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恶贼与二子商量,不防他妻子张氏听见要害女婿归阴,唬得魂不附体,往前紧走几步,伸手拉住刘成,流泪说:“儿夫为什么无故生心?银两本是淌来之物,妄想胡贪,得罪神明。自古女婿原是半子,为财伤命,事犯当官,惹出祸灾,且使女儿孤单,亲家母年已七旬,龙天察照,放过谁人?儿夫若要听劝,不可暗杀女婿。”张氏言词未完,恶贼动气,大骂:“蠢妇,不要胡说!女婿是外人,不是你我养大的,杀了又有什么关系?莫愁女儿无人养活,守上一年半载,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又是一门新亲,更比李家还胜强百倍!我们作男子行事,谁许你多言?还不给我回后去睡。再要拦挡,连你一起杀死!”说着,分外动气。张氏唬得“喏喏”而退。恶贼刘成父子,便把李进禄杀死,用刀剁开,埋在后院,一应东西打扫干净,俱各收拾停当。然后在灯下把李进禄的行囊打开,掏出银子。次日,刘成掖着银子,便去置房买地,享受富贵。
陈氏自从进禄去山东后,便朝夕盼望儿子,心想:“我儿如何还不回来?山东离此不远,却音信不通,莫非在外身得疾病?或是舅舅不在历城,投亲不遇,无钱回家?”想着想着,泪如泉涌。李进禄妻子刘氏在旁亦为伤心,勉强解劝:“婆母宽怀,你儿不久回转。”不觉天色已晚,点上蜡烛,婆媳吃罢晚饭,刘氏打发婆母安眠,然后回到自己房中。刘氏独对银灯,伤情暗叹,无精打采,和衣而卧。
李进禄被恶屠户所杀,冤魂不散,牵挂老母和妻子,便连夜托梦还家,一阵旋风,离了刘成后院,霎时来到自己门首,欲要进门,忽然听见人声,显露两位尊神,全身披挂金甲,手擎鞭子说:“你这屈死冤魂,莫要前进,此乃良善之家,不可擅入。”李进禄一见门神拦路,跪倒说:“上圣,小魂并非邪祟,乃是李门之子,名叫李进禄,被人害死,今天回家托梦,希望上圣开恩放我进去。”门神说:“你虽然是这家人,但已经成为鬼魂了,想要给母亲和妻子托梦,前门你是进不去了,你从后门进去吧。”李进禄不敢有违,离开前门到了后门,刚到,还有门神挡住,李进禄苦苦相求,门神就让他进去了。李进禄旋风般滚进后门里,走进房,抬头瞧见妻子刘氏睡在炕上,冤魂心如刀绞,泪流满面说:“贤妻快醒来!我是你被害的丈夫,回家托梦来了。我自到山东布店投亲,不料舅舅身亡,我思念家乡,就把店卖了,带着银两回家。不料路上遇到岳父,邀我到家中,岳父见财起意,用酒把我灌醉,一刀杀死,碎剁尸骸,埋在你家后院,五百两纹银已被他抢去,可怜无人替我雪恨!贤妻如果念咱们夫妻之情,请替我伸冤,醒来别当虚浮梦景。鸡要打鸣了,我得走了。”说罢,在床前击了一掌,刘氏一下就惊醒了,觉得冷风飕飕。刘氏思前想后,半晌才说话:“奇怪,刚才是梦见相公回家诉苦么?”
刘氏自言自语:“相公被我父亲图财害死,此事令人难以相信。可是相公手提人头,尸骸不整,说得详细,很像真有此事,可是我父亲怎么能狠心杀女婿呢?替相公鸣冤无凭据,梦中的话,如何告状?况且仇家又是亲生父亲,怎么能无凭无据就去告状呢?此事非小,不可轻举妄动,须要仔细查查再说。”刘氏很为难,在婆母跟前又不敢告诉,过了几天,假称去瞧母亲,来到娘家。
刘成见了女儿,比以前分外亲热,买来酒菜殷勤款待,反说:“姑爷许久不回来,我倒时常想念。”刘氏着意观瞧,一点形迹也看不出来。刘氏住了一天便告别了父母,回到婆家,晚间又梦见丈夫托梦,让妻子为他伸冤报仇,与前晚一样,以后夜夜如此。先前不过托梦,一段时间以后刚到黄昏,鬼就出来,悲声惨切,哭骂刘屠户图财杀命,贤妻不肯报仇,顾父不顾丈夫,阳世既无人报恨,少不得阴间告状,先拿刘成父子,再活捉妻子。
刘氏害怕,说:“相公如果真被我父亲害死,就该去闹他,闹我还有什么用处?”冤魂立刻不见了,刘氏房中安宁下来。李进禄的魂儿来到刘成家内,白天也现形,前后乱跑,闹得刘成父子胆战心惊,都不敢在家中睡觉。
于成龙正坐在官衙里,听得门外喊“冤枉啊!”随即吩咐手下将喊冤的人带进来听审。衙役不多时带进一人。于成龙观瞧,见他长相善良但赤身露体,便问:“你有什么冤情?”那人叩头说:“青天大人,小人名叫房能,住山西平阳府内,要往京城经营,路过雄县南庄,早上起得早,走到一口井边,遇着邪祟冤魂,走在我面前,披头散发,身穿白衫,望着我悲声索命,吓得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醒后,被套内的八十两白银和袍褂衣衫全都不见了,也不知是冤魂,还是贼偷的,恳请大人垂念离乡之人,捉拿凶犯。”于成龙一见乡民落难,不由心生怜悯,暗自思考。想好后问房能:“本官问你,井边未遇鬼之前,是在何人店内投宿?”房能说:“那夜是在南庄一个亲戚严三片家住宿。”
于成龙想起那天审案时,堂前怪风吹落檐瓦,风雨之内又带哭声,“严”、“檐”两字虽不同但是音相同,难道就是严三片?无凭无证,难以提审,何不暗行,访个明白,再来审案?于成龙想罢,吩咐安顿好房能,另日听审。衙役答应,带房能出衙而去。于成龙退堂更衣,扮作云游道士,肩挑扁担,不带一人,等到黄昏出城,直奔雄县去了。
于成龙看见面前有一个村庄,就迈步进庄,手拿毛竹卦板敲响,嘴里吆喝:“善晓吉凶,六壬神课,预知生死,兼断穷通。”刘氏正在房中闷坐,听得卦板之声,心想:“丈夫托梦,不见得是真的,今天幸遇婆母在街坊家闲坐,何不请进先生占算吉凶?”
刘氏迈步出门,说:“那位算卦的先生请进来,奴家有一件疑难心事,麻烦给我算一卦。”于成龙闻听,留神观看,街东门首站着个年轻妇女,十分端庄,但是愁眉不展。于成龙上前弯腰鞠了一躬,说:“奶奶,叫贫道有什么事情?”女子说:“道爷,奴家想要算命。”将于成龙请进院内坐下说:“道爷,请给一个属虎的男人算算。”于成龙说:“属虎的今年三十一岁,不知几月几日生辰?”刘氏说:“八月十三日夜半子时。”于成龙取出《百中经》查对,查了好久才说:“这位爷是路旁土命。幼年虚花,未逢旺运,祖业难守,定受奔波。癸酉交运,该他成家立业,发一宗外财。奶奶别恼,恕贫道直言。这位爷临终定然横死,况且今年又是太岁当头,白虎神压运,若无意外之灾,定有性命之险!此位是奶奶的何人?现住何处?”女子闻听,唬得惊疑,半晌开言,止不住落泪:“道爷,阴阳如神,此人是奴夫主,离家去山东投亲,至今并无音信。还有一事,为难在心,欲言又恐泄机。”于成龙说:“奶奶,贫道乃是出家之人,凡事慈悲为本,哪能胡编乱造,暗害别人?你心中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对我言讲。”女子闻听,说:“我要是跟你讲了,你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啊,要不然就会惹出事来。”于是,刘氏自始至终地说了一遍。于成龙听罢,便问:“奶奶,依贫道看,托梦真假难辨,一来梦是虚幻的,二来仇家不是陌生人,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应该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你肯为丈夫的冤仇状告亲生父亲?就算你有这心,你能狠下心来去做吗?”女子心里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