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恨地踢一脚台阶,手插进羽绒服口袋,去坐公交车。
早上从宿舍出来的时候曾慧永刚跑步回来,说太冷了还是坐公交去省图吧,她嗤之以鼻,现在好了,这辆车还是曾慧永陪她去相熟的旧车铺买的,回去了肯定被教育。
公交车里挤得要命。是周末,不比平时,除了上班时段会空很多。不过卫音希既瘦且高,动作敏捷得很,从人缝里钻到车后面,抓着吊环听天由命地随车子摇摇晃晃往前开。
卫音希因为要做一个期末习作,需要对应的参考书,可是本校图书馆找不着,便跑到省图来找,好在终于找到两本有用的,可惜借不出来,想着只好这两天都跑去做笔记好了,可是没了自行车……她烦恼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抓抓头。
她喜欢骑着自行车在室外空气里神清气爽地穿梭,天气冷有什么要紧,伸胳膊蹬腿的骑着骑着便暖和了,而且寒冷的天气有助于清醒头脑,四肢灵活。她想起刘英怪里怪气地说:还四肢灵活呢,跟个大猩猩似的缩脖子缩手,僵尸现世。不禁咧开嘴笑起来。
车到了一个站,下的人比较多,空了一些。卫音希无意间低了下头,忽然看到身边有一只手趁人流涌动偷偷伸进一个男人的口袋,正夹着钱包要缩回去。
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想,眼疾手快地一下抓住那人夹着钱包的手,叫:“有小偷!”话音未落,手背一阵剧痛,小偷的另一只手刀光一闪,却被又一只手连手带刀钳住,正是那口袋的主人。
周围的人早闪开一个距离,有人帮忙扭住小偷,钱包主人看了一眼她的手,喊:“师傅,请在附近药店停一下。”有人递过一包纸巾,拆开让音希捂住手背血口子上,卫音希头也不抬地说:“去派出所吧,不用管我,我不要紧。”
公交车路过的地方正有一个派出所,几个人一起下车,有人帮忙把小偷送进派出所,音希和那人也下了车,扰攘间那人拉过她的手,卫音希下意识夺回手,他倒笑了,说:“我是医生,让我看下你的伤口。”
因为感觉到很痛,音希僵了一下,他不由分说掀开纸巾,仔细看了下伤口,说:“得消毒一下用纱布包扎,去医院吧。”血很快又涌了出来,他把纸巾压回去,便要拦出租车。
卫音希夺回手,瞪了他一眼:“不用。”决定走去公交车站坐回校的车。
那人笑:“哎哎,你帮我抓了小偷,我可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不由分说抓住她的胳膊,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这附近我有一个朋友,她家有包扎用品……你真的不能这样流着血回去,我会过意不去的。”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她是个女的。”
音希看了一眼被他抓得牢牢的胳膊,虽然有点不耐烦,也知道不可能脱身,只好点了点头。
他笑了,带着她往前走,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果然没走多远便在一幢大楼前停了下来。
卫音希摆脱掉他的手,离得稍远一点站着,按住手背的纸巾已经被血渗透,不过感觉上血好象已经止住,她百无聊赖地抬眼看了看周围。
这是市中心附近的商住区,一些高楼通常是底下几层商业,上面住宅,他们站的便是其中一幢高楼的底下。
那人回头看了看她,说:“小姑娘谢谢你,你真勇敢。”
卫音希眉头一挑,这是哄小孩子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他笑:“嗳,我说的是真心话,现在很少有人肯见义勇为的。”
话音刚落,一把清泠泠好听至极的声音笑嘻嘻响起来:“邓先生,出租车呢?”
卫音希回过头,一眼撞入眼帘的是一个清朗女子,皎白面孔,五官分明,带着调侃的笑看着那人。
那人一怔:“什么出租车?”
她哈哈大笑:“难道你不是忘了带钱找我救命的么?”
那人笑骂:“胡说八道!”回过头对音希说:“这是我小妹,你跟她上楼去包扎一下好吗?”
卫音希微微一怔,这声音太过好听,她确定在哪儿听过,没等她想起来,已经迎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那眼睛看着她亮了一亮,却又乌溜溜一转,溜了一下那人,那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颜子真你想什么呢。刚才我在公交车上遇到扒手,这女孩子抓住他,结果被划伤了手。刚才想带她去医院包扎她不肯,想到你家就在这里,干脆找你帮忙算了。”
她的目光落在音希手上,一怔,忙说:“哎呀,快跟我来。”伸手轻轻带了一下音希的肩膀,音希不由就跟在她身后进了楼。
一路走,卫音希一路低头想着这把声音到底在哪儿听过,全没注意身旁两人斗着嘴。
直到进了屋。
眼前是一个布置得干净简洁的一室一厅,客厅很大,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几个书架和一张大桌子,大桌子上有电脑和摊得四散的资料纸张,看上去应该是书房兼工作间;另一部分摆放宽大舒适的三张沙发和一些美丽的柜子。转眼间颜子真已经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不小的医药包,按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为她清理伤口。
她轻声说:“会有点疼哦。”笑吟吟看看卫音希,低下头娴熟地打开包,取出几个瓶子和一盒药粉,轻轻掀开她手上的纸巾,用棉签蘸了酒精细致柔和地涂在伤口上。
无人理睬的邓先生邓安自行进了厨房,过一会儿,端出两杯热茶放到她们面前,正看到卫音希吸着气扭过头,露出怕痛的小孩子的神情来,把整张脸扭成一团,刚才一脸不在乎的酷劲消失得一干二净,邓安不禁好笑,想到在公交车上这个高瘦的小女孩一把抓住已收获自己钱包的那只手,提高了声音叫:“有小偷!”后来她的手被划伤,应该很痛,却仍然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酷酷地说:“不要紧,不用管我。”
卫音希正巧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瞪他一眼,他笑,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戏谑地说:“勇敢的小姑娘不怕疼。”
颜子真抬头看到邓安的神情,也看一眼卫音希,撇了下嘴:“邓先生,你流年很旺啊,总是让美女救你这个英雄。”
子真初识邓安,是在海边,邓安在游泳时腿忽然抽筋,要不是子真狗胆包天抱着救生圈不小心浮到边界线附近刚好看到,邓安遇溺的可能性据说是百分之九十。那个时候子真已经和邓跃交往,但尚不认识邓安。
后来还有一次,邓安酒半醉,丢了钱包坐出租车,半夜三更把出租车司机指到子真楼下,叫了子真下来救命。子真同邓跃说,听说你哥哥比你大四岁啊。言下之意也不必说了。邓跃只好诚恳地说,我比较少年老成。
邓安打开一罐啤酒,靠在沙发上轻笑:“救人者,人恒救之。”
邓安是个外科医生,事实上,是个相当有名的外科医生。他家曾有病人送的一幅镀金横匾,上书“妙手回春”,子真和邓跃去他家玩时看到那幅宽大的横匾,不禁大乐,邓安在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取笑病人。子真连连点头:我们没想到你这么尊重病人,把个横匾挂得来得个周正。邓安笑:对,这幅横匾其实应该是你的。子真想到在海边看到邓安时,自己居然继续狗胆包天伸手去拉邓安,邓安虽然遇溺,却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拼命冒出海面叫了一声:“叫人!”子真才尖厉地大叫起来。
结果过了几天,子真家的门铃响起,几个工人抬进一幅一模一样的“妙手回春”横匾,不过落款是:“三拜泣谢救命恩人颜子真小姐,小的邓安敬赠。”
颜子真抓狂地问邓跃:“你哥哥怎么这么有钱?他收不收红包的?”邓跃只好笑,警告颜子真:“你别惹他,他要是疯起来你就只有哭的份。”颜子真想起邓医生家里那些挂在墙上作装饰的牛头骨羊头骨和人头骨,不禁打个寒战,从此她再也不批评邓安家中任何装饰,她可不敢某日忽然收到一个邮包,打开一看,哗整幅人头骨。颜子真虽然从小同妈妈斗智,但和邓安斗勇这回事无论如何可免则免。
邓安探身看了一眼音希伤口的处理情况,就一边喝啤酒,一边翻看沙发边上的杂志。
这边子真细致地包好卫音希的右手,轻按了按,探询地看她一眼,卫音希摇了摇头,意示不疼。子真便把几上邓安做的热奶茶递给卫音希。
卫音希有点好奇,眨眼功夫,怎么做的奶茶,这么香,她先啜了一口,然后马上喝了一大口,子真笑:“这位邓安大国手,论起吃喝玩乐来,他如果认了第二,他身边的人,怕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卫音希也忍不住笑起来,邓安顺手拿着手上正看的杂志打了一下子真的头:“颜子真,你喝着我的茶,还编排我?”
还没等子真反击,音希终于想起来:“颜子真?”子真转头看她,她犹豫着说:“我叫卫音希。”
颜子真的声音太好听,虽然是电话,卫音希也很难忘掉。
子真一呆,仔细看了看她:“卫音希?你是卫音希?”
她的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指着她笑:“你是卫音希!”
音希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欢喜,心中却也有了一丝亲近的感觉,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丢了你的电话号码。”
子真不在意地笑:“没关系,我们这不认识了么?再说,我本来也想过两天再打个电话给你,或者去你学校。”
她想了一下,问:“你是梅州人?”
卫音希点点头。
子真侧了侧头,笑:“我去过梅州,梅林的梅花真漂亮极了,可惜,看梅花的人也多极了,多得都闻不到梅香了。”
卫音希笑。
子真踌躇了一下,问:“你奶奶,好吗?”
音希点头:“她很好,她让我替她向你外婆问好。”
子真一怔,温和地笑:“啊,我外婆两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音希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身子自然的微微倾向子真,眼里浮起关切。
子真说:“外婆是年初才联系上你们家的,可是……,她希望我能和你保持联系。”她微笑着看着音希,眼睛明亮。
卫音希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子真展开的笑脸,也忍不住微笑。
邓安放下杂志,架着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子真却想到一件事:“你怎么会去坐公交车?”邓安自己有车,但这人比较随意,倒是不介意坐公交车的,但今天是周末,他没事去挤什么公交车呢。
邓安冲卫音希笑笑,咬着啤酒罐沿想了一想:“体验生活,体验生活。”
子真笑起来:“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什么时候……”忽然住了嘴,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音希正觉得奇怪,那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有趣地笑起来,也不说话。
颜子真有点讪讪,回头一边收拾医药包一边跟卫音希说:“他叫邓安,是个医生。”顿了一顿,就介绍成这样够了,然后把一支药膏和方便纱布包好放入一个纸袋里放在一旁,说:“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它带回去,记得每天更换,快的话三四天伤口就会愈合了。别碰水,小心发炎。”
邓安插嘴解释:“这个颜子真性格马虎胆子又大,经常磕破皮划伤手脚而不自知,所以家里医药包设备齐全常识齐备。”
子真抿了抿嘴,脸上一副“我忍你”的表情,转头看着卫音希,讪讪说:“呃,这位先生心眼小,自诩是医生,怪我越俎代庖。”
卫音希忍俊不禁,终于笑起来。这一笑,一张脸忽然异常生动,就象一朵青涩洁白的花,忽然间率性地绽放。令人看得呆了呆。
这时候子真的家门被钥匙打开,三人抬头,卓谦和邓跃走进来。
邓跃看到邓安架着腿坐在沙发上,笑了:“哥,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又闯祸了吧?”邓安扬眉,索性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弟弟无可奈何的表情。卓谦把手中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看着邓安,说:“啊,你一定是邓安大哥。”邓安马上又笑着欠欠身,活泼地点头。卓谦笑起来。
小小客厅里一下子站了五个大人,显得挤得慌,卫音希站起来,跟子真说:“我走了,谢谢你。”
子真有点犹豫,正要留她,又觉得不知怎么留,卫音希抿嘴笑一下:“你再给我一次电话号码吧。”子真笑起来,去找笔写号码,然后交给她,卫音希看一眼,嘴里无声念了一遍,然后折好,小心地放到口袋里,又对子真笑一下。
正要走,邓安站起来,顺手拿过子真正要递给音希的药膏纸袋,说:“我送你回去吧。”
子真一怔,邓安站住,笑眯眯,英俊的脸故意贴近仔细看她要说什么,子真懊恼又无奈地退后,对卫音希说:“伤口小心一点,有事没事都可以打我电话。”卫音希认真地点了点头,打开门走出去,跟邓安说:“不用送我。”邓安笑:“用的,你救了我的钱包,它要感恩图报,我不想违背它的意思。”然后扬扬眉对子真说:“气死你。”扬长而去。
邓跃对他们俩的不对盘早就习惯,不以为异地说:“你又惹邓安啊?那小女孩是谁?”
子真想了想,说:“外婆好朋友的孙女,在江城大学读书。说起来这事儿也真巧。”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卓谦听得直笑,邓跃不解:“那邓安送她回去很应该啊。”
叫子真怎么说,邓安看到卫音希那一笑之后的表情,还有,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不不不,音希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孩,邓安,邓安,唉这个没有道德标准的邓安,太危险。
邓跃看子真的表情,有些明白,笑起来:“你有点太紧张了。邓安现在,”他停了一下,“邓安现在不比从前了。颜子真,我真担心你以后当了妈会不会得心脏病。”
卓谦靠在沙发上张着嘴大乐,嘴里吃着的苹果喷了一茶几。子真瞪着眼睛看邓跃,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老实说,卫音希帮邓安抓小偷在前,要是邓安不送她到自己这里来包扎,势必也要送她回去。
只是邓跃太可恶。颜子真决定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当下翻个白眼不理他。
卓谦兴灾乐祸地坐在那里看着邓跃怎么办。
邓跃倒也不忙,拿起卓谦放在茶几上的袋子,低头翻找。找半天,拎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子真,子真不接,仰着头走开,邓跃再递,子真把头仰更高一点,邓跃把盒子放到子真眼睛前面晃动,子真闭上眼睛,忽一个转头往卫生间走,邓跃紧着脚步跟,子真因为闭了眼,啪一声撞到门框上,幸亏邓跃及时拉住,恼怒地睁开眼,邓跃一张笑脸凑在近处,有点怪异地变形了,看见她睁眼,马上打开盒子,要给她看,结果子真侧步走进卫生间,咣一声关了门。邓跃的脚尖和额头同时碰在门上,甚为狼狈。
那边卓谦早笑得前仰后合。
邓跃走回沙发坐下,倒也不急,卓谦一眼看到他手中盒子里的东西,啊一声叫起来:“邓跃,你哪里搞来的?姐姐不要就给我!”马上伸手取过来细看,然后佩服地看着邓跃:“完了,这回姐姐又完了。”
那是一款精致时尚的摩斯码led手表。
邓跃温柔地微笑,当年,当年他是怎么记住这个顽皮聪明的颜子真的呢?是在考场上,那双精灵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一双脚不安分地踢着前座的椅子,左脚一,右脚一;歇一歇,右脚一,左脚一、二;再歇一歇,右脚一,左脚一、二、三……
他走到子真桌前,故意站半晌,终于子真抬起头,很无辜地看着他,他对着她微笑,退后一步,忍住了没开口,但他实在忍不住笑了又笑,子真微微怔了怔,他从子真精灵的眼中看到她知道小秘密败露,却仍然装得一脸无辜。
邓跃的心在那双眼睛面前软下来,转身走开。那一年,子真二十一岁,大三,用了三年的摩斯密码作弊首次败露在别人面前。邓跃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留校,首次监考。
颜子真在大学里实在是个平凡的女孩,她从不出任何风头,但是,这一次的她给邓跃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不过邓跃再次见到她却是两年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回到自己的家乡。
☆、第4章 四
卓谦大笑着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卓谦的公寓和子真那边的格局是一样的,他东西少,整个客厅只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除了三台电脑和一些书,就没什么其它东西了,因此显得格外宽敞。
他是贪省事,颜子真却嘿嘿地笑:卓谦卓谦,你有亦舒男主角的气派。他知道这个姐姐什么杂书也看,编排起人来那叫一个伶俐,所以他从小的习惯就是好脾气地只当她是个淘气姐姐。
一开门,就听到电脑里的qq有嘀嘀声一直响着,他到厨房拿了罐可乐,咬着吸管坐到电脑面前。
是岳敏。
卓谦忽然想起来明天和岳敏及几个同学一起去爬山的,搔一搔头,在qq上打字:“我忘了买鸡翅膀了。”岳敏喜欢吃一种鸡翅膀,卖的地方挺远的,卓谦答应了给她带,看一看钟,这会儿去人家肯定关门了,有点懊恼,解释说:“今天和邓跃打了一天篮球,给忘了,对不起啊。”
岳敏送过来一个笑脸,满不在乎地说:“我刚才就是想问你来着,忘了就忘了呗。反正明天吃的东西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