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菜的时候,两个人没什么交流。毕竟这半天下来,两人都累了。
杨梅把头枕在手臂上,正要闭眼小憩,就听见对面的男人闷哼一声。抬头一看,旁边站着个小光头,咧着嘴正笑。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小光头的妈妈蹬蹬蹬跑过来,搂住小光头的肩,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乱跑……”
原来是这小光头满屋子的跑,手上捏着的大脚板“啪”一下就甩江水裤子上了。
江水今天穿的是一条米色的长裤,大脚板黏上去,再扒拉下来,能看见很明显的痕迹。
“快,跟叔叔说对不起。”
小光头还算听话,撅着嘴立马说:“叔叔对不起。”
江水瞄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最后视线定格在自己的长裤上,那又黏又腻的感觉自上而下蔓延。他顿住了,脑子里想的是一会儿去哪儿换裤子。
见江水默不作声,小光头妈妈心里慌了,脸上笑也有点僵。那小光头一双贼大的眼转也不转地盯住面前的叔叔,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叔叔对不起。”
杨梅过来打圆场:“没关系。”
小光头的妈妈像是等到了救星似的,立马顺着台阶下了。友善又抱歉地点点头,领着小光头就走。
那小光头三步回头,嘴巴挺甜:“谢谢姐姐。”
等母子俩走开,杨梅用筷子敲了敲江水面前的桌面:“别老往自己下面看。”
江水抬头,就听杨梅揶揄的笑声。
“刚才听见没?那小光头叫你叔叔,叫我姐姐啊。”
“没听见。”
是真没听见。江水是典型的不能一心多用的男人,跟木头似的。他想事情的时候,脑子里就是那件事情,其他的再也容不下。
说好听点,这叫专一,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
杨梅很了解他这一点,当下并不在意。反正他就是这么无趣的男人。
“吃了饭去买条裤子?”杨梅说。
江水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去了市区的大商场。
本打算是来看风景,最后却变成逛商店了。
他们去的是银泰百货,尽管是假期,这里购物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来到男装区,两人兜兜转转,最终确定在其中一家,选择其中一条长裤。
“你进去试试吧。”杨梅把那条裤子递到江水手中,又指了指尽头的试衣间。
“不用了吧。”
江水嫌麻烦。平时他买衣服不多,偶尔买几次,都是看中了直接买走,哪儿会像杨梅这样,逛好几家,挑挑选选,最后看中了还要试一下的。
“不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杨梅把江水推到试衣间边上,说,“你先试,我再逛逛。”
说话间,杨梅就绕了出去。女人在逛街这件事上永远很有主见,并且似乎有着无限的体力,以支持其无限次数地挑选和闲逛。
江水眼见杨梅消失在视野内,低头,垂目看了看胳膊上挂着的那条价值不菲的裤子。
对,是得试一试。这种价位的裤子,必须试一试。
又或者……
他手已经摆在门把上,片刻后还是没有打开它。
一边的店员很快走近,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没很快回答,是停顿了好几秒,江水才忽然问:“可以便宜点吗?”
店员蓦然一愣,随后又挂上程式化的笑:“抱歉,不可以讲价的。”她顿了一下,手掌伸向试衣间说:“要不您还是先进去试穿一下?”
江水的手从门把上拿开,在裤子上毫无章法地抚摸,好像是在检查质地。可他根本不懂质地是什么鬼。
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在店员看来是一个信号。临买前,很多人会犹豫,那是一条线,能不能领着顾客跨越那条线到对岸,得看店员口说的本事。
“这条裤子和您很搭,不信的话,您可以进去试穿看看。您看您女朋友穿得这么漂亮,您穿这条裤子才能和她配嘛。”
——这明显是一个很能说道的销售者。不过同时措辞也明显让人觉得不舒服。
江水听了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个很细微的动作——他攥着裤子的手紧了一下,很快又松了下来。
对这句颇具意味的话有显著反应的是从后走上的杨梅。
她在外逛了一圈,没逛出什么东西来,于是又赶回来,正好听见最后这一句话。
“你怎么说话的?”杨梅的声音还算平静,但并不温和。
这时候,那个店员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漏嘴了——没错,是说漏嘴了,而不是说错了。
自打这一男一女走进来时,她就在心底给他们打了分。
女的衣着不俗,举手投足间显出一丝贵气,但这贵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女人的眼睛里没有骄横,反而藏着冷静而精明的锐气。而男的则一身便宜货,对此他貌似并不在意,沉默少语,面部表情缺乏,却并不是有钱人的那种冷傲,而是一种……
一种奇特的气质。
好像很无所谓,很得过且过,没有追求,没有希冀,没有目的。
很纯粹很没有生机的一种气质。
店员没有细思下去,她丰富的阅人经验告诉她,这个女人很有钱,而这个男人很穷。不管他是不是依附于这个女人,她想,最终付钱的会是这个女人。
“对不起,因为这位先生还没有进去试穿……”
杨梅从店员身边走过去,走向江水,直接问:“你没试穿?是不喜欢吗?不喜欢我们就再去别家。”
话音刚落,杨梅就牵着江水的手腕要走。
忽然又停住。
江水站在那儿,像一块岿然不动的大石。
“已经逛遍了。你等等我,我去试穿。”他放下手机,进了试衣间。
试衣间门后有面全身镜,江水靠着后面,盯住镜子里的人。上身是深海蓝的棉质短袖,夜市里买的。下身是宽松的米色长裤,夜市里买的。
他穿这身混入夜市,不会产生丝毫违和感。
再看手中那条和他身上这身行头完全不同的裤子,莫名的,他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套裤子的时候,敲门声起。杨梅在外面说:“江水,有你的电话。”
“哦。”他快速套裤子,有点急,弓着腰一只脚站着,不稳,马上撞到镜子上去,嘭一声响。
“怎么回事?”杨梅问。
“没。”过了一会儿,江水说,“你先帮我接一下。”
“哦。”
杨梅离开试衣间,随意地走了几步,接通手机。
“喂,嫂子。”
那边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是别人接这个电话。
万淑芬反应过来,直截了当地说:“叫水儿接。”
“他在试衣服。”
“……”万淑芬皱着眉,“你们在哪儿?”
“杭州。”
“……”又是一怔,而后说,“去那儿干嘛,快回来!”
“出什么事了?”
“他大哥犯病了!”
☆、被前任威胁的女人
从杭州返程,连夜赶回。
江水的教练车停在客运站外的停车场,两个人一上车,车子便轰然驶出。
强大的惯性使杨梅猛地往后撞,座椅是皮质的,但还是很疼。她本能去抓头顶的抓手,另一只手空下来,最后把安全带攥得紧紧的。
仪表盘上的数字看不真切,但杨梅能看见,那根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右打。
速度明显越来越快。
“太快了。”杨梅眼睛落在江水脸上。
江水不为所动,侧脸定格似的纹丝未动,像冻住的雕塑。他浑身上下都僵硬着,唯独那双眼睛唰亮,直视前方,全神贯注。
杨梅想,他太紧张了,因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才她说的话,他没有听见。
于是她叫他的名字:“江水。”
如挫冰的利刃,锋刃下去,山崩地裂。
江水手指微动,下意识侧过头:“啊?”
但很快,他又转回头。忽如其来的刺眼的光令杨梅情不自禁闭眼,江水反倒机敏,猛一打方向盘,往右侧护栏冲去。再往回打,车身擦铁,悲鸣阵阵。
紧接着是更加刺耳的刹车声,长长的一道,仿佛要刺穿耳膜。最终戛然而止,耳边却还留着若有似无的叫声。
嘭一声响,杨梅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水已经下车检查了。
两辆车都无大碍,只是高速带来的摩擦使对方车漆剥落。那是辆宝马,车主下来后直接检查自己的车,顺着那一道痕迹走过去,弯腰驼背,脸都快要贴上车身了。
看来是特别宝贝自己的车。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响起了争执声,骂骂咧咧的。江水倒是安静,杵在那儿,风雨不动安如山似的。
那车主一个人骂了半天,觉得没意思了,才掏手机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江水动了下,那车主一把抓住他胳膊:“诶诶诶,怎么着,想走啊。”
江水:“我有急事。”
“我草泥马的,我没有急事啊?有急事也得处理干净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