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因为没有建筑的阻挡而格外刺骨。
阳光明晃晃的照着架在护士脖子上的匕首,发出耀眼的光,第一次流出的血迹已经慢慢变暗,但很快就被第二次再渗透出来的鲜红的血覆盖住。
小护士此时几乎是下肢瘫软,脖子上的伤她根本顾不上疼,被陈子成架在怀里,医院楼下渐渐喧闹起来,消防车到来后赶忙充起垫子,几辆新闻车也到了黄线外,伴随着围观人们的聚集,几乎是一片人声鼎沸。
陆央央此刻根本不敢将视线从楼顶挪开,她坐在车里,连安全带都忘了取,一边听着从慕阳那边传来的声响,一边连呼吸都尽量压制住,怕影响顾霆深。
顾霆深的眸眼此刻早已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各位观众——”
“我们现在正在现场报道警方——”
“医院已被封锁,有消息来源称,该男子正是信徒案的嫌疑人——”
几家电视台的记者纷纷开始了现场报道,一时间底下更吵了,警笛声、车喇叭声、人们的讨论声。
但这些声音都没有传上去,天台此时安静极了,除了小护士因为失血而难受害怕的颤抖呻吟声,几乎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程度。
慕阳他们说什么好像都没法进陈子成的耳朵,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最麻烦的就是这种支配—服从型团伙合作,因为他们二人彼此的信任,陈子成会做任何事为雷觅明脱罪。
顾霆深此刻眉头紧锁,手轻扶了扶额,将望远镜放下来,沉声对那边的慕阳说道:
“从刚才开始,他挟持人质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站在边缘处,偏头往下看的频率极高,尤其在媒体聚集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央央心下一凛,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本子,页边都被捏的卷了起来。
连她都知道——
这人不打算活着了。
顾霆深低声咳嗽了一下,媒体越聚越多的情势对眼前只有副作用,陈子成想以死来完成对雷觅明的报恩,这种方式无疑满足了雷觅明渴望获得关注的病态心理。
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他们之间的信任。
“你们退后!都给老子退后!”
不知怎的,陈子成突然暴躁了起来,似乎是底下的情况还没达到他满意的程度,开始环视了一圈站在他面前的警察,画面从监控仪里传来,伴随着刀又入肉几分,小护士的尖叫声。
慕阳额间渐渐有汗冒了出来,他的枪法很准,从这个距离打中陈子成不是问题,但他不能。
他不能让人质用生命和他一起承担这一枪的风险。
虽然顾霆深不能直接参与抓捕过程,但他当然明白慕阳他们的顾虑。
大脑告诉运转起来,判断着究竟该如何做,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仔细瞧了瞧陈子成的姿势,即使在这样紧要关头,声音依然是低沉的,开口道:
“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神从未在语馨身上多停留过,环视一周,每个警察身上分配的时间几乎一样。他不认识她,他不知道她是谁。”
慕阳心下立刻了然,戚语馨是完全按照雷觅明书中女主打造的形象,几乎完美的满足了雷觅明的幻想。
他们二人的作案方式,从雷觅明小时候目睹父亲招妓进行性暴力游戏这点看来,很有可能,雷觅明负责引诱和选择女性,他很有可能在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双方自愿发生过关系,所以约在家里,受害者才那么放心,甚至有可能还主动为其解开警报。
而陈子成则不然,他的智商并没有雷觅明高,也并不是反社会人格,不像雷那么自恋和自大,他长时间和患有躁郁症的母亲住在一起,为人懦弱,被他一带便有邪恶的想法。
犯罪现场的清理痕迹,所有反侦察手段,都来自雷觅明聪明大脑的指挥,二人都在犯罪过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合作次数多了,信任越牢靠,就越难以忍受背叛。
“你不知道她是谁吧?”
慕阳朝站在身旁的戚语馨努了努嘴,枪口依然对准,但表情却尽量轻松起来,避免让他过于紧张伤害到人质。
陈子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口道:
“她是谁关我什么事!”
顾霆深的声音传来,几乎同步,慕阳的声音就照样复述了出来:
“哦?你居然不知道?雷觅明碰到真正称他心的猎物了,他可是一点也没有要跟你分享的意思啊,这么为他去死,值么?”
陈子成虎躯一震,脸上的不可置信就差大笔一挥写出来了,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摇了摇头,开口强烈否认道:
“你胡说!这个时候——不,跟他有什么关系?!闭嘴!”
几乎是看准匕首离开脖子有点距离的时机,戚语馨和慕阳交换了眼色,戚语馨如敏捷的豹子般从侧面扑来,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刀,不顾手上冒出的鲜血,直接就往一旁丢去,再退回原处。
慕阳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瞬间扯住腿软而差点跪在地上的护士,将她甩到身后警察手里,再度端枪站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几乎让陈子成来不及反应。
顾霆深打开车门,迅速从车上下去,抬头看着楼上即将发生的场景。
陆央央下意识就准备和他一起跑下车,却因为忘了自己身上还拴着安全带……
不得不感叹下,这个警车安全带质量真是太好了,她周身的力量都提起,准备下车,生生被安全带弹扯坐了回来,屁股撞上座椅,疼的她咧了下嘴。
对新闻的敏感性让她不得不加紧脚步,连忙解开安全带,抄起本子和笔,就顾霆深已经站定的方向跑去。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刚一下车,她又被自己左脚鞋带差点绊倒在地,低低骂了自己一句,连忙低着头把散开的鞋带系好,几乎是一瞬间,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尖叫声——
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液体浆汁飞溅,空气中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开始呕吐了起来,顿时噪音大作,电视中正在直播的新闻被掐断,尖叫声不绝于耳。
刚想抬头往前冲,却一下子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顾霆深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很好闻很好闻的味道。
他本就比她高不少,直直撞在他胸口,配合着她加速的步伐,让她犹如撞上了一堵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想往后退,绕过他。
头却被紧紧地摁在了他怀里,顾霆深的手放在她的脑后,伴随着刚抬起的脚尖,被这么一禁锢,一下失了衡,只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稳住自己。
侧脸紧贴着他,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呼吸都不禁,急促了起来。
“你、你、你干嘛……”
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似乎从跟他接触的地方起,被燃起了火,一下烧进了心里,舌头开始打结,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顾霆深的眸眼中依然是那样的冷然和淡定,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亲眼目睹那样可怖恶心的画面,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此刻的动作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眉心微微蹙起,轻咳了一声,嗓音依然似高山流水古寺琴鸣,在一片哗然喧闹中,显得格外镇定人心。
“别看。”
低低一句,却因为此刻二人距离极近,像在耳边一句亲昵的浅语低言,陆央央内心一颤,睫毛随着微微的抖动而舞动着,她慢慢明白了、慢慢清醒了,糯糯软软地轻声问道:
“很……可怕么?”
顾霆深点了点头,刚才说话时的低音似乎是从胸腔和鸣而出,陆央央觉得自己越来越烫,但却一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是识趣的,完整的尸体她都有阴影,更别提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了。
顾霆深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力度松了松,却看她依然没有转身回去、或离开他怀抱的意思,蹙了蹙眉,眸眼中闪过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情绪,低声开口道:
“还不回去?”
可能是因为冲的太狠,又或是猜到了眼前的血腥场景,她一时间有些动弹不得,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开口道:
“……腿软了,借我撑一会儿好么?”
顾霆深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睫毛因为此刻低垂看她的眉眼而显得格外纤长,侧脸在阳光的倒映下显得精致极了,不似平日般缺少温度。
末了,只沉声一句:
“好。”
此刻,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她从未如此感受过一个人的温度,顾霆深自带一种安静的力量,她根本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响。
脸上燃起的火早就烧进了心室里,酥酥麻麻地,连呼吸都带了热气。
他的手不再像刚才,故意施力将她扣留在他怀里,不让她抬头。
此刻,只是轻轻地停留在她的脑后。
太安静了。
她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因为她,自己的心跳声太放肆喧嚣。
“咚咚,咚咚,咚咚。”
从什么时候开始,并非因为工作,她变得十分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她贪恋起了每一个像现在这般的瞬间,她发现了这个人的美好,更希望能获得发现他更多美好的机会。
就算她再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
心是为他跳的。
为顾霆深跳的。
……
雷觅明会被起诉谋杀,陈子成的dna会和现场的采集到的一些相匹配。
而那个只是雷觅明用于迷惑警方视线的元素——倒转的五芒星,恐怖的符号,将会不再成为b市t市女性心中的丧钟。
语馨的伤,会好。
慕阳和重案a组的成员,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她却不行。
回到家,她几乎是一直在发呆。
先是躺在床上,而后就是冲着电脑的word文档。
信徒案即将收尾,她需要写好这个案件的结语,将文件打包交给顾霆深审核后再给老廖送去。
顾霆深。
顾霆深。
她满脑子都是,顾霆深。
晃了晃头,想着赶紧给案件写个高大上的结尾,想找些名人名言,刚刚打开网页,却是按照往日搜索,推荐出了顾霆深的消息。
他和慕阳的照片,雷觅明和陈子成的照片。
案件告破,鲜花与掌声,受害者的安息,a组又一个传奇。
她的目光就这么不争气的停在了封面顾霆深那张被抓拍的照片上。
他的眼睛。
拥有那么冷淡深沉的一双眼睛。
其实,有颗温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