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养好了病,还怕没有故交亲朋的?何况您有两个好女儿,一个是修国公府的嫡孙媳,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缄亲王正妃,您还发愁侄女儿没有好婚事?”
探春一语提醒了邢夫人。
如今惜春已经记在了邢夫人名下,贾府里头不起眼儿的两个小姐都寻了最显赫的亲事,邢岫烟哪怕只是在修国公府的亲家和皇亲国戚里头好歹地扒拉扒拉,只怕也能嫁个比薛家好得多的人家。不就是一个嫔么?当年元春还是贵妃呢,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邢夫人的气下去了大半,拿了帕子摁了摁眼角儿,重新端起了自己的架子来:“还是你懂事。”
探春笑了笑,站了起来:“薛家乱,邢姐姐是个好性儿的人,去了反而受磋磨。倒是捡个殷实人家老实孩子的好。大娘什么不知道呢?不过是心里气薛家做事不地道罢了。只是这样的人家,我们家还不稀罕呢。您说是不是?”
邢夫人连连点头,又道:“我这就命人去跟我兄弟说,把那庚帖退了给他们家,倒干净。”
娘儿两个又携手回了贾母正房,说说笑笑的,连王熙凤都觉得奇怪。
因凤姐儿已经八个多月,探春不太拿家里的事情让她操心,只令她保养:“琐事有我,大事自然问你。你好生的给老太太生个好重孙才是第一件大事。”
薛家得回了薛蝌的庚帖,心满意足。
薛宝钗在宫里便试探皇帝,看看能给薛宝琴许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前儿算了算日子,贾家四姑娘跟缄亲王的婚事只怕是要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提了。”
皇帝一听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调笑:“你这是想要把你那妹子许给我那幼弟祁儿了?”
薛宝钗忙称不敢,掩了口笑:“哪儿敢肖想上宗室了?哪怕我哥哥仍领着皇差,二叔那一门可都是白衣。宝琴不过一个民女罢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瞧你酸的!”当即命高弘:“你来,带着我的口谕,直接去薛家,马上把薛家二姑娘接进宫来!朕先赐了她姐姐一个贵人,如今她姐姐升了,朕也赐她一个贵人,就住在这偏殿里!”
薛宝钗大惊失色,忙上来要拦。
高弘才不理她,塵尾一甩转身就走了。
薛宝钗苦求皇帝不要玩笑,皇帝正色道:“朕何尝玩笑?”说着又眯了眼睛看她:“怎么?跟着朕,竟比不上嫁在外头?”
薛宝钗忙又赔罪:“妾只是担心陛下对妾一家荣宠太过……”
薛宝琴听见旨意都懵了,跪在地上盯着地面久久没有动静。
高弘笑得不怀好意:“琴贵人,皇上说了,宫里什么都有,请您这就收拾了,马上跟着老奴进宫去。宝嫔娘娘那边的偏殿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去了。”
薛蝌张大了嘴。
他再怎么样,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子被梅家退了亲,竟是直接进宫去给皇帝做妾!
一入宫门深似海。
宝钗也许从一开始就打着待选入宫的主意,可自己的妹妹真是志不在此。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薛蝌的眼泪掉了下来。
前天薛姨妈背着自己退了邢家的亲事,那个闲云野鹤一般的女子跟自己就没了关系;今天,宝钗姐姐竟收拾好了偏殿就把妹妹也接进了宫……
薛蝌只觉得茫然极了。
薛宝琴回过了神,直起身来谢了恩。
薛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忙上前笑道:“高公公且坐一坐喝碗茶,琴贵人稍事收拾即可出发。”
高弘嗯了一声,笑眯眯地跟着薛姨妈往厅里去。
薛蝌爬起来,过去扶了薛宝琴起身。
薛蟠想了半天,过去给薛宝琴作了个揖:“恭喜琴妹妹。”
薛宝琴看了他一眼,拉了自己的亲兄:“哥哥跟我来。”
进了房,薛宝琴告诉随身的丫头:“收拾几件随身的衣服就好。”
然后拉了薛蝌桌边坐下,道:“时间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皇上对咱们家的恩宠并不正常,我进宫去也只能相机行事。哥哥来京本就是给我送嫁的,如今既然我已经嫁了,哥哥就不要滞留京城,赶紧回去吧。家里没人主持事务,单靠着大伯娘派去的管事可不顶用。”
薛蝌定定地看了妹妹半天,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启程回乡。咱们家的买卖多,我以后大约跟父亲一样,各省都走走照看生意,就这样担风袖月地过了。你一个人在宫里,自己多保重。”
薛宝琴松了口气,笑了:“哥哥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我还怕哥哥生着给我当靠山的心思,不肯出京呢。”
薛蝌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家就算百年,也是末世了。我死赖在京城,也挡不住运势衰落。还不如邀游天下,增长见闻,只当是为日后的儿孙多打算些吧。”
薛宝琴笑着低落了下去:“哥哥好好的。我在宫里,自会安安静静地等着老去。”
薛宝琴只带了一个小丫头,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进了宫。
皇帝对她的样貌格外喜爱,自她入宫,竟是连幸七天。
薛宝钗有苦说不出。
薛家一家子,竟只有一个薛姨妈,高兴得张罗着要摆宴。
消息传到贾府,贾母难过得晚饭都吃不下:“可惜了宝琴那孩子。”
宝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宝姐姐是自己要进去的,也就罢了,做什么连琴妹妹也不放过?那可是她亲妹子!”
李纨和迎探惜三姐妹对坐,也是无奈长叹。
探春只好打起精神来安慰贾母:“琴妹妹看着没心机,其实是个聪明人。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不懂不懂估计也都看明白了。何况上回还跟着进宫了一趟,我瞧着太后娘娘也不烦她。只要她能明白平安是福的道理,就不会有人太过为难她。您别担心。”
然而宝玉的哭声始终在众人耳边回响:“大姐姐当年就说,那是个不得见人的去处。琴妹妹绝代风华,难道就这样埋在了里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