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怨新娘 · 五

    几分钟后,明哥和徐大队结束了交谈,并肩重新走回棺柩旁。女尸被我和胖磊抬进勘查车,男尸则由徐大队派人看守。
    “明哥,你刚才跟徐大队说,这是一起他杀案件,到底真的假的?有几成把握?”胖磊试探性地问了句。
    “八成。”
    见明哥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所有人都压力倍增。
    如果按照明哥的推断真是他杀,那这起案件估计是我工作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的现场。死者是谁,不清楚;死者是哪里人,不清楚;究竟是为何被人害死,还是不清楚。而且女尸从头到脚早都被换上了丧服,脸上还化着丧妆,也就是说,不光现场被破坏殆尽,就连尸体都已经被处理过,解剖究竟能得到多少答案,完全是个问号。
    明哥见我们三人还有些疑问,开口解释道:“女尸的口唇、皮肤和静脉血呈红紫色,是中剧毒的表现。尸体有轻微痉挛特征,说明其中毒到死亡的时间很短。除非死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否则怎么会选择如此剧毒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从女尸的长相来判断,她也就20出头,这种年纪的女孩儿有如此极端想法的并不多。所以我个人偏向是他杀后用尸体配阴婚。”
    如果说我们几个刚才还对案件的性质抱有一丝幻想,在听到明哥的解释后,基本上就可以给案件定性了。
    明哥接着说:“不出意外,案件的定性应该不会出现偏差,从定罪量刑上看,故意杀人加贩卖尸体绝对是死刑,犯罪者如果不是法盲,就应该知道这样干的后果,所以这个交易链条必定是极为隐蔽。我们目前的抓手就只有这具女尸,解剖能得到什么样的线索,全部要看咱们是否细心。市局已经成立了近百人的专案组,既然我们科室介入这起案件,就必须拿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再硬的骨头,也要把它给啃了!”
    听明哥这么说,我们几人也受到了感染。胖磊率先表了决心:“就是,明哥说得对,必须给丫啃了,再难也不能毁了咱们科室的金字招牌!”
    “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次解剖工作,需要所有人的配合,小龙,你去把叶茜喊来。”
    我“嗯”了一声,朝远处挥了挥手,此时的叶茜正眉头紧锁和徐大队交谈着什么,见我挥手示意,她快步走了过来。
    “冷主任。”
    “嗯,陈笑雨家里人还没有吐口?”虽然明哥从开始到现在的视线都集中在两具尸体上,但刑警队的动态他也是一本清账。
    “我刚才就是跟姑父汇报这件事儿,一家人到现在油盐不进,就是什么都不说。”叶茜很是焦急。
    “传唤了多长时间了?”
    叶茜抬手看了一眼:“大概6个小时,距离24小时还有一会儿。”
    “嗯,时间还很充裕,陈笑雨家人的审讯暂时先缓一缓,毕竟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一点儿抓手,等尸体解剖之后我亲自去问问看。”
    听明哥这么一说,叶茜仿佛又有了动力,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平放在了殡仪馆的解剖台上,我们行完鞠躬礼后,明哥开始分工。
    “叶茜,你负责全程记录。”
    “嗯。”
    “焦磊,你负责拍照,并在解剖的过程中多加几个录像设备,一定要保证全程无死角。这样方便事后查阅。”
    “好的,明哥。”
    “小龙、国贤,在解剖的过程中,你们两个注意在自己的领域内收集物证。”
    “收到。”
    一切安排就绪,明哥先是解开包裹尸体的花布棉被,接着掀掉红盖头,最后脱去了丧服。
    “尸表无明显致命伤,颜面樱红,口唇发紫,四肢强直性痉挛,双手在死前呈抓握状,指甲断裂,说明其死亡时很痛苦,中毒死亡。”明哥举起死者的右手仔细观察之后继续说道,“指尖有擦划伤,指甲内藏有大量的灰层残留物,其死亡时双手曾有过剧烈的摩擦。”
    在我和胖磊的帮助下,明哥把尸体翻了个身:“尸斑完全沉积于背部,死后一直处于平躺状态,其指甲内的残留物应该是中毒倒地后,双手抓握地面所形成的。”
    “一般性毒药不会形成‘闪电死’特征。”明哥说着用解剖刀划开女尸的血管,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内慢慢涌出,明哥捏了一滴血珠在手中来回揉搓,大约过了两分钟后,他很肯定地说道,“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
    “对。而且从死者的血液情况来看,其服用量还很大。”
    氰化物的危名,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它是公认的“毒药之王”。氰化物进入人体后可以析出氰离子,氰离子与细胞线粒体内氧化型细胞色素氧化酶的三价铁结合,阻止氧化酶中的三价铁还原,妨碍细胞正常呼吸,组织细胞不能利用氧,造成组织缺氧,导致机体陷入内窒息状态。氰化物中毒者多数都没有生还的可能,也正是因此,它早已被列入“剧毒化学品管控系统”之中,从它的生产到销售再到使用,全部都会严密监控,一旦有人违反规定私自销售或者购买,都会按照《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条以“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危险物质罪”处以重刑。
    当明哥说出“氰化物”三个字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案件进展到这里,我们已经掌握了两个罪名,即“故意杀人罪”和“盗窃、侮辱尸体罪”,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条“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危险物质罪”,三条罪名,不管哪一条,都是重刑。如果凶手只是单纯制造一起案件,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怕就怕隐藏在暗处的是一个有成熟利益链条的团伙,而这个团伙杀害了多少无辜女性,配了多少阴婚,全都是未知数。百人的专案组都在翘首以待,能否破案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我们科室身上,这就好比在赌桌上玩儿“梭哈”,我们要和对面的犯罪分子一把定输赢,稍有闪失,就能输得倾家荡产,正邪之间的较量,我们真的输不起。
    为了防止物证交叉感染,明哥重新换了副乳胶手套,他见我们都站在解剖台前默不作声,开口说道:“这次的案件,确实有不小的压力,但从尸体目前的情况看,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明哥的一句话,稍稍缓解了解剖室内沉重的气氛:“死者的指甲中还有残留物,说明嫌疑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也许他们只是在交易的过程中比较隐蔽,但在尸体的处理上似乎并不是很有经验。”
    听明哥这么一说,我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距离陈笑雨家人传唤时间结束,还剩下16个小时,我们还要抓点儿紧。来吧,各负其责,继续解剖。”
    “是!”我们异口同声。
    明哥用力挤压刚才被划开的创口,血管中残存的鲜血再次涌出。
    “国贤,提取血样。”
    老贤“嗯”了一声,拿出带有乳胶头的玻璃管,待吸入的血液高于玻璃管最高刻度一指长时,老贤才小心翼翼地把血液样本放置在物证箱中。
    明哥拿起医用棉纱将创口重新擦拭干净,开始了更为细致的解剖观察。
    “尸长160厘米,从骨骼以及身体发育情况来判断,死者年龄在20至25岁之间。无腐臭味儿,推断尸体做过防腐处理,无法推断具体死亡时间。”
    明哥掰开死者的嘴巴,用强光手电仔细观察:“口腔内有未愈合创口,其在被害前曾拔过智齿。”
    “左侧乳房有淤血点,小龙,你看看是什么造成的?”
    我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一眼,很确定地回了句:“是牙印。”
    “牙印?”明哥略微沉吟。
    “是牙印,对方还有点儿龅牙。”
    “乳房上有牙齿咬痕,难道死者曾经遭受过性侵害?”说着明哥取出一根棉签擦拭女尸下体,很快白色的棉球上便附着了一层淡黄色浓稠液体。
    “是精液!”老贤异常兴奋。
    明哥没有说话,把棉签交与老贤,接着他手持解剖刀划开了死者的下体:
    “处女膜完全破裂,未脱落,阴道口有广泛性撕裂伤,看来死者确实遭受过性侵。”
    “强奸后杀人?”叶茜说出了一种可能。
    明哥摇摇头:“性侵是在死后。”
    “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奸尸?”叶茜打了个寒战。
    明哥面色凝重地解释道:“一般女性在死亡后都会有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但这起案件的尸体很干净,说明尸体曾被清洗过。假如死者是生前被性侵,那么留在阴道内的精液会液化,接着被失禁的小便冲出体外,不会在阴道内残留如此大的量,这是其一。
    “其二,死者处女膜完全破裂,如果是在生前,会伴有血液流出,如此一来,血液和精液就难免产生混合,你们看,女尸处女膜不光是新鲜破裂,还有大面积的撕裂伤,但死者的阴道几乎看不到残留血迹,也就是说,她被性侵时,血液循环已经停止,血管中的血液受重力作用,聚集在死者的背部,所以死后性侵的结论,基本可以确定。”
    “这帮畜生!”胖磊性子最为耿直,张口便骂道。
    明哥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感情用事。胖磊会意,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明哥调整了呼吸,用力按压死者的腰腹部,当尸斑由于力的作用,颜色变得浅淡时,一条条不显眼的痕迹浮现在我们眼前。
    “怎么会有这么多线条状的擦划伤?”我指着臀部以上约15厘米的位置,好奇地问道。
    明哥没有说话,手指在尸体表面慢慢地抚摸,突然,明哥停下手中的动作,指着一大片暗红色的区域对胖磊说道:“用细目镜头,给这里拍照,然后放大。”
    胖磊眯起眼睛认真观察明哥的指尖位置,接着“咔咔咔”地几次快闪,照片被拍入了相机之中。胖磊把折叠的液晶屏翻开,快速地点击那个画着放大镜符号的圆形按钮。
    相片随着每一次的按动,慢慢被放大。
    在“嘀嘀嘀”数次之后,我这才隐约发现一块块排列整齐的方格状压痕。
    “这种痕迹是怎么造成的?”我倍感疑惑。
    “手工竹席,我小时候睡过。”明哥直接给出了答案。
    要说草席、藤席我倒是能想象出来,但“手工竹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大脑里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明哥解释道:“我们云汐市多山,山林里最不缺的就是竹子,我小的时候,几乎家家都会上山砍竹子加工成凉席。制作竹席的工艺极其复杂而且需要足够的耐心,一张竹席要经过砍竹材—削竹条—刮篾—抽丝—蒸煮—编织—修边7道工序,云汐市的山中,多以淡竹为主,这种竹子的竹节比较多,在制作成竹席的过程中,竹节处虽然会被磨平,但是人睡在上面,还会形成明显的压痕。”
    “对,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睡过,光着膀子往上面一躺,全是这种印子。”胖磊也跟着附和。
    明哥点点头,接着说:“如果我分析得没错,死者应该是先中毒倒地,在地面上挣扎后死亡。接着尸体受到外力拖拽,在腰部留下线条状擦划伤,最后尸体被平放在了一个铺设有竹席的床板上,在背部形成了不明显的格块状压痕。”
    明哥的推断,合情合理,我们均未反驳,他接着又说:“由此我得出三个结论。
    “第一,死者被杀的地方有可能在室外。能形成擦划伤,说明地面很不平整,而且从擦划伤口的密集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是被拖行了不短的距离,如果是在室内,那房屋的面积必须相当大。
    “第二,嫌疑人体力不足。死者身高仅为160厘米,皮下脂肪很薄,体重46公斤,一般成年男性绝对可以将其抱起,而且杀人后拖拽目标太大,耗费时间长,如果凶手有足够的体能,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第三,死者被害时,凶手为一人。这一点很好理解,如果嫌疑人有帮手,也不会选择拖拽尸体。
    “结合以上三点,我们不难想象出,嫌疑人在作案时,很有可能是和死者单独在一起。国贤。”
    “明哥,你说。”
    “取一个大号的物证盒,我们取出死者的胃内容物看看。”
    随着解剖的深入,我们获取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就在大家都极力想捋清楚这乱如盘丝的物证关系时,作为领头羊的明哥思维却异常清晰,按照他的说法,凶手在作案时和死者独处,但尸表没有抵抗伤,也就是说,凶手能够得逞,很有可能是基于相互之间的信任。换句话说,凶手和死者或许彼此并不陌生。要想搞清楚氰化物是通过何种方式进入死者腹中,这就需要“胃内容物”给我们答案。
    正说着,明哥已经切开了死者的胃部,老贤举着一个大号的汤勺,把胃中那淡绿色的液体一勺一勺地装入透明物证盒。
    “贤哥,这是什么?”
    老贤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取出吸管,从物证盒中抽出少量液体滴在载玻片上,接着他大步走到了解剖室的显微镜前。
    显微镜的物镜在老贤手中来回拨转几次之后,他的眼睛离开了目镜:
    “胃内容物可见茶叶残渣。”
    “凶手和嫌疑人没有吃东西,而是在喝茶?”明哥喃喃自语着,在解剖台前来回踱步,“胃内未发现食糜,说明死者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接近4个小时,按照一般饮食习惯,早餐在8点钟左右,午餐在12点半前后,而晚餐大约都是在6点往后。早餐和中餐时间间隔短,很难造成胃内容物完全排空的情况,那么死者被害的时间不可能是在午餐时间。而且茶对胃部有刺激作用,很少有人在大清早没进食早饭时就选择喝茶,由此我推断,死者是在晚餐时间前后被害。”
    明哥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老贤物证盒上的刻度:“死者胃中残留茶水接近300毫升,算上人死后胃部自动流出的水量,其生前饮下的茶水肯定远远大于这个数值,如果嫌疑人从第一杯开始就下毒,那么死者胃中不可能会有这么多残留。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在死者饮用多杯以后才开始作的案。
    “一般人管喝茶叫‘品茶’,它不像平时补水,可以‘咕咚咕咚’喝掉一瓶。喝茶需要大量时间,而且通常情况下,只有两人谈论某个话题或者某件事情,才会选择喝茶。嫌疑人和死者是因为什么坐在一起喝茶,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两人必然相互认识,而且有共同的话题。”
    刚才我就隐约感觉到这起案件凶手和嫌疑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现在听明哥这么一分析,我基本确定了这个结论。“果然是熟人作案。”我说道。
    明哥“嗯”了一声:“可能性很大。”
    “熟人将其毒死,然后性侵,接着把尸体卖给别人配阴婚,这也……”叶茜一时间还捋不顺作案人的犯罪动机。
    “如果一个人作案还好,最起码我们有了关键物证,怕就怕中间还会出现什么幺蛾子。”胖磊随口的一句话,再次证明他“乌鸦嘴”的名号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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