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子谕跑来府上,说是昨儿个半夜里,他家老太爷被召进宫里去了。陈家老太爷是三朝阁老,已告老在家三年有余,平日里偶尔也会进宫去陪皇上说说话,但这般半夜宣旨叫进宫去,三年来还是头一遭。
林兰已经隐约猜到些什么,却不敢肯定,问陈子谕:“宫里传旨,可说了什么事?”
陈子谕道:“那倒没说,不过,我寻摸着许是事情要了解了,怕嫂子心急,先来给嫂子通个气。”
林兰深以为然:“那麻烦你再去打听打听,一有确切的消息就赶紧来告诉我一声。”
陈子谕道:“那是自然,我一得到消息,马上就来告诉嫂子。”
送走陈子谕,林兰也没了睡意,眼巴巴的等到晌午,陈子谕派人来传信,说是皇上今儿个上朝了,自称年事已高,龙体抱恙,力有不逮,已经下旨传位与太子。太子尊皇上为太上皇,奉在昭和殿颐养天年。
这些日子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林兰喜不自胜的吩咐道: “冬子,快,去告诉大少爷,二少爷不日就能回府了,周妈,赶紧让厨房备些好吃的,二少爷喜欢的。”
冬子欢喜道:“奴才这就去,待会儿奴才和老许一起去宫门口等二少爷。”
“对,你把二少爷的披风带上,仔细路上风寒。”林兰笑道。
周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高兴的老泪纵横:“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老天保佑,二少爷终于平安了。”
林兰一直等到申时都快过了,还没见明允回来,着急的问银柳:“那钟漏是不是坏了?怎么走的这么快?”
银柳嗤嗤笑道:“二少奶奶,您刚埋怨钟漏走的慢,这会儿又嫌它快了。”
林兰嗔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还不快去门口瞧瞧,二少爷回来没?”
如意笑道:“二少奶奶您忘了?云英早在府门口候着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听见云英一路〖兴〗奋的囔着:“二少奶奶。来了,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林兰激动的蓦然起身就要出去相迎。却是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的倒抽冷气。
“二少奶奶,您小心呐!磕着哪儿了?”银柳见状担心的询问。
林兰咬了咬牙:“没事,快扶我出去。”
还没出门,夹棉软帘就被掀开了,李明允大步走了进来,见林兰正弯着腰在揉膝盖,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银柳道:“二少奶奶听说二少爷回来了,走的急,磕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银柳快去拿药酒。”李明允将林兰搀到炕上。
“不用不用。银柳你赶紧去厨房,让桂嫂把酒菜做得了,赶紧摆饭,二少爷应该饿了。”林兰吩咐道。
李明允薄责道:“瞧你疼的脸都白了,一定磕的不轻。不把淤血搓出来怎么行?银柳,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药酒。”
银柳愣在那,不知道是先听二少爷的话还是二少奶奶的话。
如意笑道:“奴婢去厨房,银柳你去取药酒。”如意拉着银柳退了下去。
李明允担心着林兰的伤,伸手要去掀她的裙子,查看伤势。林兰捉住他的手:“你别管这个了。我真没事……”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还说没事,你看你都疼的掉泪了。”李明允疼惜道。
林兰蓦然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我哪是疼的,我是高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都快急坏了……”
李明允拥着她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明允,这官咱别做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我都快得心脏病了,要是再来一回这种事,我肯定得疯掉……”林兰抽泣着。
“好好,这官咱不做,都听你的,行不行?乖,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李明允温言细语的哄她。
林兰抬起头,一双泪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真的?”
李明允温柔的拭去她面上的泪痕,笑道:“我什么时候骗你来着?这阵子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在宫里他就听老丈人说了,兰儿当真去见皇上了,还被太子逮个正着,端的是万分凶险,听得他心惊肉跳,内疚不已,他几番陷入困境,都是兰儿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与水火,这叫他情何以堪,不能给兰儿安稳幸福的生活,却总叫她辛苦奔波,担心受怕,他这个做丈夫的真是不称职,他已经彻底想通了,天下是赵家的天下,天下人才济济,少他一个李明允山水照样轮转,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男儿志向,都见鬼去吧!以后他就守着兰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林兰破涕为笑,忽而又蹙眉:“不行啊!这官你还得再做一阵子。”
李明允挑眉,不解道:“为何?”
林兰拉着他坐下,说:“你想啊!新皇刚继位,你就辞官,皇上心里能高兴吗?还以为你是不满他做皇帝呢!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治你的罪怎么办?还有,嫂子的父亲被抓了,还得你从中周旋方可,所以,这官你还是得做,等到风平浪静了,你再辞官也不迟。”
李明允蹙着眉头想了想:“你说的不无道理,不瞒你说,今日太子还暗示过我,要重用与我,眼下辞官倒真不合适。”
如意取来药酒,禀道:“大少爷来了,要见二少爷呢!”
李明允拍拍林兰的手背说:“我去去就来,银柳,你先帮二少奶奶擦药酒。”
李明则听说二弟回来了,赶紧过来证实一下,见二弟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送走大哥,李明允正要回屋,看见姚金huā从西厢走出来,笑容谄媚的跟他打招呼:“哎呀!妹夫啊……你可算回来了,叫嫂子好生担心呢!”
李明允笑容淡淡,客气而疏离:“有老嫂子挂心了。”
“都是一家人,哪能不担心的,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妹夫可能回不来了,愁的我哟,饭都吃不下。”姚金huā摆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说道。
银柳在屋里听见了,忍不住嘀咕:“真是恶心,这府里头,就数她和刘嫂养的猪最能吃,买什么乖啊……”
林兰薄嗔道:“你跟她一般见识作甚?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就是听不惯她虚伪的言辞。”银柳悻悻的说。
“听不惯就别听,好了,不用擦了,快去给二少爷准备热水。”林兰拉上棉袜,放下裙裾,吩咐道。
用过晚饭,李明允倚在烧的热烘烘的炕上,感慨着:“也不知靖伯侯这会儿是什么心情,今儿个出宫的时候,我见他神情郁郁。”
林兰挨着他坐下:“要不要遣人去侯府瞧瞧?”
李明允摇头:“不必了,明日我亲自去一趟,侯爷的情形与我又不同,我是文臣,太子对我无需防范,但侯爷手握重兵……原本太子与侯爷关系匪浅,经过这一事,太子对侯爷已生忌惮之心,怕是不会再重用侯爷。”
林兰抚着他眉心的皱纹,婉言道:“靖伯侯府能屹立百年不倒,自有一套处事之法,这些年,侯爷深得圣心,算得上荣极一时,此番为报圣恩,得罪了太子,未免不是好事,太子生性多疑,就算靖伯侯一开始便拥戴他,只怕功高权重也会让太子生出忌惮之心,还不如就此隐退,以求自保来的好。”
李明允讶然的看着林兰,须臾叹道:“你倒是看的透彻,我只是替侯爷惋惜,侯爷文武双全,深谋远虑,实是不可多得将相之才。”
“好马也需遇得伯乐,才能一展千里驹的风采,将相之才也需遇得圣明之君方能大展宏图,其实,想通了也就好了,很多事,不是你想,你有能力便能成事,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呀!”林兰安慰道。
李明允微然一哂:“难怪你能说服皇上,快说说,你跟皇上都说了什么?”
林兰笑嗔道:“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说动皇上,皇上他老人家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哪用得着我来劝说。”
李明允捏她鼻子,笑道:“这会儿你倒谦虚了,当初是谁甘冒掉脑袋的风险硬是要见皇上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林兰笑着拍掉他的手,正了正神色道:“我真没说什么,不过是和皇上说道说道前朝的事。”
李明允瞅了她半响,唇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皇上真乃圣明之君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呀!”
林兰想到当日皇上一人独坐在昭和殿中那孤寂萧瑟的身影,心里也很难过,希望太子殿下能善待与他,让他安享晚年。但林兰也明白,皇上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历朝历代中,被逼退位的太上皇,诸如唐玄宗李隆基那样,晚年多少凄凉,身边没一个可信之人,死在深宫之中都无人知晓。
“罢了,不说这些了,早些安寝吧!你看你,眼圈都黑了。”李明允怜爱的摸摸她消瘦的脸颊,暗暗发誓,等时机成熟,便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不让她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