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乐眼角抽了抽,他总是跟不上安博的脑回路的。这个家伙不止孤僻,还是个怪胎。
“好的,安博。我该怎么配合你呢。”
“no no,你不需要配合我。”安博微微笑了下,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啊,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基努要通知大家提前回城堡,长岛的雨似乎要下很久了。”
弥乐揉揉脸,他歪头望进安博的眼睛里,那是一双浅金色的眸子。他在那里仿佛看到了意大利的尖顶城堡,还有中世纪时期披荆斩棘登顶权利巅峰,站在皇帝背后嘴唇殷红脸色苍白青春永驻的毒药公爵。人们对他闻之色变,却又甘愿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他是个传奇,暴虐无度依旧有人歌功颂德。历史学家们送给了他‘毒药公爵’的名头,也送给了他‘魔王’这个称呼。
“安博,你应该把这身衣服脱掉了。不然你就算是横着也进不了车门的。”
安博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尖叫着让周围的工作人员赶紧帮他脱下来,他快要热成熊了。
摇摇头,弥乐起身朝大巴的方向走去。是的,弥乐知道这个毒药公爵,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他的西班牙语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
塞萨尔·波尔金
弥乐的情感一部分偏向于这只是个该死的巧合,而另一部分告诉他,这是安博善意的提醒。他忍不住偏头望向正在和拍摄导演交谈得眉飞色舞的塞萨尔,他很帅气,是的,来自巴西的男人。和那个文艺复兴时期的毒药公爵没有任何共同点。
看片的那一天依旧下着雨,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长岛从来没有放晴过。整个空气都湿润得让人窒息。弥乐这两天试图寻找一些手段找到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但是城堡里的家庭医生认为他只是压力太大导致得这一切。最后弥乐被告知他什么病都没有,只需要做个该死的减压按摩和心理暗示。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同情。这让弥乐在头疼的同时很是憋屈。他完全不知道这“毒”到底是哪里来的。
“焦虑,神经质,疼痛,睡眠质量低下,哇哦,这一切看起来都太完美了。”
大巴上,弥乐一个人坐在车内的角落。他乐得清静,没人打扰。但是最近安博似乎很喜欢找他聊天。尤其是关于他的偶像。
“安博,原谅我现在不太想说话,好吗。”
“好的,那你想不想玩一下我的手机游戏?虽然上一个被塞萨尔扔进了喷泉里。”
“塞萨尔?好吧,他有时候也挺不靠谱的。”
安博撅着嘴很是不满地甩了甩手机:“其实我不喜欢这个,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原谅塞萨尔这一回好了。”
“拜托,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我保证。”弥乐举手投降。
“你得小心一点塞萨尔,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对你很不满,你们要是太靠近,或许下一个西多尔就是你了。”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弥乐远远瞄一眼塞萨尔,声音很平静。
安博挑挑眉,塞萨尔可比你想像中的要恨你呢,弥乐:“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大家都希望这个比赛能够圆满完成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安博突然挑起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毒药公爵总是喜欢在黑夜里杀人,因为黑暗是他最好的朋友,保护着他,也遮挡着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我们现在要去电影院不是吗,虽然他很微型,但依旧是一个绝佳的干坏事场地。”
安博一直保持着这个微笑到大家进电影院。没错,他们看片子的地方时一个小型放映厅。它和任何电影院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密集的作为,宽大的屏幕,以及被遮蔽的阳光。
安博一直都是这么神神叨叨,他像个神棍。但弥乐没办法无视掉他说的那些话。
他随便在坐席上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他习惯性这么做。有工作人员在一次发放咖啡,弥乐听到好些人在对这种速溶咖啡嗤之以鼻。
抿了一口之后弥乐便再没动过,前边攒动的人头也渐渐消停下来。屏幕上开始放送模特们的短片。基努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弥乐看不清那个是谁,只不过直觉上不太像是盖尼或是巴克迪。
第一个出来的是安博。似乎每一次评选时顺序都不大一样。
安博是一个熊,正确得来说是在扮演一个熊。他坐在断裂的过山车轨道上,整个身子在风里有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他在眺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的另一端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地方。他相忘着那里,可是他舍不得这个游乐场。他慢慢从过山车轨道上爬下来,颤颤巍巍地,一点一点的。等他下来之后,汗水已经浸湿了他整张脸。
安博的脸很小,五官均匀分布着。在庞大的身体衬托下,他的脸就像挂在一块巨大黑色上的面具,一直带着同一种微笑,从未变过。
他和这个游乐场一起诞生,他是快乐的熊,他只需要记得自己带给小朋友们的是快乐就够了,所以他一直一直在微笑。游乐场热闹繁华时微笑着,游乐场渐渐冷清时微笑着,游乐场所有灯光熄灭时也不忘记他的微笑。只要听到小朋友们的欢呼声,快乐熊就不会消失。可是,游乐场已经再也不存在了,孩子们也长大成人,不喜欢这些幼稚的玩具。快乐熊不知该微笑给谁看了。但他依旧那么努力,不肯离开这座被遗忘的游乐场。他怀念这里的欢声笑语,这里是快乐熊的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快乐熊渐渐得再也快乐不起来,他很伤心。可是他无能为力。
最后,脱去熊外衣的快乐熊,他把熊衣埋在了游乐场里,站在游乐场的门前很孩子气地哭起来。他终于死心,承认那些荒谬的执着都是没有结果的。
他哭着,在镜头深处越走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弥乐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去注意别人的讨论,他发现头疼得更加厉害了,他必须用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呻吟出声来。
下一个播放的是西多尔的片子。
在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小正太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同时,背景不远处游乐场的欢声笑语,人声鼎沸也幽幽传来。可那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梵音。他听起来那么渺远,那么脆弱,接着一颗炸弹在这里轰然爆炸。画面一个切换,然后便是西多尔赤裸着上半身在床上噩梦般惊醒。他的金发紧贴在脸颊,即使在极度惊慌的表情下,整张脸也凄美得非常动人。西多尔的脸不像普通西欧人那样是方形的,他的是上椭下尖,五官尤其精美。
他掀开床单起床,随即露出一身精瘦而漂亮的胸腹肌肉。这样的肌肉对于一些女性来说是完美的,因为她们不太喜欢那种肌肉太过于鼓突,胸部堪比d cup的健美肌肉男,也不喜欢一脱衣服只看得到骨头的排骨精。西多尔这样一露,应该很是迎合了一些人的胃口。
当他在镜头面前快速地穿衣,然后瞬间由一个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的惊慌男变成西装翩翩的贵族公子时,这样的变化也很完美。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看起来很陈旧,那上面是两个小男孩,衣服像是九十年代的。他们笑容灿烂的互相搂在一起,背景是一架从天上飞过去的过山车。
西多尔叹一口气,盖下相框。他吩咐管家准备车,锃亮的黑色加长车子在西多尔忧虑的眼睛里驶向长岛的郊区。目的地是一个已经荒废许久的游乐场。那里的杂草甚至盖过西多尔的膝盖。
摄像机这个时候给了西多尔眼睛一个大大的特写。细碎阳光泼洒下薄薄一层金粉,他铺在西多尔湖蓝的眼眸前,像颗宝石般流光溢彩地璀璨着。随后一群飞鸟从杂草丛里被惊飞,他们尖叫着成群四散开。在这片声响之中,镜头越发靠近西多尔的眼睛,然后我们在这双迷人的眼眸里看到了灯火通明,不可一世地像个帝国一样的庞大游乐场。
画面开始变得老旧,带着那个年代时期特有的晦涩感。
摄像机退出西多尔的眼睛特写,然后我们看到了拥有这双眼睛的正太欢天喜地地拉着好友冲进游乐场里。西多尔像个幽灵,怀念而伤感地跟在两个小正太身后,看他们冲进人群里,然后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的天是海蓝色的,那个时候的游乐场是快乐的粉色和橘色。而现在,天空是蓝灰色的,游乐场只剩下一片昏黑。
玻璃破碎的声响传来,西多尔恍惚从那场环境中走出,他慢慢步入杂草丛中,小腿把草丛扫荡出一片窸窸窣窣地声音来。他越来越往深处走,他颤抖着抚摸过山车的断壁残垣。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而纤长,完全没有过多劳作而致使的指节粗壮不均匀。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怔怔望向天空。镜头随着他的视角往上抬起。铁灰色的乌云逐渐远离太阳,丝丝光辉溢出。
【hello mark】
西多尔淡淡地声音透过屏幕细细传递出来,在镜头飞进那一望无边际的云层的同时,飘远了。
弥乐看完之后情不自禁在底下小小地鼓掌。相比起安博,西多尔显然更胜一筹。安博固然很不错,但他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富有哲理性的童话故事。而不是在拍摄一个时装大片。他大部分的时间把自己饱满美好的躯体裹进那个笨重的衣服里,纵然这是他故事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显然这已经有点偏离时装意义。
至于西多尔,他也在打感情牌。故去的友谊和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当然他非常恰当得秀了好身材,还有那双足够迷倒所有女性的眼睛。弥乐可以想象在这之后会有多少眼镜商会争抢着要他去代言产品。
西多尔在投机取巧,但很显然这手段很是高超。至少组委会不会跑过来问他片子里那个和他七分相似,一双眼睛不能更相像的小正太是哪里找来的。
弥乐手指往旁边摸索了一下,捏住咖啡杯的耳朵端至唇边小小喝一口。这感觉有点不太好,冲泡咖啡的工作人员很明显把基努的口味当做了所有人的口味。太苦了,没加牛奶,没加糖,真是糟糕。
把咖啡放远,弥乐打了个哈欠。他眨了眨眼,有些疲倦地继续观看接下来放送的片子。
当屏幕完全黑下,然后从音箱传出缓慢而又清脆的脚步声时,弥乐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了。
脚步声持续了五秒,黑暗的屏幕蓦地一片光亮,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小放映室。画面里呈现出一个完全洁白的房间,空无一物。方块状的天空如水洗,棉花状的云朵在其中缓慢地飘动。而地面则是铺满了柔软的白沙。从远处,一个黑影渐渐走进视野。仔细看了才发觉他就像个怪诞的疯子。把自己的身体切割成两个完全不同次元的面貌,仿佛是被疯狂的科学家拼接出来的生物。
他带着一顶黑色的高礼帽,左半边简洁高雅右半边则堆砌着无数娇艳欲滴的花朵,堪堪要溢出帽沿。他的脸非常漂亮,线条干净而利落,皮肤年轻而紧致,眉目英挺而温情,唇线饱满而莹润,下巴尖巧。而这样的美景只仅仅存在于他的左半边脸。就好比东西德的柏林墙一般,他的脸上也被狠狠划了一道分界线。毗邻的是乖张的红色眼妆,浓重的红色像一柄刷子从他的上眼皮下眼睑起始部出发,慢慢划过,然后相聚在鬓角。往下看是紫罗兰的紫黑色唇彩,从中唇一直往耳廓划去,像是在脸颊上开了个大口子,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笑,咧到了耳根。整个右半边脸的底色都是惨淡的白,一如刷墙的白浆。
他穿着束腰收腿修身西装,一半黑一半白,纤腰长腿一览无余,右手拄着纹路复杂的暗金拐杖。
他慢慢走近房间,细腻的白沙印上他的脚印。他忽的扔掉了拐杖,半蹲下来,伸出左手食指带着坎博拉鸽血宝石戒指的葱白双手。细细的白沙在他指尖点点滑落。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又像在诡异地笑。
他开始徒手在这对白沙上面堆砌出一个游乐场。
这是一双神赐的手,他赋予死物生命,他随心所欲地创造他想要的一切。他想手底下的泥人活,他们便蹦蹦跳跳。他想游乐场繁花似锦,这里的欢声笑语便从来没有停过。
悄然盛开在长岛郊外的大型游乐场,他来得如此莫名其妙,就像是上帝从另一个地方搬到这里来的一般。
他撑着头细细看热闹的游乐场。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的快乐,可是没有人会试图来拯救寂寞的他。他永远只能被排斥在欢乐之外,生活在这个监牢里,徒有一双堪比神的手。他无聊了,他恼了,游乐场再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他抓起一把沙子重重洒在那堆建筑上,游乐场便如蒙天灾。
他是个别扭的孩子,扭曲着,欣赏着毁灭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