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会议的筹备工作还算到位,早上白疏桐不是很忙,跟着余玥在签到处整理会议材料。
到了九点钟,参会的嘉宾都陆续到场了,白疏桐和余玥井然有序地安排着签到。到了会议快开始的时间,陶旻也姗姗到来。
陶旻看见白疏桐很自然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低头便在签到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余玥在一边看着,等陶旻走后,伏在白疏桐耳边问她:“她就是陶旻啊?”
余玥一开口,白疏桐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没搭理她,只是低头核对着参会人员的签到情况。
白疏桐没说话,余玥也不闲着,自顾自的嘟囔起来:“长得也就那样,什么美女教授,差远了。”余玥说着撇了撇嘴,“我觉得她可配不上邵老师。”
白疏桐对陶旻还是存有好感的,因此听了余玥的话不免觉得刺耳。她忍不住回了一句:“别瞎说了,陶老师结婚好多年了,孩子都三岁多了。”
白疏桐这话一说,余玥不由冷哼一声:“这都是表象,我跟你说,前几天听到的最新消息。”余玥说着看了看四周的人,压低声音道,“陶旻这人可有手段了,她抱着邵老师大腿跟着蹭了几篇文章,发完文章就把邵老师甩了,拍拍屁股嫁了个富商。”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重磅炸弹,余月说罢看着白疏桐,等着看她惊诧的反应。
可白疏桐只顾低头整理着会议资料,既没有表现出对八卦的热忱,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好奇追问,甚至连一句“真的假的”的惊讶和感叹都没有。
余玥耐不住性子了,一边给来宾发着资料,一边用胳膊顶了顶白疏桐:“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一批人潮过去,这会儿签到的人渐渐少了,白疏桐又被余玥问了一句,不得已才抬起头来。她看着余玥,轻描淡写说了句:“我不信。”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听风就是雨的白疏桐了,她对人对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虽然陶旻的身份令她尴尬,但对陶旻这个人,白疏桐还是能客观地做出评价的。
余玥听了就不那么淡定了,急道:“你怎么不信呢!你知不知道邵老师离开b大是为了谁?”
见白疏桐没有反应,余玥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爱情动作片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邵老师离开b大为的是给陶旻让位置,他一走,一个教授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你等着看吧,明年陶旻肯定晋升。”
余玥的言语间无不暗示着陶旻在邵远光心里的地位,此外,她的言下之意在于,陶旻今天拥有的一切是依靠邵远光才得到的。
白疏桐听着烦闷,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女性学者在这个圈子里如此难混。但凡她们有丝毫成就便会被余玥这样的好事者添油加醋一番,加一些暧昧、不雅的作料进去,直接抹杀了她们自身的努力。
白疏桐无法阻止余玥开口,便想方设法地要离开签到处。她四下张望,抬头时正好看见邵远光远远地走了过来。
和邵远光同来的还有个外国老头,不同于和陶旻在一起的态度,邵远光对这个外国老头似乎十分尊敬。他就着老头的步速,指引着他往签到台走,时不时还倾着身子和他说话。
相比于邵远光的谦逊,老头却怡然自得地挪动着胖胖的身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走得近了,邵远光抬眼看到了白疏桐。
与平日复杂的休闲打扮不同,今天白疏桐穿得十分简洁,黑色的修身连衣裙,黑色的高跟鞋,看着严肃又稳重。即便是这样的着装,在她身上却显不出丝毫的老气,这多半要归功于她的皓齿明眸和脑后跳脱的马尾,为这庄重和沉闷增添了一丝朝气。
邵远光看着微微一愣,眼神一个闪烁,旋即回复了正常。他抬手一招,修长的指尖朝下,微微点了一下。
只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白疏桐立刻会意,从余玥那里拿了一份会议资料,跑过去交在邵远光手里。
邵远光接过资料,转交给老头,又用英文和老头介绍了几句,等到老头目光落在白疏桐身上时,邵远光这才礼貌地轻揽她,用英语介绍:“这是白疏桐。”他说着,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她负责会务工作。”
白疏桐听力一般,但从邵远光有意放慢的语速中,她还是听出了大概意思。她觉得有点失落,她的身份非常卑微,不是圈内的研究者,邵远光也没有将她作为研究助理介绍给别人,她的身份和余玥她们一样,只是个会务人员。
那么,在邵远光心中,她是不是也被划归为余玥那样的人?
白疏桐闷闷叹了口气,只听邵远光在她耳边道:“这是davidkaplan。”他的英语发音低沉又充满磁性,再加上微暖的气息,弄得白疏桐耳边痒痒的。
白疏桐搜肠刮肚地用蹩脚的英语和kaplan问了好,邵远光便将kaplan交给了白疏桐,让她引着他去了位置上。
白疏桐曾在演讲嘉宾的名单上见过kaplan的名字,知道他多半是领域内的大牛,只可惜自己读的文献有限,和kaplan完全没有话题,连恭维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几句。
白疏桐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路无语,将kaplan带到了会场前排。
陶旻在前排已经安坐了一会儿,看见kaplan便起身问好。kaplan看见陶旻也十分高兴,三言两语便聊了起来。
陶旻的英语表达自信流畅,完全不输邵远光,而kaplan那边显然更加乐于和陶旻讨论学术话题,便将白疏桐晾在了一边。
两人聊得热络,白疏桐一时插不进嘴,便尴尬地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从前排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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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多久,会议正式开始,白疏桐忙完了外边的签到工作,便和曹枫找了个最后排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会议由邵远光主持,他对会议的主持工作驾轻就熟,没有稿子,也不刻意说那些场面话,整个过程拿捏起来十分自如。
白疏桐坐在台下,离邵远光很远,远远地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这样遥远而不真切的距离似乎正是两人在现实中的差距,以白疏桐现在的水平,她只能这样远远地遥望他,就连望其项背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邵远光才华横溢、举止得体,身材、长相样样俱佳,再加上他流利的英语,纯正的发音,每每出来串场都能引起台下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样优秀的他,白疏桐自认无法企及,心里也就更加沉重了几分。
前边几个嘉宾演讲完毕,邵远光用英文向大家介绍了陶旻,待陶旻上台,两人程式化地握了一下手,他便转身下了讲台。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握手动作,白疏桐还是从两人的动作中读到了平等的意味。这种平等也是白疏桐可望而不可求的。她看在眼里,闷头去记笔记,心中难免又添了几分压抑。
曹枫靠在椅背里瞧着台上的陶旻,阴阳怪气地“啧啧”两声,叹道:“邵老师眼光不赖啊!”他说着,胳膊肘顶了一下白疏桐,问她,“你说是吧?”
白疏桐记着笔记,听到了曹枫的话,笔尖悬停了片刻,这才“嗯”地应答了一声。
曹枫无心听讲座,手里转着笔,怪声怪调地念了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念罢,像是悟到了什么,转头看白疏桐,问她,“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邵老师现在还是单身?”
曹枫的话让白疏桐心里一紧,笔尖的动作再次停了下来。
曹枫的疑问正是白疏桐所担心的事情,曾经经历了这样杰出的女友,邵远光眼里怎么还能容得下别人?他的标准自然也就降不下来了。
白疏桐闷闷应了一声,笔下记的内容早已偏离了台上陶旻演讲的内容,变得不知所云。
她和陶旻之间的距离相差甚远,想要追赶谈何容易。白疏桐垂头叹气,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荒废了本科、蹉跎了硕士,生生错失和邵远光比肩而立的可能。
☆、第17章 春风十里(2)
会议结束,用过晚宴,已经是晚上七、八点的时间了,嘉宾们都陆续散场了,白疏桐收拾了一下也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口却被陶旻拉住了。
陶旻叫住白疏桐,问她:“我今晚的飞机回北京,方便送我一下吗?”
两人初次见面,算不上熟悉,陶旻点名道姓地要白疏桐相送,白疏桐自然不好拒绝。她看了眼陶旻身后的邵远光,犹豫着点了一下头。
见白疏桐应了下来,陶旻便拉着她往宾馆走,邵远光一路尾随着她们出了会场。到了会场外边,陶旻扭头和白疏桐说话的间隙,余光瞟见了身后的邵远光。她忽地停了下来,转头对他说:“你不用送了,我和桐桐有话说。”
不知何时,陶旻已对白疏桐换了称呼。她叫得亲切自然,白疏桐听了也不觉得起腻,便应承了下来。
邵远光听了却冷哼了一声,只道:“我送嘟嘟。”他说罢便不再理陶旻,径自从两人身边走过。
白疏桐察觉到两人之间出现了罅隙,但作为局外人也搞不清缘由,便不好插嘴相劝。
邵远光那边冷着脸走在前边,步调慢慢变快,像是在赌气。白疏桐扭头又看了眼陶旻,她神色不快,看着他的背影也不愿服软。
一时间,白疏桐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两个优秀的人走不到一起,大概和他们的互不相让是有关联的。
陶旻盯着邵远光的背影长呼了一口气,像是在平息自己心里的不快。她扭头看了眼白疏桐,冲她笑了笑,问她:“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对于陶旻,白疏桐自然有很多疑问,比如她和邵远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彼此在各自心中又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可是这些问题,白疏桐没有立场提问,也没有资格问出口。
白疏桐欲言又止一般摇了摇头,陶旻见装不问自答地说了起来:“我和chris认识十多年了,我花了很久时间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她说着,扭头看了眼白疏桐,笑了笑,“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想你知道的比我快,对吗?”
那次在邵远光家留宿,白疏桐便知道邵远光冰冷严苛的外表下蕴藏着不一般的温暖,这种温柔不易察觉、转瞬即逝,却又弥足珍贵。如果按时间细细算来,那时她认识邵远光也只有一两个月。
白疏桐看着陶旻,小心地点了点头。
“这次来江大开会,我也听到了一些事情。”陶旻说着顿了一下,白疏桐即刻意会陶旻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一个是邵远光在嘉宾人选上的坚持,另一个恐怕就是她和邵远光之间的陈年旧事了。
陶旻见白疏桐意会也就没有点破,继续道:“我知道不少人会误解他的初衷,不过你了解他,你一定不会向他们那样想,对吗?”
白疏桐点点头:“我知道邵老师做事有他的原则。”
不管环境有多困难,坚持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这是白疏桐理解的邵远光做事的原则。这样的原则坚持起来看似简单,其实要承受着不一般的压力。
陶旻也点头道:“chris在有些方面非常执着,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但有时候难免偏激。”陶旻想了想,洒脱一笑,又说,“但在现在的环境下,可能只有偏激才能帮他坚定科学的信仰。”
陶旻的想法白疏桐相当认同,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够将追求科学真理视作信仰的人少之又少,可能正是因为稀缺,白疏桐才觉得邵远光这样的人异常珍贵,且不乏吸引力。而想在这样的形势下坚定自己的原则,邵远光恐怕也只有孤立自己,让自己成为郑国忠、余玥之流的对立者。
白疏桐理解邵远光的处境,她抿了抿嘴,看了眼陶旻,异常坚定地说:“我会尽力帮助邵老师的。”
白疏桐的眼神透亮,神情执着,陶旻看着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前路。
会场离宾馆不算远,两人并肩而行,不由陷入沉默。陶旻思忖片刻,突然开口:“桐桐,你不要有顾虑。”
陶旻突如其来的话让白疏桐愣了一下,她脚步顿了一下,不知作何反应,陶旻那边却已经站定,扭过头看着白疏桐,解释道:“我和chris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放得下,所以现在见面也不会觉得尴尬。在这一点上,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不要介怀。”
陶旻说得真诚,并不像在开玩笑,白疏桐看着,张了张嘴,不好答应也不好否定。
扪心自问,邵远光和陶旻的关系白疏桐是介意的,但出于身份,她又没有资格介意。可陶旻当下的话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让白疏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不敢看陶旻,低着头看着脚下,蔫蔫答了一声:“我……我没什么顾虑。”
陶旻知道她不愿承认,也不再逼迫,只装傻一般笑道:“那就好。”她说着,伸手握了一下白疏桐的手。
陶旻的手修长细白,指尖温度适中,让白疏桐没来由地觉得亲近。她抬头看着陶旻,冲她挤了个微笑。
两人说话的功夫,邵远光已经上楼将嘟嘟接了下来。他站在宾馆大堂处看到了白疏桐和陶旻,便抱起嘟嘟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邵远光走得近了,到了跟前便看见两个女人手拉着手,显得有些亲近。他看着皱了一下眉,怀里的嘟嘟看见陶旻一下子兴奋起来,远远地喊了声:“妈妈!”
陶旻闻声转过头,从邵远光怀里接过小丫头。
嘟嘟一天无所事事又见不到妈妈,此时吊在陶旻脖子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白疏桐见状便拦了一辆的士打算把陶旻送到机场,可没想到上车时又被陶旻拦了下来。
“太晚了,不用送了。”陶旻说罢关上车门,看了一眼邵远光,又说,“帮我把桐桐送回家。”
邵远光看着陶旻,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才说:“路上小心。”
陶旻听了会心一笑,看了眼白疏桐,朝她眨了眨眼,扭头便吩咐司机开车。
看着陶旻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邵远光忽地问了一句:“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白疏桐听了一愣,支支吾吾回道:“没……没什么。”不用陶旻提醒白疏桐也知道,刚刚那番话是不能让邵远光知道的。
邵远光也不好糊弄,当即拧眉看着白疏桐。
白疏桐灵机一动,冲邵远光笑了笑:“陶老师说你胃不好,让我尽可能地照顾你。”
邵远光听罢面色一冷,轻哼了一声道:“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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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重的夜色中,两人并肩而行,折返回江城大学。夜很静,白疏桐和邵远光之间也保持着沉默不语。
到了江城大学门口,左行是职工住宅区,穿过学校则是白疏桐的住处。白疏桐在校门口站定,正准备和邵远光作别,他却先开口道:“我送你。”
陶旻刚才只是随口嘱托,白疏桐并没有奢望邵远光能够践行。她张了张嘴,还没吐出一个字,邵远光便沉了下眉心,不容置疑一般吐了两个字:“指路。”
白疏桐听了呼了口气,手指了指学校里边,低头走在前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