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外头北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吹着窗棂直响,好在这房子被高以纯都提前修补好了,没一处漏风的地方,每个屋里又都有火炕火墙,倒也不觉得寒冷。
    高以纯做饭的手艺真的没得说,穆云翼啃了四个鸡翅,又用汤泡饭,就这土豆和蘑菇,生生吃了两小碗,肚子都鼓起来了,躺在沙发靠背上,摸着小肚子懒懒地:“以纯哥你做的真好吃。”
    高以纯笑道吃完最后一口饭:“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吃罢饭,高以纯又端来水让穆云翼洗漱一番,然后仍旧抱到里屋炕上,自去端了碗筷送到东厢厨房去,然后叫过四个伙计开始检查,各处房门角门都有没有上闩,窗户是否都已经关严插好,桌椅是否都摆放整齐,杯盘是不是都已洗刷干净……果然发现了二楼茶柜后头有一块脏破的抹布,东边厨房火炉里还有残余的火炭没有熄灭。
    高以纯让让负责这两件事的小满和清明跪在院里的屏风前头,自己打了自己十个嘴巴:“买卖经商,以信义为本,你们图省事,就敢给我敷衍过去,明日人家再来,花一百文前进门的包房里,扯出一个又臭又脏的抹布,岂不恶心?下次谁还会来咱们店里吃饭?还有那炉里的余火,我一再叮嘱,一定要弄干净,否则燃起火灾来,那是多大的祸患?今天这次就这么算,下次再敢这么不小心,可就不这么容易过了!另外寒露和谷雨做得也不够好,六号桌上,我方才用手一抹,还有油渍,十七号桌腿上还粘着一块豆皮,现在就去给我擦洗干净,下次再这样,就跟他们一样受罚!”
    他就提着灯笼在那等着,寒露和谷雨赶忙去东厢打了盆热水,把高以纯说过的地方都弄干净,高以纯二次检查过之后,才算合格,让清明和小满从地上起来:“把大厨房里的火都熄了,门窗关好,然后回屋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熬汤呢。”
    四人答应着回屋睡觉,高以纯回来上房,把门闩好,熄了灯笼,自己也洗漱干净。
    穆云翼听到风里头高以纯在呵斥人,这会问是怎么了,高以纯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把经过略讲了:“还不都是你定下的规矩,咱们县里头还没有哪个酒楼严格到这个地步的,那寒露和谷雨还好,只是有些小小不严的马虎,小满却是可恶,竟然开业第一天就偷奸耍滑起来了,要是不让他知道厉害,以后还不知道得到什么田地呢,说不定当着面就敢给客人脸色看,那咱们这店也就不用开了,清明应该是忘了,不过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一旦烧起火来,造成的后果也最严重,所以我单罚了他们俩,只让寒露和谷雨回去把桌子继续收拾干净。”
    穆云翼乍听说高以纯让两人跪在屏风底下打自己耳光还有些于心不忍,这会他这样一解释,倒觉得有理。其实穆云翼在管理方面也很严格,茶楼那边也是被他管得井井有条,每日盘点,货账全都毫无差错。只是跟高以纯这边颇有不同,穆云翼对待伙计的措施就是在工钱上下手,出了错就扣钱,而高以纯则直接是体罚,这跟他作为后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关,当然茶楼那边都是陈鹤轩的人,是要在他手里领工钱的,而饭馆这边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人,而且暂时还没有定下给他们开资,也就是说,即便想要那么着,也是无钱可扣的。
    两人躺在被窝里,穆云翼说:“人家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银子的,赵员外跟前的那个小厮,每个月有五百钱呢,他们也都不容易,又都是小孩子,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只能靠我们,平日里也要有些花销用度,不如咱们也给他们开工钱吧?”
    高以纯道:“工钱不能给他们开,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给下人工钱会让人家耻笑的,他们走投入路,卖身到这里,给他们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就已经够说了,你莫道我心狠,家家如此,人人都是这样的,若单咱们家不这样,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还容易让他们四个生出别样心思,你我年纪都小,有没有功名在身,要是他们四个合起伙来,把咱俩害了,然后卷了值钱的东西逃走,那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没有苦主去告,连官府也不爱管的,你要是可怜他们,只看他们做得好了,寻几个由头,赏些钱下去也就是了。”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这么着吧。”
    高以纯把手伸到他被窝里来:“元宝,今天天冷,我抱着你睡好不好?”不等穆云翼回答,就把他直接抱到自己被窝里来,高以纯身上暖暖的,像火炭一样向外散发着热量,汤婆子又夹在两人中间,一时之间穆云翼有些出汗。
    高以纯搂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元宝啊元宝,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珍宝,怎么爱你都不嫌多,以后以纯哥给你遮风挡雨,你每天只要吃喝玩乐就好。去年这个时候,你说要把我和小五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我也说,要把你和小五养得白白胖胖的。他们四个,你愿意打赏就打赏,愿意抬举就抬举,也让他们记着你的恩……”
    第123章 伟大光荣正确
    转眼之间,穆云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农村和县城里两头跑,风里来雪里去,如今已经成为站着房躺着地的小地主,多少个人看着他脸色过日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烈的风声,感受着褥子地下的炕面和对面人身体穿来的熊熊热量,穆云翼心里头想着:上辈子虽然死得早,但从小到大,集尽了父母兄长,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万般宠爱于一身,在家里是宠儿,在学校里是骄子,已是活得值了。
    这辈子虽说生活条件没有上辈子好,但穿金戴银,衣食无忧,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随便找二三十个帅哥美女来伺候自己,彻底腐|败到底,真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这方面来讲,又是上辈子所得不到的。所以这辈子也值了。
    穆云翼不再怨恨老天不公,只觉得,等明年再考中一个秀才,有了功名护身符,这辈子也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纵情享受了,他这个身子才十一岁,还有好多年可以挥霍的。
    他不是傻子,又是两世弯的,对这方面的事情比普通人更加敏感,高以纯对他的感觉,他不是没有感觉出来,那绝对已经超过了兄弟的程度,毕竟他对小五可没有这样夹菜喂饭,洗手洗脚,动辄搂抱亲吻的时候。
    从相看男朋友的角度来看,高以纯无疑是个难得的,既有一手绝佳的厨艺,又愿意勤恳干活养家,自己干或者不干,他都毫无怨怼,自己是现在的小先生,亦或是当年没人要的小孩,他都一同视之,当年能从自己两个窝头里分出一个来给自己,现在也能不辞劳苦地点灯熬油给自己在书箱上雕花。心细如发,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可以说是这样的好男人在上辈子根本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估计这辈子也很难再找到一个。
    对于去年的高以纯,穆云翼把他当恩人,今年的高以纯,穆云翼把他当亲人,至于将来是不是能成为爱人……事实上,高以纯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双眼皮,高鼻梁,包嘴唇,这些都是穆云翼上辈子找男朋友的标准,高以纯完全具备,只是在穆云翼心里头,高以纯还是个孩子,十四岁,还没成年呢!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找这么小的男孩子处朋友的感觉,所以一直都没有回应高以纯。
    不过高以纯的所作所为,越来越直白了,这所房宅,他根本就是在当做新房来布置,而且点明只有他们两个过来,连小五也被留在松林街了,穆云翼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高以纯说清楚,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以免白耽误对方。但是他又觉得,高以纯不过才十四岁,还是虚岁,不过是情窦初开,对同|性或者异性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倒也正常,如果自己跟他把事情挑明,反倒让他彻底弯过来,并且越陷越深……未必就是好事。
    就在穿越过来的第二个年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夜,听着外面呼呼地北风,穆云翼失眠了。
    当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开张当晚,听着外面呼呼地北风,高以纯失眠了。
    两个人相拥到了下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穆云翼睁眼,被窝里已然暖暖的,他用手摸了摸,火炕已经又烧起来了,身旁空空的,高以纯早已经起了。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衣裤长袍,围上大带,系了灯笼穗丝绦,再穿上袜子靴子,披散着头发走出来。
    方推开门,外头竟下了一夜大雪,房上、树上一片雪白,院子里的雪却都打扫起来,在角落里堆了四个大雪堆。
    冷风扑面,让穆云翼精神为之一振,吞吐了几口浊气,正好高以纯从东厢厨房里出来,看他站在门口,便走过来:“刚起炕就出来,小心被冷风吹了头痛,快进屋里去。”他不由分说把穆云翼推回屋里,关了门,然后去后面灶火间里端出一盆热水,放在客厅角落的盆架子上,“过来,我帮你洗头。”
    穆云翼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洗就行,前面客人多么?你过去忙吧。”
    高以纯挽起袖子,拉他过来:“你胳膊太短,这个架子高,你自己洗非弄得一身水不可,还是我给你弄吧,前头也不用你操心,不过十几个吃早点的,包子花卷,各样粥点,全都已经弄好了,今天特别做了山药核桃粥,还有你最爱吃的奶油小花卷,都单独留出来在火墙上闻着呢,等洗完头发,我就给你端过来。”
    穆云翼到了脸盆架前面,俯□,高以纯把他的头发浸在水里清洗,打湿之后,再擦洗发粉,所谓洗发粉是穆云翼的叫法,这个世界用来洗头发的东西有很多种,穷人家用淘米水,富裕点的用皂角粉,再有钱的用猪茯苓,还有用木槿叶,或者柏树叶桃树枝之类的。而且古人尤其注重养生,做出来的东西里头通常会添加各种药材和香料,譬如穆云翼买的这个里头就有何首乌的粉在里头,还有其他药品香料,真真是纯中药制剂,洗完之后,香气袭人,而且时间长了,又黑又亮。
    高以纯先给他洗了头发,然后又给他洗头皮,用手指轻轻按摩搓挠,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换了清水漂洗干净,洗了手脸,再拿过大毛巾擦干:“你不是说早上起来之后,要先和一杯温水嘛,都在后头灶间里火墙上晾着呢,你自己去拿了喝,我去给你端饭,等头发彻底干了之后,我再帮你挽上。”
    穆云翼到了后边灶间里,两个炉灶都生着火,贴着北墙半米宽的火墙上放着一个青瓷酒壶,旁边有青瓷盖碗,他拿过来倒了一杯,喝到嘴里,微微感觉有些烫嘴,这个温度却是正好。
    重新坐回木沙发上,穆云翼目光有些呆滞,心里头隐隐觉得,不能任由自己就这么彻底腐|败下去,但是又找不出理由来拒绝高以纯,事实上他也挺喜欢高以纯的,毕竟被人这样照顾,是难得的幸福,只是……现在年纪都太小了啊,如果大家都是成年人,以当年穆家二少的脾性,有人对他这样的好,他早就把人扑在炕上,吃干抹净了。
    他在这里纠结着,高以纯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果然,一碗喷香的山药核桃粥,八个奶油小花卷,还有一碟子高以纯亲手拌的酸辣土豆丝小菜,全都是穆云翼最喜欢吃的,肚子里已经咕咕开叫了,他很快把纠结都抛到脑后,拿起瓷匙开始吃起来。
    高以纯说:“等吃完了,你就去西屋读书,火炕早已经烧上了,你要是嫌冷,我再拿一个炭火盆过来,我过会来收碗。”站起来时,又想一件事来,“对了,早上小益和小五他们几个都过来要给你请安,说是在义学里新学的规矩,他们父母都不在这里,就你是个‘师长如父’的,你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就给你挡驾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穆云翼拿着瓷匙,抬起头,用大眼睛炯炯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没睡好?”
    高以纯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你昨天是我抱着睡了一夜,你一翻身我都知道。”胡乱地解释了两句,然后有些慌张地走了,剩下穆云翼一个人端着粥碗,一边笑一边吸溜吸溜喝粥。
    吃完饭,穆云翼就到西屋做功课,就这去年院试的题目,做了一篇文章,跟去年院试头名对比,再把范举人过去批示过的文章拿出来对比,字斟句酌,反复咂摸。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瑜忽然来了,拿了前几日穆云翼给他立得二十道题目过来:“小先生,这些题目我都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做好了,请您过目。”
    他在穆云翼面前,向来是无比拘谨的,这时候更是毕恭毕敬,双手呈上功课,然后一脸紧张地垂首站在一边,那模样几乎就跟小学生站在判卷老师旁边一样。
    穆云翼接过来,拿过红笔在上面随手批注:“这第一个就离题万里了,这句话是《论语》上面的‘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这句话你私塾里的先生是怎么给你讲的?”
    姜瑜见自己做的错了,更有些手足无措了:“没……没怎么讲,就说只有仁者,才能说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而平常人不……不可。”
    穆云翼道:“这句话可以有许多中解释,譬如,只有仁者才能喜欢人,能厌恶人,因为仁者秉承着仁心仁德,好人者,是为人好,恶人者,也是为了别人好,我们常人则不可,因为我们恶人,心里是希望对方不好;第二中解释,是只有心存仁义的,才能真切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平常人,心里有偏见,看到的都是表面的假象;第三种……第七种,是说只有仁者,才能够公正地喜爱应当喜爱的人,厌恶应当厌恶的人,而不像我们平常人这样为了名利去决定喜恶……”
    姜瑜听完这么一大段话,对穆云翼的敬畏立刻又加深了一百多层,自己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一种解释,人家随口就说出十来种,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耷拉着脑袋,伸手擦额头的冷汗。
    穆云翼道:“八股文里,全从四书五经里出题,一句话,正说反说,断开说,连在一块说,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你必须得肚子里有货,存着那么四五种说法,然后再从中挑出一个最伟光正的,也就是歌颂朝廷,记住是歌颂朝廷,不是某个官员或者皇上,否则会被人说你没有风骨,只知道拍马屁,你要说超挺好,伟大、光荣、正确,挑出这样一个意思来破题,然后再起承转合,后面的功夫才能用得上,否则一上来题目就破的不好,考官谁还会往下看你的文?”
    第124章 冬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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