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将一旁刚刚射下来的鸽子扔进火堆里烤。
“我知道你心里悔恨,可是你不愿意说出来。打死你你都不会道歉赔罪。”沈休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毕竟是亲兄妹,眉眼间总是有些相似。
沈休又接了一句:“这性子真是跟我一样一样的!”
所以那一日沈休只是狠狠的罚她,并没有要求她去赔罪。
沈休有些烦躁地喘了口粗气。这两年在边疆多少次险些丧命,那些个枕草而眠的夜晚,沈休会拼命想念鄂南,想起过去的时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他三岁的时候就害了第一个妹妹差点烧死,后来又因为赌气使劲儿欺负沈宁。他还记得当初沈宁刚刚会走路的时候,他甚至会故意绊倒她,冷眼瞧着她哭得掉了魂儿似的。还会故意抓了毛毛虫扔进沈宁的饭碗里。如此种种,他不知道干了多少。
他拿沈宁撒气,果然沈宁越来越怕他,见了他像见了土匪强盗似的。
越想越烦。
沈休拿起棍子敲了敲烧成碳一样的鸽子。
沈休回头瞪沈宁,说:“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好起来。等你好了,还得天天跪祠堂、抄书!责罚还没完呢!”
沈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听懂!”
沈宁第一次仔细瞅着沈休的脸色。
沈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将烤好的鸽子外层的皮削去,然后递给沈宁。
“拿着!”沈休说。
沈宁脖子向后缩了缩,她摇了摇头。
沈休看了一眼沈宁缠满绷带的一双小手,脸上的凶神恶煞就散去了。他撕了一条鸽子上的肉亲自递到沈宁嘴边。沈宁还是不停摇着头向后退。
沈休觉得自己又要控制不住体内的怒火了。他已经很耐着性子了好不好?沈却都没这个小家伙这么费事!
瞧着沈休瞬间黑下去的脸色,沈宁沙哑着嗓子,小声说:“疼……嘴边动的时候,脸和牙齿都疼……”
“妈的!红缨那个小刁妇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沈休将鸽子往地上一扔,猛地站起来。他原地走了两步,看着沈宁过了好几天仍旧肿的老高的脸,又想起被打掉的那两颗牙齿,心里有火发不出。
偏偏小姑娘此时正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
沈休大步跨前一步,直接将沈宁抱起来。他如今身量高大,像抱着孩子一样抱着沈宁,沈宁几乎坐在他的臂弯上,脸贴在他的肩上。
沈休大步朝着厨房走去。
此时并不是用膳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都闲坐着唠家常。瞧见沈休怒气冲冲地冲进来,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煮粥!熬汤!软的!补身子的!”
沈休抱着沈宁就在厨房里坐下,竟是就在这儿坐着等了。
沈家的家仆就没有敢招惹沈休的,尤其如今的沈休比离家之前还要高大强壮,他们做起事情来就更加尽心尽力,此时被他盯着,恨不得生出十双手来忙活。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厨房的人就做好了几种最快的粥,摆在沈休面前的桌上。
“要吃哪个?”沈休看着面前十来道粥羹和小菜,有些茫然。
其实沈宁很饿,可是她根本不想吃。她不想张嘴,一张嘴的时候整个脸都火辣辣的疼,这种疼就让她想起那一日遭受刑罚时的屈辱。
沈宁摇头,可她的肚子偏偏在这个叫起来。
沈休皱了皱眉,随便舀了一勺粘稠的肉羹,他想了想,估计沈宁不能把嘴长得太大,又让伺候的下人取了更小的勺子,然后重新舀了一勺递到沈宁嘴边。
沈休盯着沈宁紧闭的嘴唇,说:“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肚皮割开,把这些粥全倒进去,然后再用针线把你肚皮缝了!”
沈宁小小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她急忙张开嘴将嘴边的肉羹吃了下去。
沈休这才满意,他又舀了一勺递到沈宁嘴边。
沈宁鼓起勇气望着他,小声地说:“不、不吃甜椒……”
“谁给你惯的臭毛病,还挑食!”沈休嘴上抱怨,可终究是换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喂沈宁吃了。
整个厨房的下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喘。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悄悄跑出去,去找何氏去了。
何氏听说沈宁在沈休那,吓得脸色苍白,她急忙小跑着赶去厨房。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沈休已经把沈宁抱走了。
沈休又回到了折筝院,他抱着沈宁跃上屋顶,抱着她在屋顶上坐着。
沈宁有些怕高,从来没爬过屋顶,此时有些害怕地环住沈休的脖子。
“松开,松开!”沈休有些不耐烦地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小东西扯下来。沈宁果真就离得她远远的,她有些害怕,也不敢乱动,只是偷眼瞧着下面。
沈休犹豫了一会儿,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盒子。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用核桃雕成的一棵小树,被一根红色的绳子拴着。
“把手拿来。”沈休说。
沈宁盯着这棵小树,没敢动。
沈休没了耐心,直接把沈宁的手扯过来,然后将这棵小树系在沈宁的手腕上。
沈休看着沈宁用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手,心里怪怪的。他说:“我可告诉你,要是长歪了,我就……我就……”
沈休想了想,朝沈宁的手背上一拍。
沈宁疼得双肩一抖。
“下次再闯祸,再不听话,可就不是打手板了,我就把你这双手砍了!”沈休怒气冲冲地说。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沈宁只会当对方是故意吓唬她,可是是沈休说的,她就觉得是真的。她低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沈休叹了口气,说:“都八岁了,该懂事了!”
沈宁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沈休一眼,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用核桃雕着的小树。这是……沈休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等何氏领着一堆丫鬟妈妈找到折筝院的时候,就看见沈宁窝在沈休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何氏懵了。何氏身后那一堆丫鬟妈妈们也懵了。
沈休懒得看她们,他抱着沈宁跳下来,稳稳落地之后,又把熟睡的小姑娘抱回她的院子。沈休一直把沈宁放在床上,他离开的时候突然被沈宁枕头边上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沈休小心翼翼地将藏在沈宁枕头下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黑玉所做的小盒子。可是外表似被烧过,已经不成样子了。沈休将盒子打开,看见装着几件古怪的东西——
一条端午时戴着的五丝线,一块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一个透着粉嫩的手镯,还有一只用草叶编的蚂蚱。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竟这般被她神神秘秘地藏着。沈休将东西重新放回了沈宁枕头下面。
戚珏缓步走进沈却的屋子,沈却已经睡着了,他立在床边望着她。沈却似乎在做梦,眉心紧锁。
戚珏弯下腰,将掀开的被角被沈却盖好,却听见她小声呢喃着什么,戚珏便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听。
“鞘,松、松手……”
戚珏整理被子的动作霎时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戚珏才缓缓起身。他的目光落在系在床幔上的一个九扣锁上,九扣相环,九环相锁,一看就是鞘做的小玩意儿。
戚珏的目光似粘在那个九扣锁上,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移,落在沈却的脸上。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竟然笑起来。
戚珏收回视线,大步向外走去。
沈却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蹙眉,她轻声呢喃着:“鞘,松手,别动先生的琴……”
第二日沈却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头很重,她使劲儿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绿蚁端着水进来,说:“姑娘,今儿个可起晚……”
绿蚁的话戛然而止,她双手捧着的铜盆跌到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沈却蹙眉。
“姑、姑娘……你、你的脸!”绿蚁脸色煞白,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居然结巴起来。
“我的脸怎么了?”沈却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可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她便看自己手背上有着一块块红色的斑点,异常刺目。
沈却微怔,她撸起自己的袖子,竟发现她的胳膊上也全是这样的红色斑点!她连鞋子也没有穿,急忙跑去梳妆台那儿去照铜镜,而她的脸上果真也有许多这样的红色斑点。
“怎么会这样?”沈却也读过一些医术,可她竟然发现脑中一时不知这是什么症状。
“姑娘,疼不疼?痒不痒?有没有破了的地方?”绿蚁急切地问。她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却手背上的斑点。
沈却茫然地摇头,正是因为这些红色的斑点并没疼痛、麻痒的感觉,她才觉得奇怪。
“奴婢去找先生过来!”绿蚁不再耽搁,急忙往外跑。
等绿蚁刚刚找到戚珏的时候,她愕然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染了那种斑点。
居然……居然是传染的吗?
戚珏肃容,道:“这几日你们这些伺候的丫鬟先不要进阿却的屋子。”
沈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垂眉给她涂抹药膏的戚珏,有些好奇地问:“先生,我得了什么病?会传染的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传给了绿蚁,却不会传给先生?先生你要不要也避一避?”
“这些红点也是奇怪,忽然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还不痛不痒的呢。”沈却皱眉道。
“别担心,不会有事。每日涂药,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戚珏说。
“真的?”沈却望向戚珏,“那要多久才能好?”
戚珏看她一眼,道:“一个月。”
沈却立刻苦了脸,说:“鞘说他下个月就要离开鄂南城了,那岂不是不能送他了?还有他答应要送我的东西,我不催着,指不定要忘呢。”
“送你的东西?什么东西?”戚珏眸光微沉。
“是……”沈却忽然住了口。
沈却甜甜笑开,说:“秘密呢,不告诉先生!”
☆、第62章 囚禁
沈却将手探出窗外,傍晚时分并不灼热的光映在手背上,暖融融的,很舒服。她手背上的红色斑点已经很淡了,若是不放在光源下映着瞧看,已经瞧不出多少痕迹了。
沈却叹息一声,觉得这时光无比漫长。她很纳闷怎么会突然得了这样一种怪病,日日待在屋子里简直无疑于坐牢一样的日子。幸好有戚珏照料着。她的先生医术果然高超,说是一个月光景就会痊愈,如今果真好得差不多了。
“姑娘,您要不要点心?凉瓜?蜜茶?”绿蚁站在外面,并不进来。
“不用了。”沈却有些烦躁地说。任谁被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待一个月都会烦闷不堪,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逐渐没了胃口。
刚开始的时候,戚珏还可以每日陪着她。教她弹琴,和她下棋。日子悠闲而惬意。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戚珏越来越忙,甚至每日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如此,沈却就觉得更加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