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宁一看皱眉:“仄声韵不响亮,不好。”
她又胡乱抽了一个,韵部昝宁没说什么,及至看了她挑出来的字,他又嫌弃:“‘贿、悔、罪、馁、猥、腿……’这些韵脚你写一首给我看看?!”
李夕月:“奴才不会写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会写诗你不是还会唱么?你见过这些韵脚字?”
李夕月诗词歌赋没他读的多,腹笥里那些诗词歌赋里果然没见过这些字。
但是,是他叫她选的,明知道她不是才女,非叫她做这些服侍工作,本来就是为难人。
但他还凶呢:“重选,重选。”
李夕月只好嘟着嘴,小心翼翼挑了几个常见的。
昝宁点点头:“‘一东’虽俗点,胜在好写。”
怀里抱着娇娇人儿,开始动脑筋。
第一首诗大概是赐给礼亲王的,开篇好容易挤出“金樽玉馔摅忠恳,旧恩常言念股肱”十四个字,然后卡壳了,挠了一会儿头丢在一边。
第二首应该是奉给太后的,也是写了一句“萱堂日影诏康宁,慈意玉帘尽恩崇”,就又写不出来了,平仄还不谐,改了一会儿改不出,更是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李夕月忍不住学他的毒舌:“万岁爷,实在困难也别难为自己。反正文渊阁的师傅也不会拿戒尺打您的手心了,写不出来就算了吧。”
他气得拧她脸颊上笑出来的酒窝:“狗胆越发大了,敢嘲笑我!真打量我写不出诗来?!”
一赌气,又抽了一张鹅黄色的印灞陵柳和春庭月的彩笺,斜乜了李夕月两眼,刷刷刷开始写。
李夕月看得格外清楚,他很快写了一首不大讲究平仄对仗的乐府诗:
“雪满深玉墀,薄暮正空濛。
烟霞犹舒卷,暖芳出金拢。
巫山如可期,笑靥何融融。
……”
写了六句停下来,提着笔好像在想什么。
李夕月正看得好奇,催他:“还有两句是不是很难想?”
昝宁翻了她一眼,低头流流如水一般写道:“怃然因相思,宫墙寂寂红。”
前几句写景,反正都差不多意思。李夕月先并没有注意“巫山”的典故,但看到“相思”二字时,突然就明白了第五六句的含义。
“写得怎么样?”昝宁在她耳边问。
李夕月强作镇定:“奴才看不懂。”
情诗么,自然是朦胧的,看不懂也正常。
昝宁说:“笨蛋,赏给你,回去背熟。”把那张鹅黄色彩笺小心吹干、折好,递给李夕月。
李夕月脸红是忍不住的,飞快地接过来塞在袖子里,然后说:“万岁爷赐字可是珍贵极了。奴才得去屋子里好好收着。”
昝宁看她面色如喝了酒一样,他心里也如喝了蜜一样,故意不笑,说:“不忙着收起来,先背。两天背不出,我问白荼要戒尺来打你手心。哼哼,我当你师傅,应该是够格的。”
李夕月对他甜甜一笑,从他怀里站起来蹲蹲身说:“是奴才做万岁爷的学生不够格。”
昝宁笑道:“如果是做我的学生,以后就不要自称‘奴才’。”
“那自称什么?”
“你都说了‘学生’。”他也觉得有趣,“就叫‘学生李夕月’,也挺好的。”
李夕月“咯咯”地笑着:“万岁爷花样真多!今日是我做‘学生’,来日呢?”
她突然自己脸一热,这话说的,她想问什么呀!
赶紧蹲安告退,拔脚就走。
昝宁倒是挑眉,等她告退出去了,看着那轻轻晃动的门帘犹自在想:来日,他要她做他的谁?
想了一会儿隐隐有些明白,她不是欲迎还拒,她确实是心里不笃定,不知道她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他一直只承诺纳她在后宫,承诺给尽可能高的位分,可再想一想,他的许诺是不是太单薄了一些?是不是对不住一颗虔心的她?
而想着又有些担忧和警觉,他现在名义上是有皇后的,皇后还是太后的侄女,地位牢不可破。李夕月的不愿意情有可原。
作者有话要说: 写情诗啦,挺浪漫哈。
对了,上次给颖嫔的那首是抄的,这首是原创(我指的是黄桑,我是改现成的(*/w\*))
第85章
李夕月袖着皇帝写给她的诗, 一路踏过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清冽而夹雪的风吹在她燥热的脸上,怦怦乱跳的心和着脚下“嘎吱嘎吱”被踩出节奏的雪声。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宫女住的围房, 进门只觉得周遭一暗,好一会儿适应过来, 看见白荼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正在看着她笑。
“姑姑。”李夕月忙侧过脸, 怕她看出自己表情里的端倪。
白荼好整以暇地瞥瞥她,也不说破,闲闲问:“当差当好了?”
李夕月点点头:“万岁爷在东暖阁写诗呢, 没法打扫了。茶呢, 也给他倒好了。这会子让万岁爷安安静静写诗吧。”
白荼吞笑,点点头继续做她的女红活计。
李夕月先悄悄地把袖子里的诗笺藏到自己的妆匣最里层,然后也拿了针线簸箩, 盘膝跟白荼一道坐在温暖的大炕上,认认真真做女红。
白荼的手绢已经绣得差不多了, 李夕月的手绢才刚刚动工, 细细的丝线勾了个边,下面要一针一针绣那弯月亮和青松。
李夕月一边绣一边闲话道:“姑姑这件也是夜以继日的, 赶工赶得好快啊!”
白荼说:“嗯,年前呢, 一般许宫女轮流会一会亲的,就不一定是初二当天了。好容易过个年, 也得体恤人家闺女是家里的宝不是?”
李夕月明白过来:白荼这又是为会亲准备的呀。她懊恼地想:这次我有没有机会了呢?
她做了一会儿针线, 忍不住要问白荼:“姑姑,这次您会亲是哪一天啊?”
“就后天。”
“啊!”李夕月羡慕得不行,心想, 这几天我也找个机会求求皇帝吧!这一阵我又没惹恼他,他不会不答应吧?
想着,手里的活计越发做得认真了。
过了一会儿,她们俩的房门被谁敲了敲。
白荼扬声问:“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我,宜芳。”
白荼看了李夕月一眼,又说:“进来吧。”先把手中的绣件拿白布裹上,又对李夕月努努嘴。
李夕月对宜芳没那么大警觉,不过见白荼这样,她也依样画葫芦,裹好绣件,恰好宜芳进来,见她蹲两个安,小心地看看白荼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才讨好地对李夕月她们俩说:“白姑姑,李姑娘,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
手里是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摆得很漂亮的点心。
白荼问:“哪儿来的呀?”
宜芳说:“昨日会亲时家里人给的。”
“哟,自己不留着?”白荼说话有些不冷不热的。
宜芳说:“今日要谢谢李姑娘帮忙,实在是无以为报呢。”
白荼瞥过李夕月,李夕月说:“真不用客气,我们这里有不少吃的,我只怕自己再吃要胖得发蠢了。”捏了捏自己脸颊上的肉,示意自己确实胖了。
宜芳笑道:“李姑娘这是福相,怎么是胖?”
白荼冷冷说:“得嘞,咱们就在这儿吃两块,谢谢宜芳你了。”
伸手拈了一块酥饼。
李夕月想了想,也拈了一块酥饼。
还说:“宜芳,你一起吃吧。”
宜芳便也拈了块酥饼。
三个姑娘吃完,白荼拍拍手上的饼屑,宜芳说:“我给姑姑打水洗手吧。”
冬日里热水消耗得快,打水洗洗涮涮的是相当麻烦琐碎的活儿,但白荼老实不客气:“好嘞,谢谢你。”
见宜芳端了盆出门,她才扭头悄悄问李夕月:“你帮她什么忙了?”
李夕月老实说:“今日她打扫东暖阁的时候,碰乱了规矩草,恰好万岁爷进来看见,我给她顶了罪。”
白荼问:“万岁爷责怪你了没?”
“责怪了。”李夕月老老实实说,“我知道是拿我作筏子,反正也就是骂一顿,吓唬吓唬,不要紧的。”
“这还差不多。”白荼悄声说,“试玉需烧七日满,新来的人,得有一套法子核实清楚,你说话做事留意,毕竟现在你这身份还低,万一谁有心要弄你,哪怕答应常在呢,是个主子就能压死你,你是吃不消的。”
李夕月耸耸肩:“不会吧?她才十三岁的个小丫头,能有那么深的心?”
“谁知道呢!”白荼说,“你听听她讲的:刚刚进宫的小丫头,竟然已经得主子批准去会亲了,你刚进宫半个月的时候有没有这个胆子?”
“啊……”李夕月不由担忧起来,仔细回顾着和宜芳相处时说的做的,好像没什么逾矩的,但心里更是觉得在宫里真不能不处处谨慎留心。
正想着,宜芳端着一大盆暖水吃力地进来:“白姑姑,李姑娘,净一净手吧。”
白荼偏身下炕洗手,李夕月跟在她后头。
白荼甩甩手上的水珠,闲闲问:“你家里是内务府的,还是佐领下的?”
宜芳说:“我父亲是盛京正蓝旗佐领下的。”
“不是上三旗啊?”
小姑娘点点头:“不是。说是宫里缺宫女儿,各主位手中使唤的都不够,特特又选了一批来。”
“你家人从盛京赶过来看你,挺不容易吧?”
宜芳小心地答复:“不是,我父亲是跟着参领进京畿了。说是直隶还有些残存的捻匪,调些人来帮忙。”
白荼面色不改,对宜芳说:“原来是这样,你也不容易。今儿谢谢你的点心,多的你还带回去,李姑娘对你好,你也是知恩的,这不错。万岁爷身边,就得是忠心耿耿的人,毕竟,他才是天下之主。”
宜芳出门,李夕月小心翼翼问白荼:“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地方?”
白荼说:“没有,就是还大意了些。正蓝旗的旗主是礼亲王。你听听,正蓝旗佐领下的,选姑娘进宫服侍并不是常事;还有,佐领下的人进了京畿,礼亲王手可真长!”
“万岁爷也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