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知道经常来找沈婷的律师朋友fiona其实是她的情人的时候,明芝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尴尬。
那天她要去体检,走出百米远倏尔想起沈婷今晚可能会晚归,便决定原路折返回去取钥匙——所以说,撞见她们接吻,纯粹是个意外。
从那以后,只要fiona来家里,明芝都会有意识地缩在房间听歌,不看不听不想。而沈婷,在初期有所收敛,却发现她没有排斥之后,也就再没了遮掩的意思,有时候,还会明目张胆地和情人挨在壁炉前共享一口蛋糕。
明芝确实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只是一开始有过震惊罢了。虽说这不是个好消化的过程,但沈婷如今毕竟是单身,她想找谁交往,那是她的自由。而她作为她的女儿……好吧,实话是明芝习惯了去迁就沈婷的所作所为,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后来事情是怎么演变成崩裂局面的呢?
明芝记性不好,但对那天的事却是印象深刻。她甚至还记得自己那天会进书房,是因为抹茶拿铁倒在了键盘上,她不得已,才去借用的沈婷电脑。
但沈婷近期显然是处在了一个焦虑且烦躁的状态,她一时大意,竟马虎的忘了关闭邮箱界面。不可避免的,明芝看到了大量的辱骂性邮件,她蹙眉点进去,翻来覆去,内容中心不外乎是,沈婷欠钱不还。
据明芝所知,沈婷并不是个缺钱的人,也更不可能是个会让自己负债的人。
邮件是中文,每一封,篇幅都不长,且总有重复的威胁字眼。明芝只能仔细地看,一直翻到很后面,才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林舒曲】
这三个字,让明芝的手滑了一下。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冷汗。这是她的毛病,一紧张就容易手心出汗。她拿纸巾擦了擦,继续往下看,可越看到后面,她流的汗就越多,多到不仅是手,还有脸和后背,汗怎么擦也擦不完,额头上的汗珠,在从走廊爬进书房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精神损失费】
这是讹诈。
来自她原生家庭的讹诈。
明芝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打开这个电脑,她走了神,以至于沈婷已经外出回来,推门进了书房,她都没有察觉到。
“你在看什么?”
明芝手一抖,摔了鼠标。
她下意识要合上电脑,却被拦下。沈婷覆上她的手,笃定地道:“你看完了。”
“没有,我不知道……”
“你知道了。”
那时是冬天,沈婷裹着一件深咖色的大衣坐进沙发里,她已经快要五十岁,看上去却年轻得像三十出头,很瘦,也很白,点烟的时候,火光擦亮她的眉眼。
明芝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她陌生,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我是不是很少和你提起你妈妈的事?”沈婷问。
明芝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说,他们说,你们在一起过。”
“那是他们的猜测。”
还没等明芝松一口气,沈婷又道:“可确实也是事实。”
“……”
沈婷和林舒曲从高中就认识,但俩人真正在一起,是毕业以后的事。
而主动捅破俩人之间那层窗户纸的人,是林舒曲。
沈婷对此并非一开始就选择了接受。她逃离过,觉得荒谬,却又陷入挣扎。林舒曲的表白像刺一样扎进她的心脏,她拔不出来,每碰一次,刺就会往更深的地方陷一次。
直至彻底看不见。
她们在一起了。
以朋友的身份,干遍了所有情人会干的事。
在这一场让人无法自拔的关系中,比起沈婷对自己性取向的模糊不清,从头到尾,林舒曲都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的都是女人。
但后来,她却也是最先走进婚姻的那个人。
原因很简单,受形势所迫。她拒绝不了家人的安排,被迫嫁给了一个干运输的高个男人。那男人很黑,粗矿的长相,旺盛的体毛,沈婷在宴席上见了,心里只剩下疑惑,对异性有恐惧症的林舒曲忍得了这样的男人吗?
这个问题,沈婷没能问出口。
因为在林舒曲向世俗妥协的那一刻,她们的关系便只能就此打住。
等后来,俩人再纠缠在一起,还是因为沈婷嫁给了明镇平的关系。
林舒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又哭着找回了沈婷。
那时沈婷对明镇平没有什么感情,他在她眼里顶多算是个家长觉得满意的相亲对象而已——她和林舒曲的关系一直都不能见光,家里只以为她的感情史一片空白,定是学习学成了榆木脑袋,他们生怕她将来后悔,效率极高的就给她物色起了人家。
明镇平是所有人中最好的选择。
他年轻时,尚且还有明家做靠山,当真是貌若潘安,风光无两。
但沈婷心里还放着个林舒曲,她着实是空不出地方再放一个明镇平了。
于是她出轨了。
和同样出轨的林舒曲。
她们借着性别的便利,偷偷摸摸地在一起苟且了一整年,直至沈婷怀孕——
看似完整的冰面,轰隆一声,碎了。
林舒曲明知这避免不了,却还是崩溃地和沈婷闹了一个多月。
几年的感情,在那一个月里,都快耗尽了。
俩人终于不欢而散。
“我是后来才知道你妈妈的事的。”沈婷手上夹的香烟快要燃尽,她抖落烟灰,“生你那年,她男人……”
她顿了顿,还是没有改变说法。
“她男人跑运输,出了车祸。这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因为车祸没过多久,她喜欢女人的事情就被知道了。本来只是一场单纯的交通事故,演变到最后,她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说她是扫把星,给家族蒙羞,喜欢女人还骗男人钱,到头来还把人给害死了……那时正好赶上我在澳洲进修,所以我对这件事不太清楚,还是后来她生了病,走投无路了,才重新找到我,告诉我的。”
等她在澳洲结束课程,林舒曲已经带着明芝离开了槐城。
听到这,明芝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虚汗里。她突然想起初中时,明珅陪她去乡下看亲人的事。那时她就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嫌弃,乃至整个村子都不待见自己。就因为她是女的?可舅妈不也生了两个女儿吗?外家如此,就更别说她亲生父亲那边的态度,那只会恶上加劣。
她嘴唇一碰,却说:“有件事,我和明珅一直没和家里说,那就是他陪我回过林家。那个时候,林家的人……怎么说,虽然他们不待见我,可对明珅——”
“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妈妈的对象是我。”沈婷知道她要说什么,“而且我带你回来的时候,还给过他们一笔钱,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给明珅摆谱呢?”
闻言,明芝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
她已经猜到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舆论的压力让林舒曲带她离开了槐城。只恨她当时太小,记忆早已模糊,等真正开始记事,林舒曲已然身患绝症,怕五岁的她没人管,这才回了槐城寻求旧情人的帮助。
“舒曲家的那些亲戚啊,”沈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真是看不顺眼,不肯救舒曲就算了,后面知道她找到了我,就一个两个的都冒出了尖儿,口口声声说我要想带走你,就必须得给钱。早干嘛去了?真是一群没有膝盖骨头的窝囊废。”
所以今天,林家人从陈年旧盒中翻出了她和林舒曲来往过的情书,并以此对她要挟讹钱,她没有感到有多意外。
早在扔出第一笔钱的时候,她就料想过这个结局。只是那时她还没和明镇平离婚,总归有所顾忌。现在嘛,她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而fiona也会尽力帮她。
看到明芝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婷于心不忍,她上前,在她跟前蹲下,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她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明芝抬眸。
“但又不是那么像。你妈妈的嘴角是向下掉的,别人都说那样命苦,还好你的嘴角上扬,不像她……”沈婷嗤的一声,带着鄙夷,“她那男人浑身上下,也就那张嘴能看了。”
沈婷对明芝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她一边因为林舒曲对明芝好,一边又因为明芝的倒霉父亲而迁怒孩子。她自认自己将后者情绪藏得不错,却忘了明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公主。
明芝眨眨眼,终是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沈婷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她想说就算她的亲爹嘴角上扬,不还是英年早逝?她忍了忍,不想纠结这个,只问道:“我妈她是不是会弹钢琴。”
沈婷面容一凛,随即笑了笑,“是,她喜欢弹钢琴。但要说会,她还不如我。”
“那程芳生呢?”
明芝干脆把话说开了,“他和我做朋友,你知不知道?”
良久,沈婷点头,“知道。”
“那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那是你的交友自由。”
“你不怕我知道后觉得难受吗?”苯彣首發玗ΓΘu╃shu╃Щu(肉書楃).x╃y╃z qu掉╃號
“那是交友自由的代价,宝贝。”
也许家里称沈婷是个学习学疯了的工作狂并非虚实,又或者说她将自己感性的那一面全都留给了林舒曲。对待别人,她总是摆着一副温柔而漠视的姿态。就像当年明镇平找了女人,她知道后什么也没说,转头就找了情人。明镇平曾为此厉声质问过她。她只说,各玩各的,我不怪你,你也别怨我。明镇平这才觉得她是真的没有心,即使是后来的针锋相对,也不过是顾念夫妻一场罢了。所幸沈婷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如果知道肯定还要讥讽他,凭什么他就可以管不住自己命根子,她不行?什么歪理。
因为大量出汗,明芝眼眶发干,她没有想哭的欲望,她呐呐道:“其实你可以不带我来澳洲的。”
“芝芝,”沈婷觉得她真是被他们宠坏了,“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和明珅的事情吗?”
明芝身子剧烈一颤,“你说什么?”
“你爸蠢,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瞒不过我。”
沈婷蹲累了,她站起来,“你还太小,不知道明珅可能会因为你失去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接下来可能会应对什么样的议论。”
“芝芝,时间是个好东西,你要学会利用。”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明芝看着沈婷,突然笑了。
“活在这样混乱的关系里,我和明珅那点小打小闹,又算什么呢?”
沈婷没再接话。她合上电脑,这里面都是证据,她不能弄丢。
离开书房前,她说:“芝芝,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明芝却知道,这句话,沈婷并非是说给她听。
而她自己,似乎也不再稀罕这个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