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立刻不假思索地跟着战青走出王帐。李永安神色犹疑地斜了战青一眼,便识趣地转身离开集合所需的人手物资。
    战青停住脚步,转头瞪着我的方向,冷冷道:“还不过来?”
    我在他一步之遥处,茫然地默默看向他。
    那什么,我难道不是一直跟在他身后吗?
    正茫然着,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从我的身后传来,一匹红色的骏马直直地越过我跑到战青跟前,喷了声响鼻,在他面颊上十分亲热地蹭了蹭。
    战青拉了马缰,转身就走,干脆利落,留下我一个在风中萧瑟。
    我:……
    一别数月,傲娇不变。
    赌二十斤节操,这货绝逼是故意的吧摔!
    ☆、第81章 影卫上战场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战青身后。
    走了几步,他忽然翻身上马,枣红马围着我踏着碎步。战青勒住缰绳,用手随意地梳拢着马鬃,居高临下地扫了我一眼,语气平静道:“我要去做准备,战玄,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噎住,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觉得这战场之上或许见一面就少一面,想跟他说说话罢了。
    战青面无表情地等着我开口,过了许久,看我还是一言不发,终于挑眉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刚到王府的时候,一群孩子里就你最冷静,那些个刀光剑影仿佛都不关你的事,每天累死累活的还能花时间去讨好管饭的李妈,就为了晚上能多出一个鸡腿吃,偏偏李妈对谁都严厉,却特别吃你这一套,说你一本正经给她捶腿的样子像自己的孙子——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你活得这么开心,我的辛苦不就像是一个笑话?我就总找茬对付你,觉得你要是惨一点,大家都能好受些。”
    ……战青你小时候总欺负我,原来不是因为暗恋我,而是真心想要干掉我的吗?太凶残了吧,我只是肚子太饿了骗只鸡腿而已啊!
    怪不得你后来会跟晋渣一样喜欢我,原来跟他是病友啊呵呵呵呵呵……
    我风中凌乱,顿觉十分坑爹,正想指责他熊孩子时期惨无人道的行为,战青却忽然催马慢慢上前几步,俯下身猛地一把抱住我,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着汗味冲进了我的鼻腔。
    他的手如铁箍一样勒着我,手心冰冷,马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战青闭了闭眼,极轻极轻地在我耳边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我以后再不能这样抱着你,这是最后一回,阿玄,你好好活着。”
    我怔愣地抬了抬手,却又重新垂下,终于还是没能回抱过去。战青很快便松开手,在马背上直起身体,欲言又止。
    这时一个传令兵打扮的年轻人骑马近前,双手抱拳对战青道:“大人,东西准备好了,将军催您前往。”
    战青扫了他一眼,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下,最终淡然地对我一笑,眼底再没有些别的什么,只道:“再会,等此战胜了,便来找你醉上一场。”
    我沉默片刻,点头:“庆功宴上见。”
    “哈!”战青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随即垂眸,对着传令兵说了句走罢,一声呼喝,便扬鞭策马,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人去,一川烟草斜阳。
    我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晋王缓缓地开口,语调低沉:“人走了,阿玄,你可后悔?留在这里会有一场恶战,你此时跟着他一道,想来会更加安全些。”
    我转过头,看他的双眸中映着冰寒的白雪,一眼看不到底。
    唉,明明战青好多了,我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家伙,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呢?
    侧头看了看天边,紫蓝色的天幕上赤色的晚霞已经退去,月亮却还没来得及升起,繁星闪烁,夜色清寒。心下不由感叹,我却伸手抱住了他。
    没办法了,晋渣这样的,多疑小心眼暴力倾向帅得没朋友,除了我大概就没人愿意要了不是。
    晋王的动作跟着微妙地僵了一下,试探着抬手抚着我的脊背,开口轻声唤道:“阿玄?”
    我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上,缓缓说道:“你在这里,要我去哪儿?”
    晋王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双肩一抖一抖的,我觉得他反应不大对,于是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他正埋着头自顾自地大笑。
    我:……
    这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吗?!我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晋王扳过我的脸,咬着我的耳朵慢条斯理道:“阿玄,难得你这般主动,可惜了。”
    我面无表情:“可惜什么?”
    晋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可惜没有床。”
    我:……
    “以后会有机会的。”晋王直直望向我,黑色瞳仁中藏了汹涌波涛:“母后死前拉着我的手,逼我答应她将大庆江山、天下大义放到心里。如今我拼了这条命,大概也差不多了。此战必胜,阿玄,你记着,我会活着,你也要活着。你们四个若要喝酒,便加上我一个吧。”
    我儿乃大庆真龙天子,必能保大庆千秋盛世么?
    我点头,轻笑:“好。”
    战青此去,不像战白那样杳无音讯。两天之后,邺河断流。因为这个时节河流原本就会干涸一段时间,这个景象似乎并未引起戎狄的太多注意。大庆将士整装待发,启明星悄然升起,寅时,正是人最容易倦怠的时候。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马裹蹄人衔枚,几乎不发出多少声音,不过一个时辰便借着夜色跨过泥泞难行的河床绕到了天水城背后。戎狄甚至没有发现陈仓附近的大营里已经空了。
    几个人摸黑上去,干脆利落地割开了达斡尔部守夜士兵的咽喉。绳子从高耸的城墙上垂挂下来,十多人组成的小股队伍上前翻入墙内,潜进天水城准备打开城门。
    晋王端坐于马背上,面色肃然,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我们的土地,即将由我们亲手夺回。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震天的喊杀声并非在城内响起,另一个方向蓦然出现许多火把,伴着戎狄进攻时特有的刺耳呼哨,亮光在邺河岸边连成一片,浩浩荡荡而来。一道影子迅疾地从我眼前飞过,我拔刀挥落利箭,然而不远处有人一声闷哼,箭头从他的穿胸而过,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从马上翻了下去。
    暗影们反应极快,立刻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冒头,纷纷围拢到晋王身边严阵以待。晋王神色冷厉,拎起其中一个人的前襟,蹙眉道:“戎狄来了多少?”
    那人喘着粗气,声音却很冷静:“十万以上。”
    “全渡过河了吗?”
    “没有,但估计再过一盏茶时间便能渡过一半。”
    大庆军队堵塞了邺河,想要攻下天水城,却不想戎狄竟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形成了这般的夹击之势。
    蹄声向这边逼近,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多的人落马,天水城城门大开,又有一批蛮子从中涌出。旁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大庆兵士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惊慌失措地想要转身往后逃,李永安执长刀在手,砍西瓜般劈开他的脑袋,雪亮的刀刃反射出他目呲欲裂的扭曲脸孔。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用血肉之躯撑起队伍,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声嘶力竭地高喊:“退者斩,整好队形,先军顶住,两翼散开!”
    无人敢退,无人能退,此刻所有的退路都被斩断,大庆将士破釜沉船地策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对着戎狄开始亮出反击的獠牙。
    火光四起,晋王松开暗影,望着已然交错在一起互相拼杀的人马,脸色微沉:“一盏茶时间么……”
    他抬手抽出刀来,豁出去了一般笑道:“那就跟他们拼一拼罢。”
    ☆、第82章 影卫在战场
    我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将刀从一个戎狄兵士的胸口拔出来,稍微停歇了下。隆冬的天亮得慢,我觉得快过了一辈子,周围依旧黑沉沉的,拼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我的手上已经多了数十条人命。
    我冲得太远了,几乎快到了邺河边上。
    马被那个士兵临死前砍断了腿,有一柄刀卡在我的肩头,我不敢随意去拔,随着动作,刀刃在我的肩胛骨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擦,衣服被血沾在我的身上,我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像是被火烧灼一样的疼。
    强迫自己提起精神,眼前却是一阵阵地发黑,我咬咬牙,想要扯下一个人来抢夺马匹。然而周围的蛮子似乎有些畏惧,只围着我不敢上前。担心一动就会露出破绽,我只能和他们僵持着。
    我看不清晋王在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两辈子加起来也才四十岁左右,算得上是英年早逝、天妒蓝颜,唉,人品这种东西,看来和身高一样有着先天的差异,我大概是没法去跟他们喝酒了。
    仔细想想,虽然那群混蛋每个走之前都是这句话,我也答应了,可我原来根本就不怎么会喝酒嘛。这个诺言,本来就不可能被实现。
    我把刀插在地上,稳住摇晃的身体,一边感慨着,一边看着对面突然微微骚动。周围全部都是戎狄的军服,我吸了口气,打算拼上最后一把,却意外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拨开众多达斡尔部兵士,朝我这边远远望了一眼,忽然一夹马腹便扎进人堆冲了过来。
    那是之前回晋王话的暗影,他身上也带着伤,但情况比我好上不少,在他越过我的时候,我伸手拉住马鞍边缘,借力翻上了马背,心下一安,随即转头问他:“圣上如何?”
    “主子没事。”那暗影的眼睛闪闪发亮:“时机终于到了,你别动,我们去邺河边上发信号。”
    我一愣,便发现他一只手上确实有一把弓弩,背后箭篓里似乎还有几支火油箭。后头不知谁发现了什么打了个呼哨,戎狄方士兵立刻源源不断地围拢过来,紧紧跟在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兵后头。
    我们的马在两人重压之下越跑越慢,眼看就要被追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想来那个暗影有着什么重要的任务。我架住左侧砍过来的马刀,借着对撞的冲击力将对方的脑袋一下劈开,鲜血溅了我一脸。不在意地擦了一把,我拉住那个暗影,冷冷道:“我下去挡住这些蛮子,你向前钻空子跑,不要再救人了。”
    “你会死的。”他犹豫了一下:“你对主子很重要。”
    后方蹄声紧跟,我不再管他,当机立断拍开他的手就要跳下马,暗影双腿控马,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伤口被撕裂的尖锐疼痛让我的动作慢了慢。电光火石间,他将弓箭全塞给我,语速急促道:“往天上射,前后两支。”
    我条件反射地接过东西,便觉得背后一空,那暗影已经自己跳了下去,顺手从旁边尸体上抽了一把弯刀……
    没有再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这个空挡,驱马向前直直冲入邺河,水流只没过马蹄,溅起银白色的水花,我一个侧扑躲过利箭,重重摔在浅浅的河水之中,直了一下身子,点燃火箭,勉力扳动了机弩。
    噗噗两声闷响,两支火箭嗖得飞了出去,一前一后冲天而上。我仰躺着看火光,看火光湮没在夜空之中,终于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旁边正在渡河的戎狄兵士朝着我举起弯刀,我认命地闭起眼睛,却有一把同种式样的弯刀破空而来,射穿了那人的手腕。
    马嘶声中,之前的暗影奋力赶来,一把捞起了我,带我从邺河中穿出。戎狄骑兵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又救了我一次,可这么下去咱们一个也逃不了。我努力扒住他,正想劝他将我丢下去,那暗影却对我粲然一笑,指着邺河上游轻声道:“战玄大人,你看!”
    我仰起头,发现远远一道白线朝着这边推过来,下一秒,隆隆涛声如响雷般轰然而至,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地望着那如鲲鹏击水般排山倒海压过来的巨浪,戎狄的雄兵脆弱得像是长虫,被这滔天骇浪瞬间毫不留情地截成了两半,再无余暇追杀我们二人。
    “堤坝掘开了。”暗影勒住马,嘴唇有些发白,双颊却泛着一点红,回身微微笑道:“我们胜了。”
    我从马上下去,在一片麻木的喜悦中脑子空空,站在岸边怔愣地看着江水一瞬卷走数千人的生命,戎狄大乱,首尾不能相顾,大庆士气徒然上涨,再次反扑,形势在黑沙白浪中重新逆转。
    要胜了?
    狂喜在下一刻才涌上来,我正要回头与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暗影击掌庆祝一下,却听到身后碰的一声,他滚到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慢慢地流出来。
    之前一人挡住戎狄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受了伤,那时不过是勉强将我从河道那里抢了出来,现在一放松便再也撑不住了。
    我整个人发冷似的颤了一下,立刻蹲下,茫然地想帮他堵住伤口,暗影笑了一下,极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像是说了些什么。我立刻凑过去,却来不及听清他想说的话。
    他死了。
    我站起身,重重抹了一把脸。
    我欠他的几条命再也没机会还了,连墓碑都没办法帮他刻一块——暗影是没有名字的。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情。
    我将箭筒解下来,默默无语地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翻身上马,将剩下的火箭拆去火油布,往蛮子护得最严实的地方策马冲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戎狄此刻队形已乱,只有一小股还在整齐地向后退,试图收拢残部。昏暗的夜色中,我眯起一只眼睛,端起弓弩瞄向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男子,一时间,嘈杂的战场在我眼前消了声音,我调整了呼吸,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一箭之上。
    男子微微一晃,那一刻,箭闪着夺命的银光飞驰而出,电光火石间射向那人的胸口。箭的速度太快,男子躲闪不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扯过旁边最近的人挡在身前。
    我清晰地看见那个被拉住的青年人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然而身形微动,便生生地停住,随即隔着千军万马冲着我一笑。
    血光溅起。
    我迅速去拿下一只箭,然而机会转瞬即逝,中年男子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沿着河岸撤去。
    天边亮起的朝阳染红这片天际,驱赶了清晨冰寒的气息。
    邺河对岸杀声四起,陈仓中的守军趁敌军大营空虚之时断了他们的后路,三十万戎狄大军被分割成几段,一点点蚕食。
    大战,混战,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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