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禁中,明华殿,李桐坐在榻前锦凳上,刚刚行了冠礼的皇上紧挨着她,盘膝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拄在榻几上,托着腮,一边和李桐低低说着话,一边看着两人面前,吵的不可开交的宁太后和宁国福安大长公主。
“……七舅母,你看,这回谁能胜出?”
“太后胜不了,大长公主……御驾亲征这话是你说的?”李桐侧头看着皇上,皇上没点头,也没摇头,“太祖以武立国,我就问了吕先生一句,这样的事,要是太祖,是不是得御驾亲征了。”
李桐斜着皇上,没说话,皇上迎着她的目光,片刻躲闪避开,“七舅母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想出去一趟,姑姑说她最多到年底,肯定就要回城外静修去了,我算着,正好,七舅舅不是说了,就是一小撮跳梁小丑?又不算远,一来一回……反正年底肯定回来了,等亲政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阿娘又跟我抢!”
李桐看着他,还是没说话,皇上肩膀塌下去,“我就是想看看打仗……”
两人面前,宁太后和福安大长公主已经开始对拍桌子了。
“……君无戏言!他既然说了,那就必须如此!我代子出征? 怎么了?天经地义!”
“呸!”福安大长公主双手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就你那点小心眼? 还什么天经地义? 我告诉你? 你清醒点!你是太后!你要母仪天下,不是冲冲杀杀!嫁人前你冲冲杀杀,嫁了人? 那好时候就过去了? 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守着,还想拎刀打架?你去翻翻,历朝历代? 除非亡国了? 不然有太后带兵的没有?”
“有? 那妇好就是!”宁太后声气宏亮。
“妇好是太后?我告诉你? 这事不行就是不行!你想拎刀打架? 我还想周游天下呢!”福安大长公主简直有几分气急败坏。
“你周游天下的车子不是都备好了?”宁太后接的极快? 福安大长公主噎了口气,一掉头看向皇上,“你别看笑话了!你跟你娘说,你告诉你娘,这种乱了章法的事? 是能乱来的?”
“楚相说? 御驾亲征是好事? 可御驾亲征有御驾亲征的礼法? 楚相说花费极大,这几年京城禁军脱胎换骨花了不少银子,我叫墨尚书进来问了? 他说朝廷没钱。”皇上一脸郁郁的答道。
福安大长公主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斜着宁太后,哼了一声,“你代子出征,一样是御驾亲征,你先变出银子来,再说御驾亲征的事儿吧!”
宁太后紧绷着脸,从大长公主看到皇上,再看到李桐,再一遍看回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福安大长公主象是松了口气,又象是示威般哼了一声,微微侧头,将皇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样子,至少对付你娘上头,有点儿青出于蓝了。”
“都是姑姑教导有方。”皇上一边笑一边点头。
“你听着,最多年底,等你七舅母回来,我就得回城外清修了,这几年,耽误了我多少修行!”福安大长公主拧着眉头。
“姑姑,我还小呢,你走了,阿娘怎么办?朝里就乱了。”皇上一张脸苦成一团。
“调李信回来……你心里有数还套我的话!真把你教出来了。”大长公主说到一半立刻转了向,指着李桐道:“你别宠他宠得过了,不是让你早去早回,启程的日子定了没有?”
“明天就走,今天就是来辞行的。”李桐笑答道。
她明天就和宁远一起,启程回北三路,明天开春再回来。
“早点回来。”福安大长公主听说李桐明天就启程,有几分不舍一闪而隐,“北边冷,怕你受不了,还有你那个丫头,看好了,别让她整天在外面疯跑,北地不比京城,冻掉了耳朵,哭都来不及。”
李桐应了,辞了皇上,和福安大长公主一起出来,一边听训,一边往外走,皇上看着两人出了殿门,站起来,走到殿门口,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桐和大长公主,好一会儿,有几分失落的叹了口气,他长大了,她们都要走了。
…………
番外一
夜色阴沉,大相国寺后那间阴暗破败的小院里,青空大和尚站在院子里,神情惨然的看着面前背着手,昂然而立的锐利男子,刚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就被背对着他的青年男子打断,“你师祖都不劝我,你就不用开口了。”
“我不是劝前辈,我跟从前辈上百年,前辈的脾气,已经知道了一些,要想阻止前辈,只有替前辈达成心愿,我愿替前辈走这一趟。”
男子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青空,片刻,声音清冷,“你师父说你青出于蓝,果然,既然如此,你去吧,这一回,就交给你了。”
…………
宝箓宫里,秦皇后浑身缟素,直直的盯着正殿当中那具黑沉沉的棺椁,声音嘶哑难听,“……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我活着,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的孩子,我有个孩子,我是为了他,现在……我的孩子……”
秦皇后看着棺椁,泪如雨下。
“这个万恶的人间,天塌地陷,烈火洪水,谁会在乎?我只要我的孩子,我的心,我的命!”
青空大和尚的目光也落在大殿正中的棺椁上,“娘娘既然打定了主意……时辰差不多了。”
“嗯。”秦皇后从棺椁上收回目光,伸手从棺椁前的享桌上拿起把半尺来长,寒气逼人的短刀,握在手里,出了大殿,带着等候在殿外的侍卫,直奔禁中。
他说,如果以用这满城的人命,和龙凤之血献祭,他就能逆转过去,让她和她和孩子,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不再做这个让人伤透心的皇后,她不要再眼睁睁看着儿子那样痛苦的死在自己怀里……
…………
紫极殿前,秦皇后直视着皇上,手里的利刃稳稳的从惊恐万状的皇六子脖子上那根大筋上滑过,一根血线激射而出,直直喷到旁边赵贵妃脸上身上,赵贵妃的尖叫几乎刺穿了皇上。
“你……你你……”皇上往后退了一步,绊到了台阶上,跌坐在地。
秦皇后俯视着他,上前半步,手里的刀,再次滑过赵贵妃的喉咙,又一股血线高高喷起,赵贵妃的尖叫戛然而止。
“你……你不要……不……”皇上吓的哭了出来,想往后逃却恐惧到动弹不得,看着向他走近一步又一步的秦皇后,无限惊恐之下,下身一阵温热腥骚,小便失禁流出。
秦皇后离皇上半步,鄙夷的看着皇上湿透的衣服,把刀往前送了送,“你不是最爱赵氏和她的儿子么,我杀了她们,看,都死透了。不过,你死了,她们就能活过来,给你。”
秦皇后将短刀掉了个头,刀柄对着皇上,“你最爱她们,就死一回,好让她们活过来,给你,去死,死一回。”
“不不不!”皇上拼命摆手,“我没有……咱们……咱们才是,是结发夫妻,我没有,咱们才是……咱们……”
秦皇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紧盯着皇上,突然哈的一声冷笑,又是一声冷笑,“咱们?咱们!说的真好!”
秦皇后掉转刀柄,重新握住,“好!你既然知道咱们,那咱们,就为了咱们的儿子,一起死一回!”
秦皇后话音刚落,手里的短刀就飞快的伸出,在皇上脖子上一抹,那股血泉喷出时,秦皇后已经反手一刀,划在自己脖子上,激射而出的血泉和皇上喷出的、已经有些势弱的血泉,在半空中合而为一,映着血泉,一片霞光绽出,血泉迅速衰弱,霞光越来越亮。
不远处的绥宁王府,被抽离的姜焕璋和迷迷茫茫的李桐,被霞光裹起,掉入了霞光背后的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