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正值此时,有人脚步轻缓而入,连江楼抬头看去,只见师映川含笑走来,遂放下册子,师映川捏了捏眉心,抱怨道:“在书房看了这大半天的折子,看得我都厌了……”连江楼起身倒了一碗甜汤:“刚送来的,我喝了一碗,味道不错。”师映川就着他的手喝了,明亮双眼在连江楼脸上一掠,道:“你气色不错,看来恢复得的确差不多了。”连江楼温言道:“我已无事,你放心。”说着,自去床上盘膝坐了,闭目行功,但还未等运转内力,就听师映川道:“今夜且不打坐,把床先铺了罢。”
    连江楼闻言一怔,他二人甚少睡眠,晚上一般都是打坐度过,尤其是师映川,几乎成年累月不睡觉的,今夜却怎有这话,一时便睁开眼来,正待发问,却蓦地止住,只见师映川走到床前,外衣已脱了,只着雪白的内衫,眼下将头上玉簪一拔,顿时漆黑长发如瀑布般直泻而下,灯光中,体态纤细轻盈,肌肤明净如玉,令人眩目,连江楼只觉眼前一亮,定定看着面前绝美的人,师映川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更是占据胭脂榜排名第一位已达数十年之久的绝代丽色,英雄美人四个字,竟是一身占全了,此时含笑立于灯下,令人不禁心醉神迷。
    师映川伸手解衣,雪白的亵衣顺着肩膀滑下,平坦优美的迷人风景当即露出,长裤也随之悄然飘落于地,一具柔腻如凝脂般的晶莹玉体顿时彻底呈现出来,一览无遗,空气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的香气,连江楼顿时心头微滞,刚要开口,师映川已伸手捂住他的唇,懒洋洋道:“江楼既已身子大好了,今夜便温存一番,以作庆祝。”
    说着,不待对方反应,便将其推倒在榻上,解去衣衫,不过片刻,一具高大健美、充满爆发力的男体便呈现在灯光下,宽肩窄臀,完美的肌肉线条令人几乎无法挪开视线,师映川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叹道:“真漂亮……”他抬一抬右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巧玉瓶,低低嗤笑:“待会儿可别弄疼了我,不然以后就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好事了……”连江楼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深吸一口气,才有些压抑般地道:“别闹,你这身子还小……”师映川俯在他胸前,深深呼吸着那股令人心动的雄性气息,一面伸出猩红的舌尖轻柔舔舐着对方的颈子,低笑道:“闭嘴,这个时候你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你这个笨蛋,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你居然还给我装君子……”
    雪花漫天飞舞,冰冷地点缀着冬日里的夜晚,室内却是一片几欲沸腾的火热,良久,大床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一只雪白的赤足从男人肩头缓缓滑落,然后半路被一只手轻轻捉在掌中,五粒小巧剔透的脚趾紧蜷在一起,白生生好似珍珠一般动人,男人英俊之极的脸上露出怜惜不舍之色,低头轻吻手中晶莹如玉的裸足,从足背一直向上,一路吻大腿乃至平滑的小腹,再到胸前,品尝似地亲吻着,最后细碎的吻就在对方红润微肿的唇上踟躇不去,直到身下的人发出一声微痛的低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声音低沉道:“很痛?抱歉,弄伤了你……”
    强壮的身躯下,一具美妙的玉体微微蜷缩,如瀑的黑发凌乱铺散,半肿的菱唇色泽娇艳诱人,师映川蹙着精致的眉头,半闭着眼睛,灯光照在他绝美的脸上,有痛楚,也有放松,他推了推身上的人,自嘲道:“太久没这样过了,我已经很不习惯这种感觉……说实话,有点糟糕。”连江楼眼里微闪着无法冷却的情火,深深凝视着身下的爱人,回味着方才的美妙经历,自己尽情地占有这个诱人的少年,彻底进入到心爱的伴侣身体最深处,那种感觉,是极致的满足,极乐的恍惚,从来不知道世间竟会有这般让自己心神俱醉的体会,那是灵魂都为之颤栗沉沦的滋味,最后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宁静与安详。
    连江楼低头,在爱人洁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稚嫩的身体躺在自己身下,线条优美的胸腹上,点点红痕赫然在目,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用力啃噬,品尝那动人的芬芳,尽管极其不舍,但他还是缓缓从对方体内退出,鼻尖与那雪白的脸颊相贴,似懊悔又似叹息般地低语道:“本就不该做此事,一开始我便准备小心些,只是后来却……”话没说完,一只手便捂住了那薄唇,师映川的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将炙热的气息徐徐喷到男人刀刻似的英俊面庞上,雪白的脸孔泛起微微的笑色,呈现出足以轻而易举击溃任何人理智的妖魔般的魅力,嗤笑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即便玩上一整夜,明天起不来床的也决不会是我……”
    如此轻笑的低语仿佛最诱人的魔咒,连江楼目不转睛地望着身下的人,灯光柔柔地将其笼罩,折映出优美的曲线,尽管已经彻底拥有了对方,但连江楼依然被这惊人的美所深深震撼,他仿佛被迷惑了一般,再次吻住这个人,这个妖魔,心甘情愿地被拖入沉沦的深渊,而师映川只是笑得慵懒,敞开身体迎接着男人的热情,伸出双臂抱住身上雄健的身躯,让两人亲密无间地紧紧融合在一起,师映川觉得安心,连江楼的吻总是充满令人觉得可靠的沉稳感,所以他总是愿意让这样的吻能更持久一点,这个身体还稚嫩,因此他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享受,但他仍然贪婪地索取着来自连江楼的温暖与热情,驯服地让这个男人对自己为所欲为,迷离中,他的声音甜如掺了致命毒药的蜜糖,散发出沁人心脾又勾人心神的芳香:“江楼,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
    满天星斗渐渐暗淡,已接近清晨,原本淡墨色的天穹开始近青,即将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然而大地上的景色却与这幅壮美画卷截然不符,一天一地的冰雪中,到处都是狼藉一片,碎石乱木遍布,彼时冻结的江面上,有人黑发猎猎,那挺拔的身影与天边渐淡的幕穹一起,被血红的衣衫染成一色,四道身影自远处缓缓靠近,男子却只是漠然视之,握紧了手中三尺青锋,并不在意体内生机的迅速流逝,只是略略有些恍惚,值此生死之际,他想的不是如何逃生,却是思绪不由得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若是过后自己的死讯传回云霄城,那人会不会为此悲痛流泪?
    如此想着,第一个反应却是嘴角微翘,却不知那人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也还是很美罢,自己两世为人,说起来,似乎还从未见过对方真正流泪……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悲郁伤感徐徐涌出,自己一身荣辱生死倒没什么,只是偏偏与当年一样,临死之前总不在他身边,不能见最后一面,思及至此,浓烈的落寞之情充斥胸臆,然而身体却挺得比平时更直,目光缓缓掠过逼近的四人,生机渐竭,而战意却反而更炽,突然间仰天长笑,厉声喝道:“……再来!”
    如此男儿,坦然生死,不愧豪杰之名,另外四人虽是敌人,但能够成为这世间绝顶强者之人,彼此之间总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当下四人眼中就流露出淡淡惜惋模样,其中一人却是上前,蜡黄的丑陋面孔上有了一丝叹息之色,道:“大司马果然豪情不减当年。”
    千醉雪嘴角溢出血来,但他恍若未觉,只微眯着双眼,看着此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道:“我应该是认识你。”那人微笑颔首:“不错。”右手在脸上一挥,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落入手中,露出儒雅的面孔,只是瞬间,千醉雪的瞳孔顿时就缩成了一点:“原来是你……你居然已是宗师之身!”
    晏勾辰微笑道:“正是朕。”顿一顿,眼中有欣赏之色:“大司马智勇无双,朕策划已久,才终于令大司马入彀,殊为不易,今日了结大司马,便是断那人一臂,为此,尽管朕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死伤大批高手,也还是值得的。”千醉雪收回目光,整个人恢复了平静,道:“要战便战,何必罗嗦。”晏勾辰深深看了这个依旧傲然挺直了身体的男人一眼,似乎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情,就道:“当年你曾救我一命,但可惜,今日形势所逼,我不得不杀你,还望大司马海涵。”千醉雪闻言,漆黑的眼眸里蓦地闪过一丝光芒,似乎是想要搜寻出什么,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泛过无数画面,从中迅速翻检着有用的东西,并将其联系到一起,很快,千醉雪陡然目光一凛,定定望住晏勾辰,从此刻这张带着陌生笑容的脸上,他仿佛依稀看到了一张尘封在记忆中的面孔,然而却又不能肯定,脱口道:“曲蜃楼……你可是曲蜃楼!”
    晏勾辰缓缓微笑,正是记忆中的那种笑容,平静地道:“大司马还记得我!”千醉雪震惊之余,面上怒色不掩,冷冷道:“陛下当年待你何等之厚,你身负皇恩多年,既已恢复记忆,为何还与陛下作对!”晏勾辰淡淡道:“大司马不必质问我,曲蜃楼不过是我的化名罢了,大司马若知我真实姓名,自然也就明白。”他说着,笑容已敛,面色微肃地道:“……我的真实姓名,唤作呼儿勃帝疆。”
    “呼儿勃帝疆?呼儿勃,呼儿勃……”千醉雪眼中精芒大作,刹那间就如同拨云见日,一切疑团就此解开:“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晏勾辰面上重新出现微笑,缓步走向对方,手中长剑紧握,道:“以我身份,死于我剑下,也不算辱没了大司马。”千醉雪看着他,这垂死的男人眼神冷漠,丝毫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他站直了身体,却望向远方,那里,是云霄城所在的方向,天边泛起微微的灰白色,遥远得几乎不真实,这时却听晏勾辰道:“当年大司马单人轻骑杀入大都,今日又陨落于此,我想知道,大司马心中可有不甘?”
    千醉雪无声一笑,道:“求仁而得仁,何有遗憾。”至此,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逐渐趋向于浑沌,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畏惧的理由,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此时千醉雪握紧手中三尺青锋,淡淡道:“我有缘与他结识,这一世又有幸得以再次相遇,这本身已是大造化,人生至此,已无奢求,唯一只可惜世事无常,两世我都是为他力竭战死,终究都不能与他相伴到老,除此之外,于我眼中,余者不过一笑置之罢了。”
    话音未落,千醉雪突然间纵声长笑,做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竟是夺路而逃,脱离战场!在经历了之前那英雄末路的雄烈一幕之后,谁能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饶是在场诸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也还是齐齐一愣,随即怒吼连声,瞬间就追了上去,唯有晏勾辰正欲追击,却又突然面色大变,急退向后,厉声道:“不对!快……”
    然而已经迟了,千醉雪嘴角绽开一丝微笑,他当然不是真的试图逃走,他只不过是准备以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给予对方一记重创,只可惜,到底还是有一个人没有上当……此时千醉雪看向天边,东方已出现了第一抹光明,而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他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似乎想要永远记住某个人,某些事,与此同时,三道身影已然追至,相距不过半丈左右,千醉雪表情淡然,漆黑的发丝在风中飘舞,下一刻,一股绝世璀璨的光芒从他身上骤然盛放,是生命中最后的光彩,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悍然选择了自爆,他忽地笑起来,便在这个笑容里,身化飞灰,肉身俱灭,巨大的爆炸声中,一切都灰飞烟灭。
    正文 348三百四十八 脱困
    清晨时分,夜色就此彻底消退,东方天际已经泛白,晨光就这样突兀地来到人间。
    彼时师映川正坐在镜前让侍女为他梳头,而这时连江楼仍然半卧在床上未动,自他这个角度去看,并不能把师映川看得很清楚,但那乌云堆雪一般的油黑长发以及身上同样纯黑色的箭袖,倒还能看个大概,那衣服表面绣着不大的血色莲花,错落有致,这样的颜色与图案搭配,其实并不是太和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穿在师映川身上,却是意外地合适。
    在这样柔和的清晨,虽未耳鬓厮磨私语红帐,却也是沉宁安然的温馨时光,似乎让整颗心都能融化起来,连江楼眼下这样安静地瞧着对方,忽然就想到‘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这一句来,而此时师映川坐在镜前,却也正在打量着他,透过镜子将他看得清楚,嘴角略微倾斜成极具美感的角度,就微微噙起一抹笑来,一时忽然从侍女手里取过了梳子,开口说道:江楼,你来给我梳头罢。连江楼被这个要求弄得微微一怔,就看着师映川,但接着他就起身下了床,从侍女手里接过衣裳披了,走过去从师映川手里拿过梳子,乳白温润的象牙梳入手,表面很是细腻,却比不上面前少年的肌肤那样出奇地柔滑,连江楼微低了头,垂目看着镜中神情平和的师映川,在此刻这般清晨,他想起几年前刚苏醒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师映川也曾经这样要求过,而自己也依言做了,但终究是为自己以外的人梳头,心里不觉就生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虽然那种感觉至少并不坏,但与现在的琴瑟相谐比较,自然完全不同。这样一边想着往事,连江楼手上已熟稔地动作起来,开始为师映川梳理长发。
    连江楼梳头的手艺一般,谈不上高明,但男子发式毕竟简单,所以梳好了之后看着也还颇过得去,这时师映川却又递来一只耳钉,道:替我戴上。连江楼定睛看去,说是耳钉,其实却并不小,一条黄金打造的五爪金龙紧紧环住一颗以红宝石喻意的太阳,形成一个金龙抱日的造型,那金龙狰狞恣意,张牙舞爪,极贵也极桀骜,大异于常情,显出师映川颇为傲逆的性情,连江楼便俯身捏住师映川雪白的耳垂,将耳钉上的金针穿过小小的耳洞,这时却瞧见对方那粉嫩的颈子上斑斑点点的暧昧瘀红,心头不禁微热,也不避忌还有侍女在侧,就低头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他二人自从那天晚上琴瑟共谐之后,这些日子便几乎夜夜都鸳鸯交颈,被掀红浪,仿佛新婚夫妻一般贪恋床笫间的温柔,感情越发深厚缱绻起来。
    师映川见连江楼替自己戴好耳钉,就对镜看了一下,一面笑道:对了,难得今日去游湖赏雪,一会儿记着带鱼竿,顺便钓钓鱼。连江楼道:你若想吃鱼,吩咐下去就是,何必自己动手。师映川叹道:你这人好没情趣,我是真要吃的鱼么?不过是博个乐子罢了。
    两人就此你一句我一句地随口说笑着,后来用过早饭,便出宫前往城外的湖上泛舟游玩,饮酒赏雪,虽然师映川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剩下的也基本都是在处理公务,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这样枯燥的生活,所以偶尔的调剂与放松还是很必要的。
    暂时什么也不用多想,不用顾及,只有身边的爱侣相伴,双双徜徉在冬日里的湖光山色之中,这样美好惬意的时光总是令人沉醉的,直到日头西垂,意犹未尽的两人才返回城中,师映川换过衣裳,与连江楼说笑一会儿,晚间吃过饭,便去了书房。
    一时看完案角堆积的公文,师映川便准备唤人续茶,正值这时,皇皇碧鸟携了食盒进来,笑道:我做了些你素日里喜欢的点心,且尝些罢。师映川揭开盒盖,道:不必吃,只闻这味道,就知道是你手艺。皇皇碧鸟笑着拈了一块半透明的脂冻状甜糕,喂进师映川嘴里,道:你呀,从小到大,就一向只管说些好听的哄我。
    两人说话间,有侍从匆匆赶到书房外禀告,说有南荒刚刚传来的急报,师映川就命呈上,侍从进来,将一支细细的铜管交与师映川手中,师映川一见这铜管上的花纹,心中就有了些不好的感觉,这分明是由专门驯养的破风燕传回来的消息,唯有在传送最紧急的消息时,才会动用这种速度极快,驯养也极费力的灵鸟,一时师映川皱眉从铜管中取出一卷薄绢,展开看去,下一刻,鲜红的双眼猛然睁大,师映川全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凝固起来,他用力攥住薄绢,仿佛是想确认上面的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一旁皇皇碧鸟发现异样,忙道:怎么了?
    师映川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听见皇皇碧鸟在说什么,对于他来说,此刻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却是师映川心神激荡之下,捏住薄绢的手用力过大,一节指骨竟是生生被捏折了,皇皇碧鸟顿时惊呼一声,忙捧住那只手,急道:映川!师映川不答,他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想说什么,可是不知怎么,喉咙里仿佛被石头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片刻,师映川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喉中‘嗬嗬’有声,道:十九郎……伏波……话音未落,陡然一口血喷出,皇皇碧鸟见状,大惊失色,师映川却已以袖掩口,用力缓缓擦。[,!]去鲜血,面上扭曲的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只是那眼中血光令人根本不敢直视,他轻轻收紧五指,将那张薄绢攥进掌心,轻声道:十九郎,放心,没有人可以逃脱,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发誓。
    师映川突然大笑起来,轻轻推开皇皇碧鸟的手,道:断我羽翼么?除了你,没有人会这样做,晏勾辰,你不该这么做的,因为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疯狂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玩弄人心,既然你先坏了规矩,那么,就要做好接受报复的准备,上一次我与江楼遇袭,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你下的手,而且时机也还不成熟,我打算至少两年后,再开始进行此事,但这次十九郎的事,让我必须将计划提前。师映川笑得狰狞,他坐下来,对皇皇碧鸟道:替我磨墨。皇皇碧鸟此时虽然没有看到那薄绢究竟写了什么,但从方才师映川的言语和反应中,这个聪明的女子已经猜出了大概,她颤声道:大司马他……
    师映川铺开纸,神情有些阴沉,却平静地道:大周在南荒施以阴毒之计,十九郎已然陨落,我必须为他报仇,原本我会在更适当的时间发动,但如今,因为十九郎的陨落,我必须将这个计划提前开始。皇皇碧鸟闻言,下意识抿紧了唇,尽管师映川此时一脸平静之色,但她岂又看不出这平静表象之下正隐藏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这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可怖平静,师映川越是愤怒的时候,就越会如此。一时间她强行克制心神,为师映川磨起墨来,师映川面无表情地提起笔,一连写出多封信件,一一盖上大印,命人送出,皇皇碧鸟眼睁睁看着这些注定会搅荡天下风云的令书被人带走,末了,面对师映川这种歇斯底里到近乎冷漠的平静,让皇皇碧鸟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即将发生什么恐怖之事的预兆,忍不住道:晏勾辰是聪明人,为何如此不智?他用出这等斩首之举,只会激怒你,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不,恰恰相反,这才是聪明人之举,我当年定下计策,以经济战争为主,逐一蚕食大周,生生拖垮大周国力,长此以往,终将兵不血刃地令大周迅速衰落下去,到那时,我再发动,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晏勾辰纵然智计百出,奈何大势在我,任他如何也扭转不了这个趋势,想要走出死局,就只能是火中取栗,乱中求那一线生机,所以如今他便索性跳出棋盘,在大周还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败落兆头之前,干脆动手掀了这局棋,剑走偏锋,这一来,横生波澜,才是于他有利。师映川冷静分析着,面沉如水,嘴角僵硬弯起,浮现出一丝微微的冷笑,将自己那节被捏折的指骨随手接上,双眼猩红如血,淡淡道:他既如此,那么,就战罢,十九郎的性命,必须有人偿还!
    说着,忽颓然一泄,仿佛精神气都软弱下来,师映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那人戎装沉默的身影,一时惨然而笑,喃喃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伏波,你为我戎马奔波两世,却都不得善终,是我师映川误你。
    同一时间,摇光城皇宫之内,御书房中只有晏氏父子二人相对,晏长河眉头微锁,道:父皇此次策划一举击杀千醉雪,势必激怒那人,引发不测之灾……
    如果说之前这些年大周与青元教还只是在一定的克制之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博弈,那么现在,随着千醉雪的陨落,晏长河完全能够想到随之而来的必将会是一场巨大的风暴,他还不曾真正见识过那个人的怒火,但他可以想象,来自于有着杀神之称的那个人的愤怒,究竟会是多么恐怖,在这世上,不会有人希望承受一个大劫宗师的怒火。
    晏勾辰身穿明黄龙袍,衰老的容颜在经过巧妙修饰之后,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灯光下,依旧俊美儒雅,他坐在大案后,表情淡淡,道:当年尚是群雄逐鹿之际,青元教与大周联合,每每取胜之后,并不大肆获取田亩人口,财物往往亦是两方按劳分配,也由此使得双方之间少有矛盾,一直维持紧密合作,却不想青元教以此埋下伏笔,十数年中,逐一打下脉络,布出一着大局,不知不觉间,盐产,桑织,矿业等一系列民生所用之资已被大半垄于其手,又有水路,海运,6路商运往来,已然掌握天下经济命脉十有六七,这等在乱世之际就已开始精心设置的大手笔,无疑是早定乾坤,早早将大周囊括入局,师映川他多少年来6续落子,终于布下这一记胜负手,使得他后来便能够好整以暇,静待大周被慢慢蚕食,这本已是死局,因此朕要做的,就是破局。
    晏勾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面:让朕想一想……接下来,他应该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估计很快就会乱起来了。晏长河皱眉道:当初战乱结束之后,天下已是元气大伤,至今大部分地方仍是民生凋敝,因此这些年来大周与青元教才没有轻启战端,如今……以那人心性,纵使再暴怒激愤,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晏勾辰看了长子一眼,微微一笑,道:谁说他要发动全面战争?他不会做这种蠢事,因为无论是我和他,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因此,你想象中那等席卷天下的战乱是不会发生的,军队更是决不会出动。
    晏长河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还没有磨练出像晏勾辰一样老辣的政治眼光,但他也是极聪明的人,听到这里,脱口道:莫非……晏勾辰微闭了眼,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不错,以后的博弈,便是双方高手之间的厮杀了,百姓的伤亡与各地的民生经济损失都会控制在一个较小的程度上。晏长河又惊又疑:那人果真会如此不智?高等武者乃是中流砥柱,一向都是不到必要时,不会轻易出动,岂能如此耗费?
    晏勾辰却是面色淡漠,悠然道:不智?长河,你可曾见过你那映川叔父做过不智之事?说着,皇帝睁开眼来,眸色幽幽,却转了话题:长河,你也算博览群书了,朕问你,数千年之前,天下武夫是何等地位?晏长河略一犹豫,道:从典籍记载来看,当时武道式微,所谓天下无敌者,亦不过是百人敌,至多千人敌罢了,一旦失陷于千军万马中,长枪林立之下,劲弩重甲之围,除非侥幸逃脱,不然必死无疑,因此武夫地位并不算高。
    晏勾辰嗓音低沉,道:不错,当时的武道极致,不过是先天罢了,任凭多少高手,都要在千军万马之前避退俯首,由此,武夫对于天下大势的影响,远不能与如今相提并论,那时所谓的江湖,岂能与军队相抗?天下几大强国分立,即便是各宗门大派,也都约束弟子不得肆意生事,一旦有武夫自恃武力,以武乱禁,不但要被朝廷缉拿处置,甚至还会连累宗门,多少年间总不乏一些宗派被朝廷清洗,马踏山门,那样的时代,何曾有过后来以一介武夫之力,就能力敌千军万马的事情?然而不知究竟从何时起,武道大盛,世间逐渐再不复原貌,当武夫极致再不限于先天,力拔山河,便就此打破格局,改天换地,到最后竟有一人一剑可镇国运之事发生,甚至一名宗师就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败,无数年来,死于宗师手上的帝王将相已是不计其数,我大周历史上便有皇帝被人杀入宫中取去首级之事,武夫至此,皇权式微,所以便有大儒发出‘乱天下者,武夫也’之语。
    说到此处,晏勾辰似是有些疲倦:这是一个畸形的世界,先天之上本就不该存在,大宗师这种怪物更不该出现,当个人之力突破到一个程度,拥有力挽狂澜之能,便成为了充满未知的不可控变数,若没有这些强者,天下早已一统……朕不得不说,当年泰元帝统一天下,打压世间武道传承,如果他没有死,最后真的成功,那么,便是为这天下开创万世之太平。
    晏长河听到此时,猛地一震,仿佛振聩发聋一般,顿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随即已是一股寒意自心底生出:父皇的意思,那人竟是……晏勾辰微笑如常,灯光下,整个人却莫名地显得阴鸷:是啊,他与朕的心思一样,时隔多年,到了现在,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开始发动了,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来耗尽这天下武道气运,否则,日后皇权又怎能彻底凌驾于一切之上,不可动摇?这世间的武者太多了,尤其是精英武者,他们耗费了大量资源,为天下百姓加上沉重负担,况且本身又是一切祸乱动荡的根苗,留之何用?当然,武者还是有些作用的,而且习武之人永远也不可能消失,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有力量足以威胁到皇权的统治!……呵呵,没有谁比朕更了解他,他一定会选择这么做,也知道朕一定会如此应对,这是一举两得,也是朕与他之间的默契,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毕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理想,除非是真的具有以一人抗衡全天下的力量,否则,就必然要徐徐图之,为此作出一些必要的谋划,采取非常规手段,因此朕与他就要互相借彼此之手,来消磨武人数千年来的积累,他为何当初一手将大周扶持,固然理由多多,但其中一个原因,只怕便是为了这一天。
    晏长河心头止不住地冷意泛出,晏勾辰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在那个人与自己父亲这两个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眼中,天下武者就是害虫一般的存在,养着这些人不但要耗费数不尽的资源,支出无数,成为沉重的负担,而且达到一定程度的个人武力还会是严重影响皇权高度集中的因素,因此必须最大程度地进行折耗,如今这二人默契地联手,以堂皇理由将大量高等武者送上不归路,当初大争之世,乱世杀戮,致使武者元气已损,如今再次狠狠消磨,这长远计谋,这阴诡心思,不可谓不毒不绝!
    必须掀起一场消耗性的精英武者之间的战争,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削弱手段,堂堂正正的阳谋……你映川叔父此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心思,千年之前就是如此,千年之后也还是不变。晏勾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面月影稀疏,喃喃道:武道一途,几经沉浮,薪火相传,前人历经无数劫难坎坷,才终于摸索出一条路来,打破人体极限,与天争命,一代代传承发展下来,终于让一部分人得以改变命运,从脆弱短暂的人生中脱离出来,走上一条与庸碌众生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这灿烂文明,也许终将毁于朕与他之手。
    ……
    这一年的冬天,史称‘末武之乱’的混乱时期便以青元教大司马千醉雪之死。[,!]拉开了序幕,被后世称为高武时代最后的辉煌,宗师大量陨落,万剑山的厉东皇以及沈太沧便在此列,无数武者纷纷死于这段时期,无数宗派传承断绝,身不由己,被大势的洪流裹胁着,走向衰落。
    ……
    两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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