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觉得唐奕承其实一点都没变。
短短的一片刻,梁梓行仿佛又看到了地下室里的那个少年——
执拗不羁,眼里永远沉着一种不服输的坚韧
王爷步步逼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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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那辆载着她、疾驰驶向机场的出租车里。
她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这让她在h市一刻也待不下去。昨晚拍摄工作基本结束,她跟周萱萱打了个招呼后,准备先一步返回b市。不料,一上车,陆语就觉得头晕晕的,她就这么靠在后座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可真长。
那个梦也很长,支离破碎的。
蓝眼睛黄头发的纽约警察,一对少男少女死死攥在一起的手,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可最终,十指紧扣的那两只手还是被警察强行分开,徒劳的挣扎后男孩被带走,有鲜血从女孩儿双腿间潺潺流下……
那么多的血,像是快要把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尽了。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不要——”
陆语惊叫着醒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梦境和现实交替,她还没看清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就被一双手扣住肩膀,按回了病床。
“你做噩梦了。”温雅的男声和着初晨的阳光,拂了她满面。
陆语攥着被单的手指犹在隐隐发抖,她努力睁大眼环视一圈病房,然后迷迷糊糊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听她毫无头绪地问道,梁梓行微微一笑,三言两语道明原委。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粥,试了试温度,“我刚热过,还温着。你先喝点。”
从昨天中午开始,陆语就没胃口吃东西了,折腾这么一通,她还真有点饿了。
“谢谢。”陆语跟梁梓行道了谢,她把枕头垫在腰后,接过粥腕。
陆语闻了闻热粥的香气,她舀起一勺就要往嘴边送,却在这时,她握着勺子的那只手突然顿了顿,转眼她就用勺子使劲搅了搅粥底,像是在找什么。
“皮蛋呢?”她问梁梓行。
梁梓行被她问得一怔。
昨晚唐奕承的特助把粥送来时,唐奕承已经走了,梁梓行想着反正陆语醒来也要吃东西,他就让宋远把外卖留下来了。哪知道一碗破粥还有这么多明堂。
“不知道,买来就这样的。”梁梓行耸肩道。
陆语“哦”了声,隐约有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她脑子里冒出来,明知八成是自己想多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一遍:“昨晚是你一直在医院陪我?”
梁梓行压下眼里那丝迟疑,点了点头,他转瞬跳转了话题:“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等会我带你回b市。我托人找了位很有名的老中医,回去让他给你开点中药补补身子。”
陆语不再吭声,饱满幼滑的米粒入口,她顿觉食不甘味,默默腹诽自己真是傻透了,那个男人现在一定正和那位叫宁晞的女孩在一起呢。
这个早晨,没有人提到唐奕承的名讳,相安无事。
☆、第十七章
“刚出锅的油条和豆浆来嘞,要不要带一份?”
“磨剪子来,戗菜刀……”
鱼儿胡同里一大早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浓浓的市井气息越过青砖瓦墙,飘进四合院的东厢房。
陆语搓了搓耳朵,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冯晓冬给她省了不少心,趁她去h市外拍的工夫,冯晓冬把工作室搬得七七八八了,陆语一回来直接住进陆家老宅。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每天不用调闹钟,全能在七点准时起来。
入了秋,b市的天气愈加干燥。
瑟瑟秋风吹在脸上,虽然不算寒冽,但皮肤干干涩涩的。陆语涂了一层厚厚的保湿面霜,推开窗向外看去——高墙外的古槐枝桠伸进院落,绿油油的叶子打着黄尖儿,她的视线往上,发现依旧是个雾霾天,远处灰蒙蒙的一片,整座城市都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
“喂,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别一吹风再感冒了
搂过毒妃小蛮腰。”
顶着头乱发的冯晓冬一进屋,立马伸手关严了木窗,把陆语从窗口拉开。
她递给陆语一个移动硬盘,“暖阳基金会的照片我都修好了,你随时可以给客户送片儿去了。”
陆语连吃了好几天补气血的中药,脸上开始有了点血色,可一想到这位客户,她的脸色又白了白,闷闷地“嗯”了声。
冯晓冬在修片的时候,已经把暖阳基金会理事长和陆语那些旧照片里的少年对上号。当年浑身痞气的美少年,如今摇身变成商业精英,冯晓冬不得不瞪圆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消化了老半天,才咽下这个事实。
转念再想想陆语这次出差还被折腾进了医院,她隐约嗅出端倪。
“陆姐,人活着就要向前看,过去式就不要再想了,何苦折磨自己呢。人家不是都说,忘掉一段旧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嘛,我看梁哥挺不错的,这么多年他都没交女朋友,明摆着在等你啊……”
冯晓冬呱唧呱唧,用这锅过时的心灵鸡汤喂了陆语一嘴苦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唐奕承,但梁梓行的问题就不能不说了。
“胖冬,以后有事儿你别麻烦梓行了。”人情债欠多了早晚要还,而梁梓行要的,陆语还不起。
冯晓冬撇嘴,“可是……”
女人活一世哪能没个人照顾,冯晓冬有爸有妈,真遇到什么麻烦还能指望二老。可陆语呢?她就剩下奶奶一个亲人了,而且对于陆奶奶,还得陆语照顾她老人家。
“可是我就是觉得你需要一个人疼啊。”冯晓冬的眼神凄凄然起来。
陆语笑得苍白,“安啦,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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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cbd商圈的集团大楼耸立在轻霾之下,依然气派非凡,外墙的巨型玻璃帷幕反射出商业腹地的繁华。
暖阳基金会在大厦二十层,陆语把车开进地库,搭电梯直达办公区。宣传策划部总监开会不在座位上,陆语以为她这下有得等了,不承想转脸她就遇见一张熟面孔。
“嗨,陆语!”
柯嘉礼朝她展露出招牌式微笑,他热络地把陆语带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话匣子:“我之前从h市走得急,都没顾得上跟你说一声,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陆语也笑笑,把移动硬盘递给他,“照片都在这里,你们选着用吧。”
柯嘉礼不知是真对照片感兴趣,还是对这女人感兴趣,他直接把照片传进电脑,当着陆语的面欣赏起来,嘴上啧啧感叹:“你拍的真不错啊。”
摄影这种东西,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对于柯嘉礼这位门外汉的赞赏,陆语权当过过耳朵了,她回道:“商业照片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柯嘉礼却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眉一挑,问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暖阳基金会长期合作?今年基金会的活动比较多,刚才我们总监还说让我物色摄影师呢。”
陆语闻言一顿,基金会不外乎是唐奕承的代名词,她只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被人撩拨了一下,她几乎是本能地摇了摇头
嫡女为后。
“不好意思,我最近的工作比较多,咱们可能没机会合作了。”
柯嘉礼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唇边浅笑无虞:“你先别急着拒绝,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
陆语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不过这位柯嘉礼倒是有点奇怪。俩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自称是基金会“打杂的”,这次却成了宣传策划部员工,而且他说起话来自带气场,一点不像小角色。
陆语没多想,交完片她不由松口气,从今往后她跟唐奕承彻底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殊不知,陆语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态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当即被击了个落花流水。
看清电梯里的那团人影,她心里忽地一沉,条件反射地想要开溜,却在她把脚撤回来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到胳膊上倏然一紧——
她就这么被唐奕承硬生生地拽进了电梯。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
唐奕承的手一时没从她胳膊上松开,陆语穿了件薄毛衣,外面还套了件外套,可她的胳膊怎么这么细?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捏一捏都会散掉。
陆语没给唐奕承蹙眉的时间,她甩开他的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默默往电梯壁上靠了靠。她对唐奕承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h市那间总统套房里,他当着两个女人的面给她难堪。
相比起她这副冷淡模样,一贯高冷的唐奕承倒显得谦和许多,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清冷:“我什么时候可以看照片?”
“我已经把照片交给宣传策划部了,你随时可以去看。”陆语绷着脸回道。
她的音调不重,但跟他划清界限的意味很明显。如果换做几天前,唐奕承肯定会报以一声哂笑,又或者反唇相讥,可今天,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沉默,催生了尴尬。
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衬着身旁这个男人轮廓鲜明的侧脸,可陆语不去偏头看他,她只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数字,眼巴巴地等着电梯快点开门。
“陆语,你吃午饭了么?”唐奕承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瞅着电梯就要抵达地下一层,他才问出这么句。
她太瘦了,他想给她补补。
可回应他的只有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吃了。”陆语面无表情地说。
唐奕承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才十一点。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电梯门刚好在这时“叮”一声打开,陆语就这样忽略了僵在电梯里的男人,闷头走出电梯,朝着她的车疾走过去。
目送她瘦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唐奕承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豪门隐婚之爱你入骨。
久别重逢,他对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她都默默忍下,可现在他想要好好跟她聊一聊,她却不肯听了。
这会不会太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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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踩下油门,驶离地下停场车,这一系列动作,陆语做得极快,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唐奕承的地盘。
敌不过,难道还躲不起么?
她不会再给他任何羞辱自己的机会。
陆语觉得冯晓冬说得没错,过去式就是过去式。匆匆一弹指,光阴走过数年,她和唐奕承早已不是彼此记忆中的模样了。爱过,恨过,再相见时既不怀念、也不纠缠,这似乎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态度。
陆语这么想着,车子已经驶入主道,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后视镜中,那幢带着集团logo的摩天大楼渐渐淡出视线,陆语一直紧攥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清脆的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
陆语带上耳机,接听。
中年男人的声音徐徐传来:“陆小姐,我是暖阳基金会宣传策划部的马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