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

    他开门见山,显然是知道了她手中拿到的那份证据,这比她预想中的情况要省略了许多步骤,他甚至比想象中要更加冷静,舒窈哂笑一声:“师兄,我给你的信任,却被你这样糟蹋,道歉就有用了吗?”
    陈风笑了笑,听筒里传来呼呼的气流声,他不知在做什么,有些吃力的样子:“sophie你知道吗,当刘易斯找到我的时候,我没有怀疑过他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他是孟星河的舅舅,舅舅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外甥呢,所以我相信了他,相信孟星河就是害死我祖父母的凶手。”
    然而六年前的孟星河也不过刚刚回国,按照孟宗辉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让他去担当那么庞大项目的负责人,所以当项目负责人孟辰瀚决策失误致人死亡时,孟宗辉一面首肯将负责人职称落到孟星河身上,一面也命令路诚暗中解决,他们做了两手的准备,虽然最后事情被压了下去,然而案底是很容易查到的,时隔六年再拿到一纸文件的陈风,理所当然认为孟星河即是罪魁祸首。
    “是我听信谗言,才做了错事,如今的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他的声音愈发虚弱下去:“只是sophie,在保护你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一刻是虚情假意的,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师妹,答应我sophie,不要忘了我......”
    舒窈终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对劲,一面攥紧了手机:“你在做什么......theo你不要做傻事,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商讨,你——”
    话说到一半,电话中却传来了断线的嘟声,舒窈顿时冷汗涔出,几乎是立刻朝司机喊:“去浦东,快,去陈风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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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酒会与其说是庆功宴,对孟星河来说却不如说是一场鸿门宴,孟辰瀚几乎是料定了他为着不损伤天舒的颜面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敬酒,所以招呼了一帮狐朋狗友围着他灌,这其中本色矿业的大公子周元丰和前海投行部长孙飞扮演着无底线起哄的角色。
    从舒建平上台宣讲开始,到他第三次去洗手间催吐遇上舒窈,他喝了多少杯酒自己根本记不得了,究竟是红酒更甜还是白酒更辣还是洋酒更上头,他近乎迟钝地一杯杯灌下去,四周人的哄笑听来都已经麻木,比哭还难看的公式化微笑挂在脸上,像一个只会重复动作的提线木偶。
    再睁开眼,他合衣躺在自己单人公寓的床上,身下的被褥带着梅雨季节的潮意,身上被酒气熏染的西装衬衫还未换掉,被汗水濡湿,粘哒哒地贴在身上。
    他何时回到公寓来的,又是怎样回来的,混沌的大脑中完全没有了印象,记忆只停留在舒窈关上的车窗,好像就也一同关上了他的视野。
    她说,孟星河,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仰面躺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发了霉的吊顶,眼神尽是茫然,似乎不能理解脑海中出现的这句话语。
    他又让她失望了啊。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窗户和厚重的窗帘,鼓点一样精准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一声一声,格外清晰。
    黏糊糊的黄梅雨,空气里都是潮意,除湿模式的空调也无法抵抗湿度过高的空气,狭小的单人公寓不过一室一户,附带独立厨卫,然而对他来说却好像过于空旷了,空旷到每晚几乎进门就直奔卧室,简单洗漱甚至是倒头就睡。
    说来奇怪的是,原本应当对陌生环境十分敏感的人,在排屋尚且不能有很好的睡眠,常常需要依赖药物助眠,搬来这边以后却是几乎没有醒着的黑夜,加班熬夜甚至通宵都是常态,结束每个精疲力竭的工作日,基本上沾床就能迅速沉入黑甜的空寂,连梦也不会做,所以这究竟是睡眠还是昏厥,在他看来界限已经不太明显,只要能闭眼,对他来说就是好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种深沉的睡眠时间极短,常常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像是从战火中走出来一样,汗流浃背浑身酸痛,骨折的旧伤,腹中的灼痛都会一并爆发,再不能入睡。
    短暂的深眠在惊醒之后便再无睡意,熟悉的头疼随之而来,呼吸渐见粗重,窒闷感涌上胸口,盘旋不去。
    他微微侧转过身,转圜的体位对减轻窒息感还算有助,却牵发了蠢蠢欲动的胃腹,每日不曾缺席的痉挛如期而至。
    侧过的视线落在衣襟处,白色棉质衬衣胸口落着几滴酒渍,可能来自深色的威士忌,酒渍旁边还有一团深红色的污渍,已经干涸在衣领上,结成了硬硬的色块,有点像打翻了的水彩颜料。
    再往远处看,发觉那深红色的颜料在床单上也有,地板上也有,零零散散一直到进门的位置,块状铺开,淋淋落落。
    他素净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抚过床单上那块巴掌大的色块,表面凝固后黏稠的触感比指尖更为冰凉,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他收回了手,继续躺着。
    又要洗床单了啊,他百无聊赖地想,真是太麻烦了。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
    鸟鸣?
    他倏地张开眼,抬手去看腕表,星罗棋布的表盘上,时针已经走过数字8。
    噌地一声坐起,他顾不上腰腹间撕扯的剧痛,迅速撑起身子去拿放在床头的手机,捞过来才发现已经关机,急忙扯出充电器插上,他头昏脑胀地去扯窗帘,阴雨天本就光线昏暗,加上窗帘厚重,他居然闷头睡到了早上八点?!
    也不对,睡眠哪有这么好的休息质量。
    一面撑起酸痛的身躯脱下粘在身上的衣服,一面思忖着看来是得抽个时间去医院看一看,再这样下去影响到工作就不好了。
    实则频繁发病之后,他对于疼痛的忍耐度反倒高了起来,过往依赖于止疼片来缓解的痉挛也常常能硬扛过去,又或许只是懒得动弹,只不过如今失去意识的时间变得不那么可控,这让他稍微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情况恶化,只是担心不可控的昏厥会惊吓到别人,毕竟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人,大约在别人看来,都是个麻烦。
    通电的手机亮起,即刻开始马不停蹄地震响,消息微信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应接不暇,屏幕的蓝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终于看清跳过的记录上有将近一百多个未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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