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丫鬟忙进忙出的,虽是一个接着一个,可是秩序良好,鸦雀无声,一看就是大家族里调教出来的好教养。月已上了中天,沈含玉从屋里出来,看见大哥正坐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看不出是梦是醒。
“大哥,没事了,你去睡吧。”他轻声道。
沈含凯眼皮一动,良久方才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眼道:“我倒不是非要等他醒过来,但是他如何忽然之间成了那摧枯拉朽之势,我觉得其中必有古怪。”沈含凯阴沉着脸:“下面的人说,第五家那些家丁里头,有个人长得颇像抢我们东西的瘪三。”
沈含玉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大哥,等金缠飞醒过来,我亲自问他.若那第五家的真下了黑手,我们倒也有缘由去会会他们。”
沈含凯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心思倒也是缜密,不跟着大哥做做生意,也是可惜了才情。父亲可指望你上进呢。”
沈含玉沉默以对,沈含凯叹了口气,摇摇头起身走了。
听着大哥的汽车发动走远,沈含玉沉下脸,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问道:“他醒了吗?”
那小丫头年纪很轻,看见沈含玉神情严肃,一时慑于他的威仪,竟然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话。沈含玉有些不耐,伸手打发了她,另一个小丫头见状,急忙快步奔过来,低头行了个礼,道:“回爷的话,小哥刚刚眼皮动了,我见他要醒过来似的,就问了一句,小哥含含糊糊的要水喝呢,看着是要醒了。”
沈含玉默默听着这小丫头的回话,眉头舒展了些:“好的,我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都做些什么?”
那小丫头一听他问及自己名字,头压得更低了些,面不改色道:“回爷,小的叫许苍,小字九思,来了十天晨光了,是东香姐姐介绍来的,直接分派在大爷的馆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沈含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肤白胜雪,样子也伶俐美貌,心下觉得舒服,便道:“看你这气度见识,也不亚于那几个大丫头了,放到这边有些屈才。回头我跟我大哥要了你,给你安排个营生,你去不去?”
那丫头一听这话,赶紧双膝跪地,磕头道:“小的单凭爷的吩咐。”
沈含玉点了点头,道:“那好,九思,现在你帮我把这些丫头都叫出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们进来,还有,不许让她们意识到,她们不许进去。你能做到吗?”
那丫头垂眸思索了一下,淡然道:“爷放心吧。”说着便起了身,到门口站住,将那几个伺候的丫头叫到一起:“刚刚先生走的时候说,这小哥没有大碍了,但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三爷刚吩咐过来,说不许扰了他清静,如果没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去睡了。人是得留一个,三爷说了,留我一个睡到外间就好。不必大家一起来守夜。”
那些丫鬟伺候了大半个晚上,本就已经疲累不堪,见上面放了自己去睡觉,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忙道了谢,乐颠颠的回房睡觉去了。九思等那些人都离开,便行了个礼,躬身而退。
沈含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下啧啧称奇:想不到大哥的烟馆子里还有这么伶俐聪明的丫头,那东香也是每日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多少练就识人功夫。这个九思这番为人,就算自己不发现,早晚也被大哥重用了去。罢了,他撇开思绪,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晚上不睡觉,也就是要问个明白。他谨慎四顾,见没有动静,便进了金缠飞的房间。
“你醒了。”看见他右眼睫毛微微的颤动,沈含玉淡然道。
金缠飞痛苦的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沈含玉忙上前轻舒他胸口。金缠飞的表情舒服了些,慢慢睁开眼。
看得出来,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第五家自从斗掉以下毒著称的台教之后,这使阴物的功夫就越发登峰造极了。
“放心,这药毒性不烈,吃多了顶多会变成活死人,他们只给你下了一丁点,所以你反应才那么慢。”
金缠飞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用右眼示意自己的手腕子,沈含玉会意,上前查看了一番,道:“看了是从这里入的体,还是大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暗器碰了你。你安心静养,不碍事。不过我跟你说,大哥现在想要去寻那第五家的麻烦,可是依我看,这时机不太好,去了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所以..你不如认输了吧,就别说其他的。”金缠飞的眼睛里找回了些许清明,他张了张嘴,发现可以出声了,方才露出放心的表情。接着他又试着开口说话,声音虽然破碎,却可以成句了:“谢..三..少。”
沈含玉笑笑:“这么快就能说话了,果然底子不一般。你也是个人才了,我还纳闷呢,大哥何时收了这样一个人物,我看你场上的近身搏斗技巧,倒不像是这边的功夫。”
这番话说出来,金缠飞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了半晌,道:“三..少,是在..怀疑我..吗?”
沈含玉的笑意更盛,眼里却有几分警惕和冷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踱了几步,脸色阴沉下来:“刚刚丫头脱你外衣,我见你延伸到肩膀的纹身,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松烟刺上的青龙一只,这些年我虽不算走南闯北,但好歹也略有耳闻,你这个青龙,只怕来头不小吧。上海最近不太平,这些人在这边也是大设武馆,你若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何来投靠我哥哥,到底有何等目的。”
金缠飞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道:“三爷,佩..服。”他说话比刚刚顺畅了些,手指也能动了:“你说的不错,我..在东瀛生活期间,加入了黑龙会。”
“果然..”沈含玉冷笑道:“我查了你的底,你在上海没有底子,没有生活痕迹,可你是我二哥介绍来的,我二哥若在上海和你结交,我不可能查不到。你果然是从日本来的,既然你已经入了黑龙会,那么我二哥是否有牵扯,森琴一斋和你是什么关系,和黑龙会什么关系,如果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也许饶你一条命,否则的话,我把你交给大哥处置,以大哥对叛徒的手段,我想你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金缠飞摆了摆手,愁云压眉,低声道:“三爷莫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若三爷听了还是怀疑我,那我垂首任罚,绝不逃避。”沈含玉沉着脸,道:“说。”金缠飞叹了口气,道:“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我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我本出生于中国东北,母亲是鲜族女子,我也不叫这名字,在下本名南舜玉,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后来,母亲在森琴先生游历中国之时结识了他,遂放弃一切,追随先生去了日本。我的少年时期,确是在日本度过的。所以,森琴先生是我的养父,三爷不要误会先生,他和黑龙会没有关系。至于含青,他是先生膝下爱子,我和含青自幼交好,我们是好兄弟。我自幼喜欢习武,他则向文,我入黑龙会一事,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还请三爷万万不要误会。”
这番话说出来,沈含玉一时哑然:他猜想过任何可能,只是没想到这种离奇的关系,万万想不到,自己那个玩世不恭的二哥,竟然在日本有过这么一段经历。他和这边的家人只字不提日本的生活,这边的人也早已摸不清他心路了。这个南舜玉若是这样的来头,那含青对他的感情,岂不是比对自己和大哥的还要亲。毕竟,他们只是血缘上的兄弟,而南舜玉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
看见沈含玉愣怔的样子,南舜玉苦笑一下,继续道:“我知我这层关系肯定会出人意料。当年在日本,因为我喜欢习武,所以后来去了军校,本来可以顺利毕业,不想在上学期间认识了黑龙会的人,当年他们的思想对我来说很是诱惑,充满了济贫仁爱之精神,我毫不犹豫的入了会,在身上刻了会纹,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黑龙会后来发起血腥运动,杀了很多朝鲜人,我本是冲着他们的仁爱教义入的会,不想他们这般心狠手辣,对无辜的平民下此狠手,我做不出来这种事,就撇下学业,带着母亲逃离了日本。”
沈含玉皱眉沉思半晌,道:“这么说,你是逃兵?”他看着南舜玉的右眼,想从中找到些不真诚的东西,但他却徒劳了,沈含玉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黑龙会的手段非同一般,若你是这样一颗遗子,他们定然终生追杀你。你这眼睛,该不是这么毁的吧。”
南舜玉微微一笑,道:“正是。回到中国之后,母亲随我东躲西藏,终日怨恨我,后来母亲在贫病里死去,我辗转来了上海,想来见见含青。那些人穷追不舍有几年了,我和他们交过手,也九死一生过,来上海这段日子我过得不错,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也不敢用真名字,后来如愿见到了含青,其实我想的是见到含青之后,我就去找他们决一死战,了却孽缘,可是含青留我之时,我却又贪生了。说来真是可笑啊。”
沈含玉站起来,默默的看着他,脸上已无敌意:“你有此心,已是可贵,倒也不算违背你入会初衷。今天我们这番话,就当从没说过,你继续做你的金缠飞,好好帮扶我大哥。不过我提醒你,今天在比武场,我见到了一群观战的日本人,不知是否是寻你的。你要小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