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绞着帕子,看太多勾栏粉巷的朝亲暮离,她原还庆幸自己找了个最好的时机全身而退。她只想不到他竟然当真。
默了良久,难得敛藏起一贯的妖娆,正色道:“走过的路就不会再回头,你们这些王公世族,不是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女人能够相与得起。再说你,既然当年把她们母女不要了,如今又找上门来做什么?这丫头是子青的命根子,你不要扰乱她的生活,更不要被醇济王府知道她的存在,子青在地底下不会安心。”
铎乾不应,漠然拂开袍摆站起来:“这件事无须你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断不会叫她掺进从前的恩怨。但你最好也不要提起。”走过门边的时候,眼梢睇了墙角的二蛋一眼,见二蛋像小鸡一样浑身哆了一嗦,方才大步萧萧缱风而去。
提起二蛋,红姨就不敢说话了——
这端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会叫你痛得有苦都说不出。她不敢惹他。二蛋同样是她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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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柒陆回 王府义子
端王爷信佛,逢观光游览必不错过庙宇。
正是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西禅寺内只见晨雾迷茫,空山鸟鸣,看起来好似仙境。“咚——”一声悠远浑沉的钟响打破山林寂静,惊得鸟儿扑索索飞起,荡开枝头数十片枯叶。僧人才将簸箕倒走,一转身又得回来重扫。
福城商人富裕,寺庙香火旺盛,那殿堂庙宇修缮得好不古朴辉煌。正殿里的大尊佛像足有三米多高,浩瀚地把人世间卑微俯瞰。铎乾负手站在佛下,连连赞不绝口,几人沿着楼廊又往偏殿方向走来。
“母亲小心。”叶氏扶着老太太从蒲坐上站起来。
老太太叹气,面有愁容:“你但且知道这样孝顺,早先就不该不听我劝,自古慈母出逆儿,看如今把孝廷坑害。”
“是。”叶氏心中不服,奈何儿子尚在牢里吃苦,嘴上便不敢硬气。老太太虽不出门,到底和宫中老太妃关系甚密,叶氏如今全指着这一线关系。
二人跨出门槛,抬头便与门外的庚武秀荷迎面对上。
“老太太好,二夫人好,今日这样得空。”秀荷笑盈盈,脸上气色粉润娇好。庚武英挺地站在旁边,长臂轻揽着她的腰,那一青一红好不登对。
许久未见了,听说庚家三小子不费吹灰之力把店铺要回去,如今小夫妻两个搬去城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大有家业复兴之势。老太太睨着二人互握的手心,悄然敛尽方才的愁容,端着语气道:“好,你们年轻人倒也起早,两口子一起来拜菩萨。”
“陪同几位长辈游览观光则个。”庚武隽容含笑,朗声应话。
老太太侧过脸,看到庚武身后的几位华服中年男子,只见打头一名器宇轩昂、英伟俊朗,其余二位亦好不雍贵,只怕都是身家不小的主顾。便敛下眉目,语气幽幽道:“你们庚家的生意是越做越顺当了,继续努力吧。”
“承蒙长辈们照应。”庚武也谦虚,双手握了一拱,又作关切语气问道:“梅二贤弟近日情况如何?”
他本生得眉清目朗,英俊洒落,自做起生意后便把狼野之气敛藏,与人周旋间好不斯文隽雅。偏生这斯文却是商人之圆滑,那藏在斯文里的乃是引而不发、是笑里藏刀,是一把刀。
好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氏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她早就觉得奇怪,当日秀荷被锦熙拽倒,流了那样多的血,以庚三小子的脾气,不该那么悄无声息就让事情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上个月老爷派人去堇州府打听,只说孝廷入狱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提供了确凿证据。又听说早先庚武进牢子,秀荷拦了钦差大人的轿,后来不二日庚武就放出来了,这小两口怕不是用了什么卑劣手段,害了自个的儿。
叶氏捺住气闷,扯着嘴角笑道:“应该快了,大抵年前能回来。说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都是一个镇上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怎生就能把邻里乡亲的往死里弄。佛说因果有报应,此刻虽说我孝廷不走运,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头上。”
那话中含沙射影不遮不掩,秀荷只作听不明,抚着少腹柔声应道:“夫人说的实在对极,种了因就有果,现下轮不到,再过个四五年,指不定就得还回来。好在呀,我们钦差大人公正廉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二少爷若是果然被诬陷的,早晚冤情会被澄清。”
好个四五年……那四五年前不正是庚家被抄的时候嚒?个小妮子,如今嘴儿竟是越发厉害。
晓得自己被打脸,叶氏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一双杏眼睨着秀荷略微丰盈的腰身,又想起三月里把她叫去后堂问话时的清透。彼时怎样也想不到这丫头竟是旺夫的,摔摔打打,竟然孩子还能保得这样好。
叶氏想起自己没掉的小孙子,便不想继续再逗留,叫蒋妈妈去寺门外唤轿夫,道了句:“说的也是,但愿苍天有眼,不叫我那傻儿再被无情人辜负。”携老太太一并告辞。
庚武目送离去,转身解释道:“遇到镇上长辈,寒暄了几句,大人们久候。”
铎乾摇手无妨,又问方才是谁人,如何听着阴阳怪气。
阿檀忿忿地撇着小嘴:“还不就是那梅家,早先我们少奶奶在绣庄被推倒,不晓得流了多少的血,差点儿小宝都保不住了。如今他们恶人有恶报,反倒怪起我们奶奶无情来,呸。”
秀荷低声打断:“阿檀,谁人告诉的你这些,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是红姨告诉我的。他们梅家做了那么多坏事,还不允人说了。”阿檀吐着舌头,不服气。
红姨这人就是嘴快,什么事儿都瞒不住。秀荷应道:“左右后来没事,我也不想再去回忆。”
铎乾眉宇间暗然掠过一丝阴愠,方晓得秀荷手上那道疤是如何留下,向后看了李宝财一眼:“呵,那便照她们所说,‘因果有报应’罢。”
声音很低,只容一人听见。
“是。”端王的手段向来果决,李宝财憨胖的老脸打了一哆嗦,心中嘀咕,早知道就不该随他南下,油水没捞到,又接了趟活。
李宝财是个左右逢源的滑头,知道醇济王府和端王府是死对头,从来哪边都不得罪、不靠近,如今被端王拉上了船,一来二去,醇济老王爷那边晓得了风声,再想下船可就难了。
老桐睨着李宝财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中直好笑,小老儿,攀上端王可是你福气。因见秀荷微露倦意,便躬身建议道:“眼看时辰不早,不若大人们还是打道回府,误了丫头补餐,那一张小嘴数落起来可不饶人。”呵呵笑着在前头引路,是个尽职的仆从,惯常谦和体恤,言语中总听不出情绪。
一行人见逛得已差不多,便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