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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纪淳和纪母搬回了这座城市,回到了原来的小区,就住在许游家楼下。
纪母仿佛一下子找回了烟火气,经常到过去的老邻居们家里串门,积极参加社区棋牌社的活动。
纪淳倒是和过去一样,忙碌着,早出晚归。
他们搬回来半个月,许游和纪淳就见着两面。
一次,是纪母把许游和许父请到家里吃饭。
另一次,是许游晚上从店里回来,刚好遇到正往外走的纪淳。
他那天晚上有个应酬,一身西装,十分考究。
许游却颓废的趿拉着步子,打着哈欠,晃晃悠悠。
相隔三步的时候,两人同时站住脚,看着彼此。
隔了两秒,纪淳问:“刚回来?”
许游点头:“嗯,你要出去?”
纪淳也点头。
随即纪淳率先抬脚,越过她时,说:“早点休息,别折腾的太晚。”
许游斜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么?”
纪淳笑了,长腿迈开,很快走了。
许游侧过身,站在月色下,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再转身时,又打了个大哈欠,困得要升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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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褚昭告诉许游,公司在争取一个在中东国家建造工厂的项目,他这几个月都在忙碌这件事。
这是个大型项目,国家很重视,参投的公司也多。
许游也有看新闻,知道中国已经是在中东地区投资最多的国家,国家在提倡一带一路,也在向落后地区输出技术,帮助那边实现工业和基建。
其实褚昭会想到参一脚,许游并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褚昭很想去中东地区做战地记者。
褚昭最佩服的作家是海明威,还跟她讲过海明威在二战战场上,以记者身份记录战争的故事,只不过海明威用的是笔,而摄影师用的是镜头。
战地记者都知道一句格言:“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
当然,这个职业,这些向往,距离现在的褚昭已经很远很远了,就算褚家拿下了参投的资格,他们要建工厂的地方也不是战区,会相对安全很多。
但能踏足那片土地,成全心里的愿望,对他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
许游也问过褚昭,要是这次成功了,他能带她去么,哪怕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旷野和贫瘠的土地,她也很想去亲眼看看。
照片虽然可以记录“真实”,可是照片只是呈现出拍摄者想让你看到的那一瞬间,而那个瞬间以前和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呢,看客是不会知道的。
褚昭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
上天入地,是每个摄影师的愿望,但凡有点艺术追求,都不会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棚内拍摄证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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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许游升上大四,到学校报道。
这只是走个形式,不过数日,就是毕业聚会,很快就各奔东西。
聚会后没几天,许游就开始为褚昭提议的“肖像展”做素材收集,但是拍什么样的人物,以及什么样的人物会愿意被拍呢,这都是问题。
许游一直找不到灵感,她喜欢长相有特点的模特,有个性,眉眼有生动情绪的,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
但这样的陌生人未必愿意给她拍,就算愿意了,也需要去培养、激发对方的情绪,再将那个动人的时刻抓拍下来。
遇到前来棚内拍照的客人,许游觉得上相的,都会委婉的提出要求,看对方是否愿意接受,毕竟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出自己的照片,而且照片会放大,有的甚至是脸部特写。
结果,大部分人都拒绝了。
面对一个陌生的摄影师提出的要求,人们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保守的,都不愿抛头露面。
许游的肖像展素材进展并不顺利,手里的活又一个接一个,连续忙了四天没有睡一个整觉,到了周末终于有点顶不住了。
许游在家睡了大半天,养足精神。
到了晚上,就被齐羽臻喊去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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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臻生产之后一直在恢复当中,现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调整的差不多了,正是准备为杀回圈里做前期铺垫的时候。
齐羽臻约了一圈朋友,都是画画圈的,除了许游帮她维护的两个客户之外,她还得托朋友们帮忙介绍新的。
齐羽臻还在喂母乳,不能喝酒,许游替她挡掉了两杯,大家也都知道许游酒量有限,渐渐地也不劝了。
几个女人聚在一起,除了聊专业,话题无外乎就是两性和皮肤、身材管理。
齐羽臻的身材回来的很快,大家都在问怎么减下来的。
齐羽臻说:“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对不对,听说就是要疯狂喂母乳,不管孩子喝不喝得了,可以先挤出来冻上,油脂都在母乳里。”
聊到后半段,许游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离开的时候,包房里一下子进来了五、六个男校友。
其中就有谢超。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谢超知道齐羽臻出来玩了,就想趁机见个面,。
这一年多,齐羽臻从怀孕到生产都没主动麻烦过谢超,谢超要表达关心,她也没拒绝,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在国外和谢超连了一次视频,回国后抱着孩子给他看过一次。
谢超心里一直惦记着齐羽臻和孩子,也没找女朋友,就想等她想通了,他们好把证领了。
但齐羽臻的意思是,生活上可以一起过,一起陪伴孩子,但婚姻就没必要了。
过得到一起,没有结婚证也可以,过不到一起,有结婚证就成烦恼了。
谢超因为这事,挺受打击,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齐羽臻却说:“不是谁好谁不好的问题,就是个人选择。换一个男人,我也不会为了孩子跟他结婚的。如果我愿意将就,对方是高兴了,那么不高兴的就变成我了。这样一起过日子会带有情绪,我不高兴,也会影响对方,到最后还是互相埋怨,何必呢?”
齐羽臻和谢超的事,许游都知道的很清楚,看在眼里,心里是佩服的,也是羡慕的。
齐羽臻的小女儿齐冬,许游抱过好几次。
齐冬也不认生,尤其很喜欢许游,虽然她还不懂事,但是看到许游就目不转睛,许游抱她,她就会一直笑。
齐羽臻总说:“这么小就知道审美了,不愧是我生的,还好是个女儿,不然长大了肯定是个色鬼。”
话说回来,谢超一进包房,就坐到齐羽臻旁边。
这下,就多了一个帮齐羽臻挡酒的人,大家心照不宣,一个劲儿往他的杯子里续酒。
齐羽臻也没多言,就始终微笑着,时不时和老同学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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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游从洗手间回来,才发现原来的位子被谢超占了,而且不仅他来了,屋里还多了几个男校友,有的瞅着眼生,她都不认识。
许游的目光扫了半圈,最终被一个摄影系的学姐拉着坐下。
许游找了个干净的杯子,重新倒上果汁,这时就听到那学姐问:“刚才还有人问呢,怎么就你自己过来,褚昭呢?”
褚昭退圈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了。
在外人眼里,倒不会觉得这有多痛苦,反而觉得他一个富二代,退圈了就回家继承家业,除了羡慕就是嫉妒恨。
后来,褚昭继承家业的事一传开,不少人就想着去攀关系,但根本找不着他人。
许游笑了下,抬眼扫向学姐,说:“他现在特别忙,这两天出差了。”
学姐的坐姿往后错了一下,有点失望:“哦,这样啊……”
也就因为这个动作,令许游的目光,毫无障碍的越过她,对上坐在角落里的男生。
那男生应该也是跟谢超一行人过来的,但许游不认识,就连在学校里都没打过照面。
她估计应该是大一新生。
许游是无意间扫过去一眼。
可男生看她时,眼神却直勾勾的,也不避讳。
他坐在比较背光的地方,上半身沉浸在昏暗中,下面的牛仔裤被光打亮了,裤腿上有很多干涸的污泥。
许游的目光快速略过他,又一次看向身边的学姐。
那学姐问她:“我听同学说,他来年想做个摄影展,主题就是肖像。”
许游点头:“是啊,学姐有兴趣么?”
学姐:“有点,不过不知道要求。”
许游应道:“要求就是,展出的作品要让他先过一眼,他看着好就可以了。哦,对了,说到这个,要是有合适的模特,同意照片被展出,学姐帮我介绍一下?”
学姐自然说好:“没问题啊,我回头帮你问问。”
许游笑着和学姐碰了下杯,喝了口果汁,学姐靠向后面的沙发背,又一次露出角落里的男生。
男生似乎没变过姿势,眼神也没动,依然盯着这边。
许游抬眼,这一次和他对视了三秒。
她的眼神很淡,也很平定,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而且还是这么不客气。
直到坐在许游旁边的学姐注意到了,她朝那边招呼了一声:“哦,韩嵩。”
被称作韩嵩的男生跟着站起身,离开那片昏暗。
他坐下时,许游这才看清,他的额发都梳到后面,在后脑上面抓起一个小辫,下半截剃的很薄很清爽,是艺术圈流行男士小揪揪头。
这样的发型就露出了整个面部线条,轮廓十分阳刚,下颌的走线虽有棱角却很流畅,眼睛是内双的,鼻骨有一点凸起,但整体挺拔。
那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带了点内双,又黑又亮。
学姐跟许游介绍:“这是韩嵩,画的不错,线条感很强,很会抓人物特点。”
许游扯了下唇:“你好。”
学姐接着说:“这位许游,比我小一届的学妹,刚升大四,可是美术系的风云人物,年年都是专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