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夜霖坐在轿车上,各色路人吵吵嚷嚷穿梭在那青砖白墙围起来的胡同里,还没待他看清,他们便又飞快地从车窗前掠过。不过初秋,北边就已有了萧肃之色,太阳躲在云后面,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心情似乎也被这一片灰染得有几分抑郁。
然而还没等他消沉多久,一片华贵的红连绵映入车窗里,方夜霖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
“怎么了?”
丘夜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今儿起个大早赶来接的贵客,车子都开了半刻钟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这过分清秀的表弟有了点表情。
“是红墙,很好看。”
方夜霖收回视线和表哥对视,他声音轻柔,少年音里含着南方特有的水汽。
“嗐,那红墙有什么稀奇的,这城里多了去了。咱们家附近就有,一会儿让你看个够。”丘夜白甩开扇子翘着腿,语气是正儿八经的吊儿郎当。
方夜霖看着自己天凉了还要扇扇子的表哥,一板一眼地解释:“和我家那边的墙有些相似,这才多看了几眼。”
丘夜白来了兴趣,靠过去问他:“你们海西省那边的房子也这样?”
提到故乡,少年的眼睛被点亮,像闪着光的黑琉璃珠子:
“白石为基,红砖厝瓦,房檐雕的是燕尾脊。不过南边没这边开阔,房子都挤挤挨挨的。”
“那是有几分相似。”丘夜白本就是个爱说话的,见方夜霖开了金口赶紧顺着话头往下说,“不过你们那边气候和北边总归是不一样的吧,怎么样,还适应吗?”
方夜霖抹了抹鼻头,坦诚到:“还行,就是太干了,风里都没有水。”
丘夜白听完就乐了,转身就从车座底下摸出保温壶和一个杯子,哼哧哼哧倒了杯水往人家手里塞。
“你看看我,第一次见你太紧张,都忘了给你倒杯水。你们南方人,个个儿水做的。喝吧,小心烫。”
方夜霖那点初来乍到的生疏被自己表哥这一阵忙前忙后的折腾彻底冲没了,他低头看着那杯热水,在一片水雾后绽出笑颜,眉眼瞬间生动了起来。
丘夜白看得舒心,自己这表弟委实是个美人坯子,皮肤水嫩白净,黑发黑眸却都透着亮色。五官已有了少年的轮廓,线条却还是柔缓的,保留着难得的稚气。
要不是知道他已经十八了,放在北方说他刚十五都有人信,出水芙蓉这四个字放在自己表弟身上真真是完全不突兀。
“你该多笑笑的,我小姑在天上也不愿意见你天天没个笑模样。”丘夜白拍拍他的肩,继续混不吝地调侃人家,“你也别太拘束,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你说是吧?”
方夜霖听他提到自己刚过世的母亲,低头看着那杯热水,乖巧地回话:“表哥说的是。”
车子走了半个钟,终于到了目的地。二人从车上下来,刚进了那高宅大院的门,就听到一阵温婉殷勤的女声传来:
“白哥儿回来了?人可接到了?路上还好?”
“云姨。”丘夜白看着穿着月白云纹旗袍袅袅婷婷迎过来的少妇,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人接到了,路上都好。”
他送了个眼神给方夜霖让他叫人,方夜霖却皱着眉没开口。按身份来算,眼前的女子是他舅舅现在的正妻,第一次见面他尊称一声舅母也是应该。
但云歌是从姨太太被抬上来的,她嫁进丘家的过程又委实暧昧。这些旧事不禁让他联想到自己南边家里的污糟事儿,越发不想开这个口。
“啊,这就是夜霖吧,叫我云姨就行。”云歌敏感的察觉出少年的尴尬,赶紧送了个台阶过去,“一路过来幸苦了,用过午饭了没?”
“不辛苦,午饭我在火车上用过了,多谢云姨关心。”方夜霖淡淡地回着话,虽是低眉顺眼却透着疏离。
“赶了几千里路,估计也没胃口。秋天了灰大,我先带他回房洗个澡吧。”丘夜白适时插进来打了个圆场,人家毕竟备了饭,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麻烦云姨叫厨房帮我留份饭,我等夜霖安顿好了就来。”
“白哥儿倒是心细,那我就不拖着你们了。等下午老爷回来了再聚。”
丘夜白带着方夜霖去客房,刚一进门就泄了气似的往那软榻上一瘫:
“我说表弟啊,你也太实诚了。刚来就给这宅子里的主妇甩脸儿,你以后还怎么混你说?”
方夜霖眨眨眼,琢磨了两下确定丘夜白是在开玩笑,依然用他那副轻轻淡淡的语气回应:
“我不想和她兜圈子,累。”
丘夜白听得直接倒在榻上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扇子指着他:
“哎哟我的表弟啊,你真是太招哥哥疼了。以后这宅子里我罩着你,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这边这样的事情很多吗?”方夜霖皱着眉头看着他。
“都是些小打小闹。”丘夜白懒洋洋扯出一抹笑,“怕就怕在你不想惹事,事儿精也巴巴凑过来惹你。”
方夜霖听完叹气,诚恳地开口:“那真是难为表哥你了。”
软榻上的人又被他逗得笑出声,觉得自己这一根筋的表弟真是个活宝。
“哎呀,我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惹不起我们躲得起,我下午要去南园听戏,你来不来?”
南园虽占着个园林的名字,却是个酒楼,还不是什么正经酒楼,虽然明面上不能做那卖花的生意,暗地里的弯弯道道大家都清楚。
丘夜白当纨绔当得那是相当称职,一点儿也不觉得拉着自己刚成年的omega表弟去那种地方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去了。”方夜霖摇头,又想着毕竟刚熟络起来,自己总归是要去南园的,便又开口,“今天累了,下次再去。”
“那行,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一场仗等着我们呢。你抓紧时间好好歇着吧,我先去松松筋骨。”
丘夜白说完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便扬长而去,留下方夜霖一人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黑,房里的西洋钟敲了七下,房门也被云歌身边的侍女敲响,说是老爷把大少爷接回来了。
丘家大少爷丘旭,云歌的亲儿子,丘老爷丘辰等了十年才等来的alpha。
原来丘夜白今天说的一场仗是指这个,方夜霖想到这就一阵头疼。
亲妹妹刚走了不过半年,亲外甥走了几千里路过来,丘辰没去接,倒是一个姨太太生的儿子要亲自去迎,让一大家子人等到天黑。
方夜霖到前厅去,丘辰见了他,礼数周到地问候着,提到自己妹妹丘星的病逝,眼里也泛出了泪光。
方夜霖眼观鼻鼻观心,舅舅问一句他答一句,清丽柔和的五官让他显得越发乖巧。
“以后住在这边,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家里的事和你云姨说就是了。”
问候结束,丘辰话头一转,把丘旭推到方夜霖面前。
“这是你旭哥儿,以后你们多相处。他是alpha,又是军营里历练过的,最是能罩着你这样的omega的。”话语里皆是止不住的得意。
方夜霖抬眸看过去,丘旭也察觉到了父亲话语里的冒犯,冲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方夜霖眨眨眼,好脾气地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哎,二少爷呢?”
丘老爷接回了大儿子,问候过了外甥,才悠悠想起自己那吊儿郎当的二儿子来。
“白哥儿用过午饭后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
云歌温柔地接过话头,似乎真不知道丘夜白去了哪儿,困惑地望着女管家。
“白哥儿到南园去了。”女管家很有眼力地接过话。
“二十出头的人了,整天不学无术!”丘辰有些动气,转过来对方夜霖说,“你以后少和他往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去,知道了?”
方夜霖点点头,看着云歌招呼大家去饭厅,虚虚实实,也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等饭菜都摆上桌,丘夜白才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一进饭厅随便打了两声招呼就不客气地坐下。
“呀,云姨今天备的菜真不错。”
“就属你嘴甜。”云歌笑得温婉,在女主人的位置上给大家分汤。
“还知道回来?你哥哥今天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丘辰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觉着他没个正行的样子越发不顺眼。
“哦。”丘夜白笑嘻嘻地从汤碗里抬起头来,“今天家里两位贵客都跋山涉水的过来,那我以汤代酒,辛苦二位了。”
丘辰听他话里有话,眼看着要动气,被云歌赶忙安抚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云歌开口问丘旭:
“这次从军里回来能呆久些了?”
“这事儿我也说不准的。”丘旭答得恭敬。
“这…你也大了,也该学学帮帮老爷了不是?”
云歌有些焦急,难道真要把整个家业拱手让人不成?
话转到此处,丘旭和丘夜白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又飞快错开,一时间竟是没人说话。
“我吃好了。今天累,想先休息了。”
方夜霖的声音打破沉默,他这一顿饭都没说话,大家被吓了一跳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桌上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去吧去吧,大家都早些休息。明天你二姨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哥叶欢*要办婚宴的,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丘老爷见气氛尴尬,干脆让人都散了。
方夜霖刚走到门口听到丘夜白在身后招呼:“给方少爷点上湿炉,再点上安神香,明儿我们叶大少喜宴,黄历上说是桃花正旺,遇着良缘的好日子呢。”
方夜霖不置可否,从南到北,不过是从忧愁乡再到烦恼地,哪儿来的什么良缘呢?
作者有话说:
先无聊地做铺垫,下一章攻才出场。
另,本文没有任何一对骨科cp。
* 叶欢叶大少是姐妹篇《尽欢》里的受,又骚又皮,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