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面红过耳。
他手一松,她的身子已经躺在床上,软软的,那么舒适。
他俯身上前,看着她嫣红的嘴唇,明亮的眼睛。尽管二人成亲日久,可是,她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会脸红,微微地咬着牙齿,露出少女一般羞涩的神情。
这一点,是他最不可思议,也最热爱的——每一次,都会砰然心动,仿佛一种永远不可遏止的激情,一种入骨的缠绵,一种生命里牢固的爱护,长长久久,不知疲倦,也不会厌倦……
舱房的帘子,是一种轻薄的柔纱,窗户开了一角,外面的碧海蓝天,沙鸥群飞,清脆如歌声的荡漾,渺远悠长。海风慢慢地吹起,柔纱微微地荡漾,反射着夕阳的最后一抹艳红,照得这一屋子都是艳红的。
甚至她的身子,也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黄的色彩,仿佛远古时代能够通神的美玉,晶莹剔透,纯洁无暇。
就连昔日一些若隐若现的疤痕也被遮掩,所有战争的创伤都被覆盖。
忽然爱上了黑夜,如果黑夜永远不过去,战争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到来?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地厌恶战争,痛恨战争,更不希望称王称霸,只希望呆在海岛上,呆在落霞岛上,和她,还有两个儿子,一起捉海龟,捡贝壳,在野果园里采摘果子,笑看风云。
甚至没有小闺女都没有关系。
有这些就够了。
他不知道,一个男人的野心和雄心,是如何悄然隐退的,并非是不曾热切地想过逐鹿江山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子宁有种乎?
赵德基做得,其他人干嘛做不到?
称王称霸,并非是因为要三宫六院,富贵无边,权倾天下,而是因为她——因为一个复仇的心愿。
无论是长林岛落霞岛,还是这巡洋舰上,他只得这一个女人,朝夕相伴,再无任何其他的想法。
一生一个,就已足矣。
所有人都知道,就连急切希望他生儿育女的杨三叔也知道。一代枭雄,从无人叫他纳妾,更无人给他送来婢女妾媵,仿佛已经是某一种约定俗成。大家都知道,秦夫人只有一个,眼里不容沙。
大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一瓢,已经足以销魂!
但此时,为什么只希望是黑夜无边?希望这样的时候,永远永远也不要天亮。
她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呼吸炽热,仿佛陷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依靠里,那是生命的庇护,一生风风雨雨后的巨大的港湾。
某一刻,她甚至也忘了战争,忘了赵德基。
只是,激情再烈,终究也要过去。
就如天黑了,黎明总是要到来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甚至能听到他炽热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仿佛一面鼓,在激烈的征战。
温和的面孔贴在胸膛,触手可及,他伸出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面颊上,如释重负,声音微微沙哑:“丫头。”
“丫头!”
只是喜欢这样叫着她,叫着,就觉得愉悦而安心了。
她嫣然一笑,嗔道:“你就不饿?”
“你饿了么?”
“有点啦。”
浑身那么松软,又舒适到了极点,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被海风沐浴了,徜徉了,就连紧张的情绪,也逐渐地缓解了,她是实实在在,而非昔日多年寻找的一场场梦境。
他笑起来,抱了她就放在地毯上。
案几上摆了一些饭菜,早已凉了。
她赤脚坐在地毯上,睡衣是一种绿色的丝绸纱衫。新长出来的黑发,如雨后的春笋。那半截的白发,就那么碍眼。
秦大王忽然拿了一把剪刀:“丫头,我给你剪剪。”
她笑起来,伸手抚摸一下那半截粗糙的头发,“你可不能给我剪得很难看哟。”
“当然不会了。我会剪得很好看。”
花溶失笑:“你什么时候该行做梳头的师傅了?”
“今天改行难道不行?”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了剪刀,慢慢地剪下去。心里却一抖。她其实不知道,她的黑发真的不太长,这一剪,就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甚至垂不到肩头。
本朝女子是不剪发的。她忽然变成了这么奇怪的头发,会如何?
可是,他却一咬牙,手起刀落,长长的一簇白发便全部落在了他的手里。
花溶拿起镜子,只“啊”了一声,镜子里的女人,变成了刚过耳的短发,看起来那么奇怪。
“天啦,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太可怕了……秦尚城!”那三个字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秦大王哈哈大笑:“丫头,这不是蛮好看的嘛。比你以前的长发可好看多了。又精神,又俏皮……”
“老天爷,天下人没有谁是这样的头发……”
“由你开始难道不好么?你看,我手艺多好……丫头,这个头发真是好看极了……”
他越是吹捧,她越是郁闷。这样短的头发,连发髻也梳不起。
她闷闷地,却见他一把就收起了那一截长长的白发。
“你干嘛?丢了啦。”
“这是我的,我留着。”
“留着干什么?恶心死了。”
他一笑,竟然珍而重之地找个盒子将头发装起来:“丫头可是为了我才一夜白头的。这头发,我可要好好藏着。藏一辈子,等有了小闺女,等小闺女长大,我就告诉她,她妈妈最爱的人是阿爹,哈哈哈……”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酸楚。她怔怔地看着他,满是沧桑的面上那种得意到了极点的憨憨的笑容。秦大王,他如此得意,如此快活,仿佛生命里,从此欢乐无忧,就连战争,也无法遏止。
他轻轻拥着她的肩,烛光下,那截晶莹的小腿,洁白的纤长的足踝,如此动人心魄。他一伸手,就握住了那截柔软,仿佛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心动。
“丫头,你答应我,不要累着了,这仗,我认真打,你就跟着我,好好养身子。来日方长,我们要对付的除了赵德基,还要好好生活。我不希望赵德基灭了,你也倒下了,知道不?”
她轻轻咬着嘴唇,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
黎明。
先后派出的几拨探子回来,最有力的报道反而不是来自于岛上,而是陆上:有确切消息回来,朝廷的粮草大军被劫。准确地说,不是被劫,而是被烧毁了。
那一把大火,将刚出淮扬的粮草,烧了个一干二净,如今青黄不接,起码三个月内凑不齐粮草。
这个消息的来源,绝对确切。
秦大王拿着火漆封好的军情——那信封上的字迹,显得那么特别,仿佛是用左手写上去的,隐藏着一种别样的气势。
“丫头,你看,这字好奇怪。”
花溶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几眼,这字体特别凝重,绝对是用左手写出来的,但绝不妨碍它的龙飞凤舞,甚至带着一股浓郁的气质特色——你一看这字体,就知道写字的人胸怀磊落,光明正大。
她一点也没有迟疑:“估算时间,刘琦等粮草快绝了。事不迟疑,今夜便是反攻的最佳时机。”
“好!”
部署是早就安排好的。
二人站在甲板上,看着络绎不绝的船只汇聚。马苏一队,刘武一队,周七周五兄弟一队,林四郎等一队。
秦大王一身重甲,站在甲板上,提着巨大的割鹿刀。陆文龙就在他身边,拿着双枪。他看着母亲背负的弓箭,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神情如此良好。
花溶见他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羡慕那些独自领军的将领。
“文龙,等你再熟悉一些日子,你就可以独自领军了。”
陆文龙心痒难熬,如果是陆上,他完全可以冲锋陷阵,可是到了海上,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差了一截。
秦大王看着他们母子,哈哈一笑:“丫头,等这仗打完,我带你们去陆上玩儿。”
花溶微微一笑:“我倒更想早日回落霞岛。”
秦大王一怔,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心里十分欣慰:“好好好,打完仗,我们就回落霞岛。”心里曾有的不安,淡淡的不祥的预感,尽在她这一笑,烟消云散了。
回了落霞岛,便是天长地久的一生了。
火势是从傍晚开始的。
刘琦的大军听得被敌人反攻,偏偏为了节省粮草,连续三日只能吃一顿稀粥吊着性命。刘琦的运筹里,是等着最后反攻,哀兵必胜,不料,秦大王竟然比他想象的来得快得多。
他甚至来不及下令破釜沉舟吃个饱,敌人已经攻上来了。
先来的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单子——众多的小册子,令人眼花缭乱,他根本无暇阻止士兵们去哄抢。士兵们大多不识字,但并不妨碍他们看懂,那是画的——当今天子,和他的两个金人血统的弟弟。
还有帽子——绿色的帽子,绿色的彩纸,令人眼花缭乱。
一名幕僚捡起一份单子,面色大变。
刘琦大声道:“念!”
幕僚只好战战兢兢地念出来:“当今天子,乱伦败德,偏安苟且,重用奸臣,原为阳痿。太后委身金人,生下两子,绿帽高戴,不亦乐乎。赵德基不灭金人,不思复国,反而横征暴敛,杀伐无辜……”
“住口!撕了,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幕僚战战兢兢,放眼看去,士兵们都抢着那些绿色的帽子,看着传单上的内容——丑闻如长了翅膀一般蔓延。
真的,他们为之战斗的皇帝陛下,样样罪名属实,用半壁江山换来的太后,早就和金人生了两个儿子。
最厉害的是,传单上说,韦太后生了两个金人儿子,赵德基却阳痿不育,以后,将会传位于金人弟弟。这样,宋国的江山,就会不战而败,落入金人之手。本来,按照金兀术的送礼初衷,是要用两个弟弟威胁丑化赵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