也特别要好,是梅小姐带她见识外头的世界,会陪她说话,否则吕氏就是一个人闷在侯府。
可后来渐渐的,吕氏却不愿意再见她了,也不跟她出去游玩,她登门来侯府,吕氏故意避而不见,她说女儿家应该在闺房中好好待着学该学的,不应该像梅小姐那般四处乱跑,这样不合规矩。
王婆子后来才知道,梅小姐越开朗,对吕氏越好,衬得吕氏就越阴暗,吕氏因此生了嫉妒怨恨。
“你说,她凭什么生来就条件优渥?我就只能是受人冷眼。”
吕氏捏着拳头说道:“你知道吗,有一次我跟她去一家墨宝铺子,里头琴棋书画各式各样,她能够和掌柜才子们品头论足,每个都说得头头是道,我一开始是佩服她的,也羡慕她……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而我,每次都只能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偶尔有人看到我,便一扫而过,在她身边,我几乎可以是不存在的,偏她又喜欢邀我出去,不过就是为了衬托她那么耀眼……”
王婆子没有说话,其实在她看来,当时吕氏太内向沉默寡言,梅小姐带她出去玩,让她更开朗,心地是好的,不过吕氏过于敏感多疑,于是对梅小姐就越来越反感怨恨。
“她以为她是好心,其实她知道什么?她知道我每日被旁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的感受吗?”吕氏咬破了嘴唇说道,“所以我也要让她女儿尝尝,尝尝被困在府中,暗无天日,受人冷漠的滋味。”
“夫人,您还怨恨梅小姐吗?”王婆子试探地问道,“其实嫣娘是您一手救下来的,可以说是你抚养大,你也没那么恨梅小姐,否则当年一出事,你怎么会赶回太源府?”
“恨!我怎么不恨?”
吕氏忽然眼泪止不住一般落下来,她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王婆子不忍心,但是夫人这么多年从未如此过,想来是情绪憋得太久,让她发泄一番也好。
“可是……王妈妈,我恨了她这么久,恨着恨着,竟不知道该恨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