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脸站在了楼底下。
看样子徐横舟也在食堂,我到底要不要过去。我还在犹豫,突然就听见张勤在叫我,他站在食堂门口向我招手:“左晨,王老师叫你。”
走进食堂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确实是我妈的女儿,我很镇定,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就走到了王老师跟前。
我把手里的三个碗放下,叫了声王老师,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师姐姜莉也在,旁边还有另外的两个学生,看我过来,那两个学生就收拾碗筷站了起来,姜莉却没有走。
食堂是那种长条饭桌,她和王老师坐在一排,我一坐下,就等于和她也是面对面。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王老师就是问问我安顿好了没有。我说:“都安顿好了。”这时候我也早已看见徐横舟和另一个老师摸样的人在离我们六七米远的另一张饭桌前坐着。
王老师对我说:“你刚来,下午先熟悉一下工地,明天再给你安排探方。”
我说:“好的,老师你看着安排吧。”
王老师就笑着说:“你来晚了,上个星期出土了一批青铜器,那个现场你没看见。”
我赶紧问:“什么时期的?”
“初步判断是春秋战国,具体还要研究了才能确定。我们已经把一些照片和资料拿去给你外公看了,是f大的徐老师专门送过去的,过几天你外公可能也要过来。”
我就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大概是怕我不明白,王老师解释给我听:“徐老师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个,你已经认识了,今天和你一起过来的,他旁边那个是f大的穆老师。”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说话声音,那个穆老师和徐横舟都向我们这边看过来,王老师就提高了嗓门,对他们说:“这是我的一个学生,今天才过来。”
那个年纪大些的穆老师就笑着说:“好啊。”
我也鼓足勇气看过去。我的视力在这个时候帮了我的忙,我看不清徐横舟的眼神,也就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
但是一转头,我却看见了我师姐姜莉的眼神。她毫不客气地看着我,嘴角还挂在一丝讥笑。
我很无奈,只能回了她一个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眼神。
有些人,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她也会觉得你是投机取巧的。她是系里保送的研究生,我还是自己考上的,但她依然觉得我是靠了我外公的关系才能上这个研究生。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在我外公知道我打算考研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借我的光,也不要让我丢脸。
为了不给他丢脸,我只能更加努力。
但这些事情就算是说给姜莉听,她也不会信的。
其实一开始,在她还不知道我是吴教授的外孙女的时候,她和我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王老师就这两个女弟子,实习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但最后还是被她听说了。她一听说就跑来问我,“吴教授真是你外公?”
我一看瞒不住了,只能承认了。
从那一天开始,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就经常是斜着眼的。
今天她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好了,我估计是因为王老师提到了我外公,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留校的事情泡汤了,但其实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和她同一届毕业。
但这件事也提醒了我,我忘了给我外公打一个电话了,要是从我妈嘴里知道了我出来实习,他肯定要怪我不给他说一声。
趁着张勤给王老师端来了一杯热茶,我起身走到旁边给我外公打电话,等他一接,我就压低嗓门逗他,“外公,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
结果他一下就猜到了。
食堂里人多,我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去寻找徐横舟的身影,一眼就看见他正和那个穆老师在走出食堂,我这边电话刚放下,他那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铃声传到我耳朵里,我就在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要不要把他的电话号码搞到手。
☆、第十一章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都在想着怎么把徐横舟的电话号码搞到手。我想了很多种方法,比如直接找张勤要,就用那种很随便的口吻对他说:“嗳,张勤,徐老师电话是多少?”
张勤肯定不会想太多,直接就会把号码给我。但问题是,以我对张勤的了解,事后他肯定问一句:“你要徐老师电话干什么?”如果我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以张勤的猥琐,他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又想了第二种办法。那就是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交换彼此的手机号码,我们刚刚成为了朋友,这是成为朋友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我的构想里,我就趁着她们俩低着头一心一意给手机输号码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来一句:“哦,对了,你们徐老师号码是多少?”
你要知道,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这种时候,99%的可能是她们想都没想就把号码给了我。
但最后,她们可能也会追问为什么。以罗佳佳的彪悍,说不定她马上就会指着我说:“噢,我知道了,你也喜欢我们徐老师。”那我一秒钟就变成了艾平芳子的情敌。
想来想去,最后我放弃了要电话号码的念头,来日方长,我提醒自己,你是来实习的,还是务点正业吧。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我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愉快地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到此为止了。有一句话叫做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这种。
下午一点半,我和午睡了一会儿的罗佳佳和艾平芳子一起出发前往工地。
一路上我们欢声笑语,前面后面都是学生。
高地离得不远,一路上去都是缓坡。
古人也怕被水淹了,所以很多遗址会在这样的高地上。其实我们可以复原一下几千年以来这里的生活。
一开始这里可能是个氏族公社。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大家族在这里生活着,那时候还是原始社会,所以挖到最下层,可能会发现他们的生活遗迹。比如陶片和他们的墓葬。
然后进入私有制时代,奴隶制社会来临,这片遗址上又有了夏商周的痕迹。
接着时代更迭又进入封建社会,于是又有了秦、汉、三国两金南北朝、隋唐,直到宋元明清,一直到近现代。
一直挖下去的话,就是照这个时代分布的。
当然土层是倒过来的,离我们最近的在最上面。
高地上已经布满了人,几十个探方连成一片。
就像王老师说的那样,我是来晚了。在我到来之前,这个遗址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
我曾经给唐笛灵解释过什么是探方。
我说:“探方就是把发掘区划分成若干相等的正方格,每一格都是一个探方单位,一般是5x5米大小,也有4x4米的,这个单位就是探方。”
她说:“你别蒙我了,我知道,就是一格一格地开挖。”
然后她立马百度出了一张考古发掘图。我一看,比我解释的清楚多了。她却又指着每个探方之间的隔梁说:“这个是不是最后也要打掉?”
我说:“当然,最后要连成一片。”
她大失所望,说:“你们根本不是挖宝,你们是把整个大地都掀了。”
于是我现在就走在这样的隔梁上,隔梁很宽,有一米,它连接着四周的探方,探方就是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坑。
我跳进一个坑里。其实也不能说是跳,因为在坑的西南角留着一个下来的台阶,我是顺着那个台阶下来的。
一个我认识的师弟正拿着把铲子,在研究隔梁上的土层。土层被一层一层划得很清楚,每一层都代表一个时代。
但到了最靠近下方的一层,某个地方却突然断掉了。
看我下到他的坑里,这个师弟抬头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指着那块突然断掉、颜色也变黑了的地方对我说:“师姐,你看这里是不是一个灰坑?”
我仔细看了一下,说:“很像。”
他拿着铲子沿着那块黑色的地方划了条弧线,说:“卧槽,我没注意,把这个坑挖掉了。”
我凑近看了一下,又接过他的铲子刮了刮。“不要紧,问题还不大,你只挖掉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在隔梁里。”
他哭丧着脸,“完了,我要挨骂了。”
我赶紧安慰他,“不会的,王老师脾气很好,他从来不骂人。”
这个学弟却抬起头看了看,我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徐横舟,他也在一个坑里,那个坑已经挺深的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一个脑袋。
这个学弟愁眉苦脸的,“王老师不骂人,那个f大的徐老师会骂人。”
我很震惊,说:“不会吧,我们又不归他管。”
“学姐,这是联合考古。”
我就默了三秒,“……好吧。”然后就问,“他是怎么骂人的?”
“也不是骂,就是冷着一张脸,让你亚历山大。”
我就想象了一下徐横舟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觉得应该也挺酷的。所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冷都变成了好。
那个学弟却嫌我碍事了,他赶我走:“师姐你快走,坑里多个人容易把人招来,这会儿他正忙不过来呢,要是看见多个人,没准他就过来了。”
我其实还挺想把徐横舟招来的,但架不住师弟一再地撵我走,我只能从他的探方里出来了。在工地上又转了两圈之后,最后我蹲在了艾平芳子的坑里。
她坑里的一具人骨架已经被剥离出来了,这是一个平民墓,所以除了朽掉的棺木,基本没有什么随葬品。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拿着一个网筛,正在筛土。
一个工人把一铲土放进她的筛网里,她拿着筛子就使劲地摇着。
我蹲到她身边,她也像没看到我似的。
我就说:“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
她这才扭头看见了我,说:“我找到了一个金耳环,但是另一个死活都找不到。”说着就递给我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金耳环,颜色有点暗,但确实是那种常见的金耳环。
我说:“那里?在哪里找到的?”
她指着人骨架的头部位置,“这边找到了一个,按理说那边也应该有一个,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有。”
我说:“别急,慢慢找。”
我反正也没事,就陪她蹲在坑里,和她一起筛土。她坑里发现了金耳环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我们俩筛土的过程中,好多人都过来参观了。那个中午和她吵过架的,叫高又均的男生还和她开玩笑:“艾平芳子,你是不是把金耳环藏起来了?”
刚好徐横舟也过来看一下,一看他过来,艾平芳子就急忙对他说:“徐老师,我没把土乱扔。”
徐横舟站了一下才说:“那上午的土呢,是不是扔掉了?”
艾平芳子的脸就一下变了,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去找一下。”
她拿着网筛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了她,“我替你去找,你还是留在这里,两个人快些。”我的探方和工人明天才能到位,今天下午我反正没事。
而且这正好是一个在徐老师面前扳回一些印象的机会,既帮了朋友,又能挽回一丝面子,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我肯定不能放过。
五分钟以后,我就蹲在一个了土堆前卖力地筛起了土。艾平芳子把她的一个工人分给了我,每个探方都会有两个工人,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和我一起筛土的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看着还挺憨厚的。
我们俩轮换着,他筛一会儿,我筛一会儿。
罗佳佳跑来看了我一回,土堆就在工地旁边,她说:“哇靠,这哪找得到啊?”
张勤也来看了看我,对我说:“找不到就算了,以前有过成双成对的东西只出土了一样的,也不一定是疏漏,也有可能下葬的时候就只有一个耳环。”
我说我知道,找一找再说。
2013年的4月2号,我到工地的第一天,就在一个土堆前筛了一下午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