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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言慧语芙蓉芳(上)

    朝阳曈曈,天朗气清,长空中微有几片行云,两旁林丘经雪稍融,澄碧清和,风中略带花香,虽是暮冬,已显露初春妍媚,两匹矫健的宝马,趁着这好光景,正一前一后,飞驰在官道上。
    今日天气大好,小凤红衣猎猎,纵马驰骋,心中也豁然开朗,两日来的气闷,早已消散了大半。
    “这要得益于那个小滑头。”想到这,她脸上多了一层柔美之色,妩媚多姿,远胜春景。
    梅绛雪紧跟其后,却是另一番心思:罗芳笙留在冥岳,到底有什么意图?若他真心爱慕师父,血池图一事,不会如此平静无波,若说他不是真心,可冥岳又有什么,值得他以身犯险?师父这次要远行,无论他所图为何,都是大献殷勤的好时机,可到现在都还没见他的人影,实在不同寻常。
    略为熟悉的一曲清音,仿佛自云端而来,打消了梅绛雪的疑虑,却也有些气闷。
    小凤并未放松缰绳,嘴角一扬:“就知道你会来。”眼波流转,又对梅绛雪说道:“她要跟,就跟着好了,别等她就是。”于是喝马向前,骏骑蹄下生风。
    芳笙已追上二人,却不理会梅绛雪,马儿扬蹄飞跨而过,只在小凤后面,不紧不慢,不远不近,所谓马首是瞻,经她演绎,惟妙惟肖。
    小凤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她随意仰躺在颠簸疾驰的马背上,若一般人瞧着,只会觉得凶险万分,她却如履平地,如此,笛声竟毫无间断,乐音泠泠可听。
    今日她一头墨发,用蕤兰银环高高结束,独留两缕青丝,左右飘在鬓边,水色的轻绡额带,说不尽的眉目如画,霁色衣衫凝鲜,与晴空万里融为一体,最是风流落拓。背下的神騟,紫气浑然,华灿若晶,目光炯炯如电,正是波斯万中挑一的千里良驹。
    小凤知她轻功无人能及,现在这个情景,更用不着担忧,心想:这个小滑头,将马当作牛车,莫非在学阮籍,一任东西南北?于是出声问道:“你要去往何处?”
    乐曲正当收尾,余韵悠长,紫笛在她手中一转,笑答:“马儿带我去哪,我就去哪,显然,这马是跟定了大美人。”言罢,倾酒如瀑,率意妄为,不让阮嗣宗。
    小凤轻哼一声,见不远处有一片松林,飞身而上,摘了一个松球,又稳稳落在马背,削葱根一样的两指,将一个松子弹出,按着由低到高的次序,依次弹在了紫笛七孔上,芳笙心下了然,只以历音,奏了欢畅的短乐,燕语莺啼。小凤一笑,又有三颗松子同时飞出,在笛上第四孔连弹了五次,芳笙于是用上三指,在这孔上左右轻抹,吹出五个碎音,大有破空之势。小凤正要再考她时,一只黑鹰,盘桓在了二人头上,三声长唳颇有节奏,惊空遏云。
    这扁毛贸然搅了小凤雅兴,她本不会轻易饶过,但她知道,这必定是小滑头的信使,难得网开了一面。
    芳笙以笛奏出哨音,黑鹰转了三寰,遂往南疾行。而她起落间,已坐在了马背上,只是看着小凤。
    “去办你的要紧事,我不用你跟着。”
    这已经是小凤十二分的体贴了,芳笙自然体情解意,只道“放心”二字,再将马背上的昆仑奴面具遮掩容貌,纵骑绝尘而去,一人一马,刹那不见踪影。
    松子一抛,她暗嗔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绛雪,我们走。”一挥长鞭,小凤同样扬长而去。
    行了多半日,已至镇上,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哀牢山,一路而来,只怕绛雪也有些疲惫,小凤决定下马,找个客栈暂歇片刻。
    原来芳笙所言“放心”二字,并非只是遮掩面貌,不致招蜂引蝶,而是沿途皆有专人接待,送上美食甘泉,以及喂马饮马,事无巨细,处处妥帖。她虽不在身旁,却能让人时时感到她的心意。
    行至一间客栈,只见梧桐木的牌匾上,有一彩凤徊翔,也改作了“鸣阳馆”三个大字,颇得草圣丰神,窗框上皆是鹤舞紫云,栩栩如生,耳中似能闻得仙乐。
    小凤不禁暗笑:“谢脁的‘彩凤鸣朝阳,元鹤舞清商’,倒用在了这里,这个小滑头,怎么那么多心思。”
    及入店内,虽说装潢一新,但与小凤印象中,并无差别。
    掌柜早早亲迎上来,十分恭敬:“这位想必就是湘君的贵客了,尊驾楼上稍请。”
    绛雪已拴马归来,便随着小凤一同上楼。
    “这间客房,从不招待外人,只为您一人留着的。”掌柜奉上香茗,含笑解释道。
    小凤不忙饮茶,只是拿话引他:“你认得我?”
    他态度越发恭谨:“小人哪有幸认识姑娘,只是湘君说,他这位佳客,举世无双,无人可拟,一眼就能认出,但凡认不出的,皆是有眼无珠。”
    小凤呷了一口,尝出是新摘的普洱嫩芽。又心道:“哼,小滑头,你又算得出,我一定会来此处。”
    掌柜察言观色,语气间难掩自豪:“这条街上,谁不以接到湘君的贵客为荣,当然,像您这样的神仙人物下榻,小店更是蓬荜生辉。”
    言下之意,是芳笙给所有的客栈都打了招呼,但也嘱咐过掌柜:佳客最有可能来此,务必要心神眼灵。
    小凤摩挲着茶杯,暗中笑骂:果然是小滑头的手下,都这么油嘴滑舌。
    他又及时道:“二位有什么,就尽管吩咐小人,湘君有些要事在身,片刻就回。”
    梅绛雪看看师父,替她问了一句:“他去了哪里?”
    掌柜亲自捧过,几个侍女端上来的新鲜瓜果。
    “是被知府老爷请去了。”
    小凤一想,心下已有七八:“以前的镇江知府。”
    一盘鲜荔枝被他摆在中间,答道:“正是。”
    闻言,她撇嘴一笑:原来是去见旧情人了。随后吩咐道:“这没你的事了,先下去罢。”
    掌柜应了声“是”,便掩好房门而去。
    梅降雪观小凤面上神情,不禁一问:“师父,这家店?”
    小凤站起身,抚了抚墙上一副新的鸾凤图,又瞥到锦帐上系的一只玉萧,除却多了这两样,其他丝毫未变,目光中已有些怀念:“我初下哀牢山时,住的就是这里,正是这间屋子。”
    少时,芳笙胸怀一方玉匣,左护一只锦盒,右提一些物事,先到了自己房中。
    今日去宁府,她总算了结了一件心事,顺便也解决了一件要事。
    所谓要事,还须追溯到两三月前,笑面一枭在南省的地盘,屡屡受到朝廷打压,他便将眼光放到了云南,只是诸多顾忌,游移不定,在与芳笙商量时,芳笙索性顺水推舟,令这老头做了决定。谁知甫一到了此地,他连船带货,被人守株待兔,缴了个干净,损失可谓不小,而布下此局的,正是那位知府。
    若说这宁知府与袁老头有何仇怨,这就涉及到江南四大名剑之首的天风道长。一山不容二虎,笑面一枭素来不服那名剑之首,一直想与他一较高下,哪知名剑之首对这虚名向来不放在心上,便对那些战帖屡屡不应,笑面一枭却以为那老头目中无人,故意落他面子,因而但凡听人倾慕名剑之首时,必定先把这人教训一番,而宁府未入仕途前,与天风道长乃一师之徒,二人感情素来深厚,他独生爱女,又在那众弟子中最得师兄偏爱,他素闻笑面一枭对师兄种种不敬之举,自然就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替他师兄好好出口恶气。
    袁老头虽一向桀骜不驯,但他最会审时度势,懂得民不与官争的道理,于是忍下这一时之气,却托芳笙来此,从中斡旋一二。
    芳笙当初赞同此事,一是知袁老头心意已决,只差旁人推他一下,二是有意推波助澜。她早已得知,镇江知府调任此处,必然要让袁老头吃些苦楚,因她与知府有教女之恩,朋友之谊,到时袁老头定托她来说和,这就又欠下她一个大情,况经此一番打击,势力定不如前,她便步步引导,令袁老头起了依附冥岳之心,想来不久可见收效。
    因他手下有太多绿林匪徒,百姓早就怨声载道,为此芳笙不悦已久,如今有官府牵制一番,她也可稍稍放心一二。
    “待袁老头想通之时,南六省唾手可得,她一定会为此开怀。”思及此,芳笙不由喜上眉间,但她不会将此事告知小凤。
    这就是芳笙的一股怪脾气了,她想:我待你好,天长地久自然见得,做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拿来夸耀,为你另眼相看,这倒像我并非真心对你似的。
    芳笙又轻抚长长锦盒,欣喜不已:总算完璧归赵。
    闻得轻微步声,她打开门,掌柜已到了楼口,却先笑道:“湘君的佳客,果然美貌无比,又霸气天成,当真不是一般人物!”
    芳笙脸上笑意不断,又问道:“一切都好?”
    他坐到一旁,如数家珍:“您带来的鲜荔枝,和山上产的三样时令瓜果,方才又送去了几样拿手小菜,还有临去时您再三叮嘱的山笋鸡汤,怎样,我没记错罢?”
    芳笙点头一笑:“多谢你了,一会再把这两样做成水晶虾饺,记得一定要鲜淡些。”
    掌柜瞧了瞧,一看就是现捞的活虾,现采的山菌,再想到,那从几百里外的蜂王隐居处,带回的新鲜荔枝,他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心疼:湘君啊湘君,您轻功已臻化境,这众人皆知,可也不是这样用的啊。又不住感慨道:“从没见湘君对哪位姑娘这么上心过,不不不,是对谁都没这么上心过。”
    芳笙连忙制止了他:“慎言,不许在她面前提别人,更不许提别的姑娘。”又揪着衣襟,有些紧张道:“我身上没有腥味罢?”
    他连连摆手,倒想起了一事:“楼主派人送了百坛鹤觞醑,还有秦汉孤本的《猗兰操》,杨公子亲送来十瓶雪莲蜜,可叹湘君今日才去过蜂王那里,但凡他运气好些,不就遇上了。”
    芳笙想都没想:“琴谱送去给琼枝,任她处置,至于其他东西,一如往常。”
    他笑着接道:“是,楼主的东西送与公子,公子的东西,回敬楼主,可是湘君啊,您再不回去看看赵大姑娘,她可要生闷气了。”
    “她是大人了,又素来稳重。”说着,将锦盒用油纸包好,再收进绢带中,郑重托付道:“我还有件事要做,你将这个带与琼枝保管,我不久便会取回。”
    他当即躬身道:“湘君放心,我明白,纵然将琴谱丢了,这个锦盒也是要拿命护住的!”
    她将绢带先锁与柜中,又将钥匙交他放好:“嗯,你快去准备虾饺,一会由我来端。”
    待他去后,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身衣服。
    小凤知道,芳笙一定有话要对她说,于是就让绛雪散心去了,等她回来,二人即刻启程。
    听得敲门声,本来怪芳笙有些迟慢,但还是让她进来了。
    “仓促间没备得什么,水晶虾饺倒是这的一绝,你将就用些。”
    小凤见她换了华服美冠,比平时多了一种潇洒俊秀,又想到她体贴如此,心中很是欢喜,但再一想,她刚见了何人,却便不免调侃道:“重访故人,可得了什么感悟?”
    话中岂无深意?芳笙由衷诉来:“我爱慕的仅此一位,何来新旧之说?”
    见小凤眼中已有笑意,又道:“本无叙旧之心,只为讨债。”
    虽然芳笙说过,“知府千金,欠债不还”,但小凤只将它当成了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分外鲜美。再听这小滑头说话,倒十分下饭。
    “当初辞馆,只因她擅自拿走了,我从不离左右的一副画。”提及当日之事,芳笙依旧气愤不已。
    那位宁姑娘,更以画相胁,与芳笙赌了三年之期,三年之后,若芳笙依旧不改心中所爱,自当原画璧还。
    从未见她有生怒之时,小凤不知怎样化解,便故意说道:“这天下最厉害的贼,竟栽到一个小姑娘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意为之。”
    芳笙之所以百般顾忌,而不施展本领夺回,只因那姑娘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当时又恰好有事在身,若有人可代她妥善保管,也未为不可,想来终究还是有益于己,索性便答应了那个赌约。况她此心,亘古不变。
    “她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但凡我那副画破了分毫,她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若她今日并未归还,我定会让她悔不当初。”
    见她这般认真,小凤不由笑出了声:“你好歹做过人家先生,就这么没度量了。”
    芳笙点头:“对我来说,她重逾一切,再珍贵的东西,也不配与她相较!”
    小凤又笑着提醒道:“你与天风道人,也曾相谈甚欢。”
    芳笙摇头:“还未有旁人,有如许情面!”又是时递过一方绢帕。
    拭净纤长春笋,小凤顾盼生辉:“到底是副什么画,让你这般在意,连我都有些兴趣了,莫非,是哪位红颜知己相赠?”
    芳笙虽再三表明,心中只有小凤一人,但小凤就喜欢时不时逗弄一二,看她辩解的模样,分外有趣。
    这时只听梅绛雪在外敲门:“师父,该启程了。”
    小凤起身道:“小滑头,把你的画收拾妥当,等从哀牢山回来,我倒要好好瞧瞧,何以令你视之如命。”
    芳笙应下,又加以提议:“若从此处顺水而下,不出半个时辰就到,路途也更为便宜。”
    小凤依从了她,带着绛雪,三人一起坐上了,芳笙备下的乌篷小船,周身精巧秀丽,却比一般的,多了一只桅杆。
    另一边的码头上,一袭淡黄衣衫的少女遥遥相送,但凡多看几眼,便不难发现,这少女的装束打扮,与十六年前初下哀牢山的小凤十分相似。
    小凤飞身上船,轻功绝妙,丝毫不见小舟摇晃,也不回头看芳笙,只是问她:“你就不顾念相送之情?”
    芳笙冷淡道:“学生送先生,理应如此,她已定下了亲事,我们不会有再见之期。”
    小凤没再说什么,与绛雪坐了进去,芳笙便盘膝在船头,执扇烹茗。
    “红容,唱一支江雪小调如何?”芳笙和一身苗族服饰的船娘商量着。
    她娇俏道,声如脆铃:“湘君想听,自然是要唱的,但有你的紫笛才好,人家的歌声才有韵味。”
    芳笙不理,只顾碾茶。
    她抿嘴一笑,撑了三四篙,甜甜唱了起来,与两岸尚未完全消融的白雪,悠然和在了一起,正是“天长地阔江唯白,一啸轻舟任万山”。
    行歌渐止,芳笙递给小凤一盏清茶,解腻安神,也给了梅绛雪一杯,随后又回到船头,寒江独钓。
    见此,红容不由叹道,亦有一丝调侃:“这位姊姊可真美,从未见过比她还要美的人了,她一定是湘君的心上人,怪不得湘君你,从不拿正眼瞧人家。”
    芳笙但笑不言,她便又换了一只小调,轻轻哼唱。
    小凤出得篷来,走到芳笙身旁:“直钩取鱼,你又不是姜太公。”
    芳笙当即收回长线,飞身立起,对她笑道:“我只想求一位鲛美人,精诚所至,这不就被我如愿以偿了?”
    轻舟蹑影追风,将至岸边。
    小凤嘴角扬笑,一挥朱袖,踏江而去,气势如虹处,急潮般风起云涌,声如轰雷,更有如翻江倒海,溅了那船娘一身水花,还有几只白鱼在船头腾跃。
    那小姑娘本是一番好意,代为隐瞒湘君女儿家的身份,况素来和她好姐姐玩笑惯了的,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好在她并未放于心上,只是张嘴吐舌,又叉着小腰,扇着好姐姐扔给她的帕子,也不去掸身上。
    小凤挥袖时,芳笙便飞身,稳稳立于杆上。远处传来的话,却如在耳畔:“这些鱼,随你煎炒烹炸,留着慢慢吃罢。绛雪,我们走。”
    芳笙看向船沿:“别让她久等,不如我送你一程。”
    梅绛雪更是面无好色:“你非要惹她生气。”恨罢,一挥寒箫,也追随师父,踏江而去。
    芳笙只好笑叹:师徒二人的脾气,还真是相像。
    之后,她却依旧独立桅杆之上,衣袂飘飘如举,远望小凤上山的轻盈倩影,情丝缕缕:景色历久弥新,任白云过隙,沧海桑田,只她一人常在心间。
    守山石碑上三个大字,还是那样分明,不生苍苔,如同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小凤冷哼了一声:“哀牢山,这个地方总是令我不快。”
    “师父,徒儿不明白。”
    小凤愤怒中夹杂着一缕哀伤:“我在此处长大,住了多年,也曾满怀希望,一心认为,自己同其他姑娘一样,可以幸福无比,有着大好的将来,可是罗玄……哼,罗玄,你以为当初把我囚禁至此,就能毁掉我的一生了!今日,我就要把这个鬼地方夷为平地!”
    来时,红萼已经查到,陈天相带着余罂花也到了这里,小凤想:正好新仇旧帐一并算!
    芳笙正立在山顶,感受到一股强劲内力,铺天盖地而来,她却纹丝不动。
    她本想走过每一处,只因此地是小凤故居,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痕迹。但却不知不觉间登上主峰,一直行至顶端,忽有白梅映入眼帘,可叹枯干多时,树下却绕有几从素馨,晶莹如雪,脉脉含露。她向来偏爱此二葩,但见云峰寥落,夕阳渐斜,许是牵动了什么,不禁皱眉伤感,可她没有眼泪,也不知是天生,还是遗症。
    等了许久,见小凤并未来此,便将左掌中寒冰之气,以右掌烈焰化之,弄了一场雨露,算是了结自己,这场毫无来由的心事。
    她从山顶下来,闻得人声,走近些,见小凤不在其中,于是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得知小凤和另一人,正往丹房行去,她便纵轻功,抢先一步至此,攲在七叶树上,并取出了胸前玉匣。
    陈玄霜与未婚夫婿方兆南,一同来寻义父陈天相,恰好她瞥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纤影,顿时起了疑虑:是他?他怎么会来此处?
    虽未戴着鬼面,但那股冷梅清香,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方兆南在一旁担心道:“玄霜,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好像见到,赠我们灵丹妙药的那位少侠了,不想他了,我们还是赶快找到义父和义母罢。”
    芳笙刚从匣中取出,寻了多时的美玉,只见小凤和陈天相,二人已打斗至此。看了一会,不禁叹道:一师之徒,竟差之千里。又想那位大侠士心有挂碍,自是不肯将高明功夫相授,而另一位虽得其真传,却依旧不及小凤远矣,只能说小凤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可叹陈天相,世间天分二字,最是强求不得,至此,芳笙心中也不免鄙夷起,那位大侠士的眼光与胸襟。
    再看去时,不出十招,陈天相必然败北,因此放下心来,雕刻起了手中的冰花芙蓉玉。这块与一般的芙蓉玉又是不同,只颜色稀奇,已蔚然大观:常时淡粉,骄阳为赤,月下如霜,兼具粉红白三色之妙,因芙蓉有“三色花”之称,刚好雕刻一枚芙蓉玉簪。
    小凤已用独门暗器七巧梭,制住了陈天相,这么多年,他倒是学的聪明些,知道小凤对血池图的狂热之心,因而以图为诱饵,将小凤引进丹房。
    芳笙手中重重娇瓣,极尽妍态,似能闻得芙蓉芬芳,屋内二人的争执,也不时飘进她耳中。
    “小凤,师父当初中了你的毒,情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在你们女儿手臂上,刻了绛、玄二字,小凤,为了她们你悔改罢,别再为祸武林,你们母女三人一起归隐,不好么?难道你要她们一辈子和你一样,背负魔种的骂名,小凤,小凤……”
    听此,芳笙心中万分冷然:“魔种又怎样,难道你们那些正道中人,就都是好名声了!”她手中有些不稳,但她必须忍住一时之怒,将这些过往听完,方便日后,为她的心上人一一讨回!
    抬眼一望,竟见到梅绛雪,匆忙离去的身影。
    “绛、玄,原来如此。”芳笙想到:怪不得对那位陈姑娘,她有股说不出的好感,类似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之情,更是屡屡出手助她,至于梅绛雪,她虽不喜这位高徒为人,却处处为她留足情面,今日才知,她们皆是小凤的骨肉,原来早在无知无觉间,她已爱屋及乌了。
    “他又何曾帮过我?他只会折磨我!他几次三番都要置我于死地,这你最清楚不过!”不等陈天相狡辩,小凤又愤然道:“那些人之所以被称为正道,只因他们有势力,以为自己就是真理,他们杀我娘,杀我外公,全家二十几条人命,他们又何曾手下留情!难道姓聂的就不是人?我要报仇,我要替天行道!”
    根茎已成,玉簪通体生芳,她从枝上径直飞向丹房,并朗声道:“姓聂的当然是人,是我心中的大美人,谁敢说姓聂的不好,先让我来讨教讨教!”
    小凤看着芳笙,见她出现的还算及时,心中稍霁,口中却道:“你来的倒快。”
    她举着玉簪,认真哄道:“这里没有一朵花,衬得上你的美貌,只好自己动手了。”
    得了许肯,她将簪子插在小凤鬓旁,柔声道:“我总算见识了,何为真正的有眼无珠,竟见不到你的好。”
    陈天相双眼已盲,早已听出来人声音,正是那位接了他五十招的少年英侠。听他此番言谈,与他脑海中那个谦谦君子迥然不同:他居然为了小凤,讽刺于己?
    “陈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多亏了少侠你口中好人所赐。”
    芳笙毫不理会,一双眼只顾瞧着小凤:“那定是你们不好!”
    陈天相怒声叹道:“何等执迷不悟!你,你早晚会和我一样下场,她没有半点真心,只会设下陷阱,诱人去钻!”
    芳笙放声大笑起来:“她若肯利用我就好了,省着我费尽心机,留在她身旁。”
    之后,话虽说给陈天相,但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小凤:“是非曲直到底如何,她愿意说给我听时,我自当认认真真听她讲明,何况我与陈先生不同,我爱慕她已久,难道她是大恶人,我就变心不成?仅至情至性四字,她足以令我肝脑涂地:为母报仇,遵先人遗愿重建教派,此为至孝,你言语羞辱,步步相迫,她既已手下留情,分明顾念情义,她仅凭一人之力,成就如今霸业,心计武功,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这难道还不够么?但你这种人,此生都无法领悟,我之心之情了。”
    陈天相气的不轻,连连咳道:“正邪不分,你这是正邪不分!”
    芳笙轻笑了一声:“陈先生,你总算聪明一回,说的对,我心中从无正邪之分。”
    一口淤血被他喷了出来:“我果真是瞎了眼,竟将你认做,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少年英侠!幸亏当初没有把血池图,交给你这种小人,否则我死难瞑目,无颜去见师父!”
    “那明明是我不要的!”她一急,略有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之态。
    徒经上官堡时,这个陈天相自称是神医丹士罗玄的弟子,不知为何,芳笙顿时起了捉弄之心,也想顺便看看,一代天骄的徒弟,有何非凡之处。谁知这个陈天相的雁伏刀,只知勇猛,不懂变通,第一招时做她已胜券在握,但还是耐着性子,陪他玩了五十招,至于那个血池图,除却心中一件隐痛,她又有一股坏脾气:初识之人送的东西,从不会收,何况,岂有贼受他人赠施之理?可眼下情形,只怕是又惹到大美人了。
    小凤本在一旁不言,只为看芳笙如何应对,她做的不错,令小凤很是满意,直到血池图一事,眼下小凤倒不急着和她算账,只对陈天相道:“废话少说,快把血池图交出来!”
    陈天相早已做了必死的打算:“你休想,今天我就替师父清理门户!”
    小凤分外不屑道:“就凭你!”
    果然三两下,就将陈天相打的再无还手之力。他却抓起一把硫磺,撒在空中,手里却又多了五颗雷火霹雳弹。
    小凤身姿灵活,一点尘渍不沾,芳笙眼疾手快,用袖中一段白绫,将袭来的五颗流星,卷到了一方罗帕中。
    “小兄弟,□□可不是好玩的。”见满屋浓烟弥漫不堪,她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小凤衣袖:“你先走。”随即以柔和掌风,将小凤送了出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小凤刚落向地面,身后茅屋,又传来了几声争辩。
    陈天相筋脉已断,无论怎样,都会丧命于此。她背过身,闭目长叹了一声,一阵悲凉。
    随后又仰首坚定道:没人能阻挡她为母亲报仇,也没人能撼动,她一统江湖的决心!即便什么都没有了,她至少无愧于亡母!
    忽然之间,茅屋中宛若万鼓齐鸣,雷火大作,她顿时转身,担忧了起来:“这个小滑头怎么还不出来!她武艺超群,何况一身轻功冠绝当世,不至于的,一定不至于的……”
    又想:我已不在里面,陈天相不该如此啊!正要再进去看时,一股冷梅清香幽幽而来,定住了她的心神。
    “若身上狼狈不堪,就不好见大美人了,必要先行整理才是。”
    她居然还有心情调笑!小凤脸上恨道,作势向芳笙袭来,见她不闪不避,葇荑便轻轻缠上皓腕,状似凶狠,实则没用一丝力气。
    “看你下次还……”话到嘴边,她扭过头,片刻后,却拐到了别的地方:“血池图,真的不在你身上。”
    芳笙低头,撩了一下衣带,又抬头笑道:“不如你搜上一搜?
    小凤哼了一声:看来她真没什么大碍。可方才居然令她那样担心,于是再次为难芳笙道:“小滑头,我现在改主意了,在我得到血池图之前,你务必要先将它拿到我面前,不然,我定会生你的气。”
    芳笙摸摸鼻子,点头感叹:“但凡你有一丝不快,我心上却是最难过的。”
    小凤又扭过头去,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之后,心中难免又有了思虑:陈天相把他们之间过节,也说了不少,尤其她那两个女儿……
    “你方才什么都听到了?”见芳笙不言,她追问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还是你已无话可说?”
    芳笙取下小凤鬓旁,有些倾斜的玉簪,又为她重新戴好,目光满是情意,柔声细语道:“我在自责,以往未能替你遮风挡雨,从此刻开始,我不会再让旁人伤你分毫。玉簪有绾心之意,我的大美人,你生性聪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凤脉脉瞧着她,心中流淌而过的,竟是阔别多年的几丝爱意,罗芳笙为她用心处,不止如此,她也全看在眼中,既是这般,二人何不顺其自然?
    这样想着,恍惚间,心中又满是欢喜。她不禁用眼觑着山坡,也对芳笙柔声道:“天晚了,背我下山。”
    一阵风吹过,拂起二人鬓旁青丝。
    “那大美人,可有什么好处许给芳笙?”
    她理好眼前那一头墨发,一下跳上芳笙的背,搂着她嫩白秀颈道:“许你和我一同回冥岳,我会让绛雪先行一步,其他的,你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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