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惊魂

    【家在漠西,尚有故亲。】
    锐儿环顾四周未见周璠身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稳住神想了一下,随后展开轻功,几步跑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奉公出鞘,剑灵浅吟,一张看不见的网自锐儿周身溢出,乘着初夏的暖风融进了都城的夜色中。
    三两只猫自幽暗的巷底窜过,只留下月色映在猫眼中的幽光。更有一只猫头鹰拍着翅膀悠悠而落,停在了一户人家院中的枣树上。
    锐儿还剑入鞘,虽有些诧异,但依然坚定的朝西而去。
    长长的西街上是仍旧热闹的夜市,欢快的鼓声依然充斥耳边,再往西,过了怀平公府,渐渐的人就少了。待到走出怀平公府门前的灯火辉煌,再也听不到西街夜市的喧闹时,也就走进了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锐儿望着奕王府紧闭的朱漆大门,竟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仿若自己陪着疲惫不堪的周佶刚刚从北疆回来,迫不及待的要回家。
    家?
    锐儿停住了将要及门的手,转身离开大门口,轻车熟路的拐进后巷,一纵身跃过了奕王府的高墙。破败的府第中再无一丝昔年盛景的影子,入眼皆是萧条。时过境迁,一切都已湮灭在长久的岁月里,书房里那精心描绘心上人的柔情皇子,奉川畔那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都化为了皇陵里一具被人遗忘的枯骨。这样的一个地方,还有什么能被留下来,还有什么能被拿来做文章?为什么一定要引他到此呢?
    锐儿毫无避忌的行走在熟悉的回廊里,心如止水的停在了藏书阁,那依旧挂在廊檐下的银铃在经年风吹雨打的洗礼下已失了所有光泽,却还是能在风过时发出清脆的浅唱。
    “不愧是百物私语。”一个黑衣男人不知何时落在锐儿身后,“这么快就找来了。”
    锐儿似乎早就察觉到此人的存在,对于来人的突然出现一丝惊诧也没有,仿若没有听到般推开藏书阁摇摇欲坠的门,走了进去。
    “自漠西来了这么多异族人,都同你一样赤发碧眸。”黑衣男人追在锐儿身后开口,“你不好奇自己和他们的渊源吗?”
    “这帝都内的人还都是乌发墨瞳呢,难道也都有渊源?”锐儿不为所动,“何况我是半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我可以告诉你。”男人肯定的说,“你从漠西来。”
    “我是在千落庄长大。”锐儿更加肯定,“从未去过漠西。”
    “你家就在漠西沙堡郡。”男人拦住锐儿,“你的家人都在那里。”
    “我没有家人。”锐儿绕过男人,“我只有主人。”
    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锐儿的背影,怒道:“你都忘了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吗?”
    “我再说一遍。”锐儿并未停下脚步,“我没有家人。”
    “你有!”男人追上锐儿,急急说道,“你父亲是漠西炑州守军校尉,只因与先彰王的半妖常随是同乡同族而被牵连,问斩抄家。你家一共十七口人,男丁被杀,女眷充妓,你也被人牙子几经买卖受尽磨难,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锐儿神色平静,“自我成为半妖的那天开始,之前的记忆全都没有了,我只记得从千落庄开始的日子。”
    “好,你不记得也没关系。”男人仍旧挡住锐儿,“你只要知道,你的家人都是被周皇的暴虐害死的就够了。”
    “知道了又怎样?”锐儿蓦然停下脚步,森冷的目光看向男人,连语气都透着说不出的寒意,“难道我要去给他们报仇吗?”
    “不光是他们。”男人的声音中有隐隐的恨意,“当年在沙堡郡的异族人有千余口,都被周皇以各种子虚乌有的理由赶尽杀绝,活下来的只有几个小孩子,在这世道里颠沛流离、受尽磨难。这一切,我们不该找周皇算清楚吗?”
    “所以呢?”锐儿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佩剑,“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向周皇讨说法。”男人的眼中满是杀意,“要让周皇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疯子!不可理喻。”锐儿骂了一句,突然发力朝藏书阁楼上奔。男人似乎早料到锐儿会有此举,一个箭步冲上前,单刀出鞘直取锐儿面门,锐儿祭出奉公架住这一刀,怒道,“干什么?不加入你们就要被灭口吗?”
    “所有异族人都应该合成一股绳。”男人压刀和锐儿僵持着,“我们的刀尖要对着我们的仇人。”
    “别跟我说这些,我是半妖常随,誓死都要保护主人。”
    “主人?”男人冷笑一声,“你都换了几个主人了?”
    “换几个都跟你这个疯子没关系。”锐儿突然变招,奉公倏忽而撤,又诡异而出,从斜刺里冒出,将男人的手臂内侧划开一道血口,男人吃疼后撤一步,锐儿趁机一跃而过,跑上了二楼,“公子!”
    出乎锐儿的意料,周璠毫发无伤的倚坐在书柜一侧,见到锐儿后没有露出欣喜,反而是惊惧更多一些。
    “公子莫怕。”锐儿走上前查看周璠,紧张的问,“有没有受伤?”
    周璠摇摇头,轻声说道:“就是没力气。”
    “没力气?”锐儿听闻更加紧张,伸手要扶周璠,谁知却被周璠躲开了。锐儿不解的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是被你吓到了。”男人抬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慢慢走上来,“一个要以牙还牙的异族人,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男人的话音未落,锐儿就在周璠的眼中看到了更为惊恐的神色。锐儿心里猛然一沉,但面上仍向着周璠敛身一礼,郑重的道:“公子莫信贼人妄言,锐儿奉慎王之命保护公子,有血契言灵在身,不会伤害公子的。”
    不知是自己父王的命令还是血契言灵让周璠更安心,总之听完锐儿的话,周璠眼中的惊恐退了下去,艰难的向着锐儿伸出了手。锐儿见状,忙将周璠扶起来,谁知周璠竟然软得站都站不住,整个人都瘫在锐儿怀里。锐儿只得抱起周璠,怒向男人:“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给他吃了点药而已。”眼见锐儿瞪起的眼,男人立刻又说,“别担心,不是毒药,只不过让他没有力气逃跑,过几个时辰药效就没了。小澈!”男人见锐儿抱着周璠就要从窗户跃出,忙叫了锐儿的旧名,“你一直在说你是半妖常随,只有主人没有家人,可是你都换了几个主人了?又有哪里能称为家?是千落庄?亦或是慎王府,还是这个就要被荒草和尘土淹没的奕王府?不管你现在追随谁,但你是异族人这一点改不了。你记住,你有族亲,有兄弟姐妹,漠西才是你的家。”男人让开了楼梯口,“我们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不用了,你还是等着欢迎官府来抓你吧。”锐儿没有走楼梯,依旧抱着周璠从窗口跃出,几个起落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锐儿。”周璠缩在锐儿的怀里,感受着锐儿规律的脚步起伏,问,“那个人是谁?”
    “一个疯子。”锐儿说话间脚底下的速度也没有慢,“公子不用理会。”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一群疯子。”
    “他……”周璠犹豫一下,还是问,“以前是不是也找过你?”
    “没有。”锐儿的回答很干脆,但是周璠却在锐儿一直很规律的起伏中察觉到一丝不和谐。
    “他们想干什么?”周璠悄悄记下来这一丝不和谐,没有深究,换了其他问题。
    “不知道,总之不是好事。”
    “我猜他们想杀我,还想杀所有皇室之人。”周璠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他们想让皇祖父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异想天开!”锐儿不屑的冷哼一声,“他们以为皇室宗亲的半妖常随都是摆设吗?”
    “若半妖常随们不出手呢?”
    “公子。”锐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血契言灵在呢,主人的命令半妖常随无法违背。”
    “哦,那就好。”
    周璠没有再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回想着自己被囚于藏书阁后听到的对话。
    “你要拉慎王府的半妖常随入伙?你怎么想的?”
    “他常年陪王伴驾出入皇宫,认识所有皇亲国戚。何况,他可是半妖,武技远在常人之上。这样的人如果能相助我们,我们的胜算岂不是又多了?”
    “你想得挺好,但是没有用。”
    “为何?”
    “他是半妖常随,身上有血契言灵,无论你如何游说,他也不可能跟着咱们去反周幽皇室。就算你能说服他,到了搏命的时候,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的剑就会刺向你我,一点犹豫都不会有。”
    “我知道,但是血契言灵这个东西就快没有了。”
    “什么意思?”
    “天选之人出现了,他可是能越过皇权统领所有半妖的人。到时候血契破裂,所有半妖都不会再受言灵控制。”
    “那这样的话……”
    “等下。”
    “怎么了?”
    “他来了。”
    “这么快?”
    “你先回避一下。”
    “嗯。”
    “不愧是百物私语,这么快就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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