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早餐了吗?”穆白发问。
“吃过了,早上,峻清——你快点吃吧。”
峻清两个字脱口后,霍栀忽然止住了,她怎可以在穆白面前提起顾峻清,她怎可以如此残忍地让穆白难过,瞬间止了口。
穆白眯起眼眸,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他太了解霍栀了,她此刻一定在承受浓浓的自责。
穆白眸中一抹洞悉霍栀的注视,“他对你——很好吧?”
知道自己永远也瞒不过他,霍栀回答道,“嗯,他对我很好,穆白,眼下是你要专心治病,配合医生,不想吃也要努力吃,这样才能养好身体的,如果你爱我,就不要让我担心,更不要虐待自己。”
“那你陪我一起吃早餐。”穆白固执地要霍栀陪他一起吃。
穆白没再多说,仅是扬起眉梢,霍栀就叹息着乖乖妥协,“那我就吃一点。”
他何尝不知道,不了解她呢,这个女人一定会为了自己生病着急地吃不下睡不着的,她说吃过早餐了,一定是没有吃了,所以穆白笃定要霍栀一起吃,他可不想,在自己的病情遥遥无期时,她已经累倒了。
两个人的早餐很温馨,吃过之后,护士进来给穆白量体温,打了一针之后才出去。
穆白想要说什么,却在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直咳得胸腔震动,脸色憋得通红。
霍栀赶紧抚着他背,“穆白,你不要着急,我不逼你了吃早餐了,不逼你了……”
看到他那么辛苦跟病魔作斗争的样子,霍栀的心都跟着痛了。
半晌,咳到没了力气,穆白才无力的靠坐在床上。
病情发展的比想象中还要快,才几天光景,他就连做最基本的运行都成问题,每天更多的时候,都是待在床上,不是抽血就是化验,接受这样或是那样的检查。
即使医生不说,米拓不说,霍栀也不说,穆白的心里也跟明镜一样亮堂,他的时日不多了。
毒气烧伤了他的身体,肿瘤转移了。
多么可怕的字眼啊,曾经不停的在脑海里复述出来脑瘤两个字,惊吓到了他,令他彻夜难安,如今在病魔的折磨下,穆白已经泰然得很。
那份泰然,不是胸有成竹,也不是满怀希望,而是深深的绝望,长长的无望。
只是,眼前这个一脸担心的女人,是他始终放不下的。
没了他,她该怎么办?
又有谁能代替自己照顾她,像在呵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顾峻清真的能好好待她吗?视若珍宝般爱她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不停的闪现,可答案却总是令他灰心。他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照顾,更不放心她照顾生病的自己。
“穆白,还有没有哪里痛?告诉我,我马上去找医生!”耳边已经传来了霍栀焦急的问候。
穆白摇头说没有,为了让她放心,他还故意给她一个再轻松不过的微笑,抬手抚过她的脸,“还不是你催促我吃早餐,呛着了,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她撑着笑脸,“嗯,我不担心,你看你多大的人了,吃饭还呛着,真是的,小孩子,淘气,害我担心,甚至还不如澈儿省心呢。”
“澈儿,澈儿?是谁?”穆白敏感地问。
于是霍栀耐心地讲起了过去他和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澈儿是她的儿子的事情。
“这么说,我是当舅舅了?真想见一见小家伙啊——”
穆白喃喃自语,明明该为霍栀高兴的,她有了自己的一家三口,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像熊熊大火般,剧烈燃烧着,燃烧着。
两个人说了好多好多。
直到穆白累了,困了,睡了,霍栀才为他盖好被子,轻握他的手,离开房间,去准备午餐。
离开病房后,霍栀的眼泪都止不住的落下来,这已经分不清是第几次落泪了。除了在机场那天,她的眼泪,就被她悄悄藏了起来,只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现。
吸了吸鼻子后,她重拾坚强,去找了麦克医生。
麦克医生虽然久负盛名,却是个三十出头的一名亚裔年轻医生,长相英俊,据说,很受女医生和护士们的欢迎。
看到霍栀,他很热情的笑笑,问道:“霍小姐,请坐,你是来询问穆先生的病情吧?”
霍栀脸上的笑容稍微淡了,“嗯”了一声,再然后悄悄拭去滑过的泪珠,“恩,麦克医生,穆白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麦克医生翻出穆白的病历,摊开在桌前,用手指着病历说:“霍小姐,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他的话,霍栀的心倏地下沉了,用力地堕着堕着。
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轻飘飘地,霍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麦克医生的办公室,直到走廊上,倚着墙壁的身子,慢慢滑落,双腿一软,差点跌到地上,幸亏被路过的护士扶住,“小姐,你没事吧?”
抬起头,脸色苍白着,“没事——谢谢。”
走廊里温馨的休息椅,舒适,暖人,只是此刻,霍栀的心沉重着,沉重着,一任身边人来人往,她就像被被施了定身术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直到手机响起来她才被电话惊醒了。
“喂,霍栀小姐,你在哪?”
是章春打来的。
强忍着啜泣哽咽的声音,霍栀扬扬头,恢复平静后回答:“我在麦克医生这里。”
“—— ——”
“好,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 ——”
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便被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淡雅的香味和男人的阳刚气息,不用开口不用睁眼就知道身边人是谁。
顾峻清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每天如此,当他看到霍栀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一咯噔,也坐到她旁边,咬了咬牙,问道,“别哭,这个时候,穆白——比你还难受,千万别哭,穆白——他怎么样?”
霍栀没说话,只是摇着头,最后扭身就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医生说是晚期……”
顾峻清僵了住,皱紧了眉头,扶住她的肩头,尽管心很痛,只能强忍着安慰她,“霍栀,我已经查阅过了,麦克医生是全球最顶尖肿瘤癌症专家!相信他,一定能治好穆白的!”
连续几天来压抑着的情绪,此时此刻全部崩溃,投身到男人的怀抱里,霍栀泣不成声,胸口被压得沉甸甸的,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最爱的男人的怀里发泄发泄。
顾峻清也是难受得很,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更要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
哭了许久,直到哭得头脑发沉,霍栀才如小猫般平静地依偎着他,被他温柔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慢慢恢复了精神和力气,再去洗了把脸,这才对着顾峻清摆摆手和章春一起回到了病房。
护工是墨菲佣,一个很稳重的中年女人,看到霍栀进来后,悄悄告诉她,穆白刚刚将早上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霍栀和米拓都咬咬牙听着,而后两人居然神同步般朝费用温和的笑笑,分别叮嘱菲佣,去休息,这里有他们两人就行了。
护工出去后,霍栀来到穆白的床前,他这会刚刚睡着,呼吸沉稳,睫毛时而轻颤两下。
望着他消瘦的脸颊,她心疼的伸手抚了上。
穆白,坚强点,一定要坚强,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这幅画面落在米拓眼里,看得心酸,他倏尔转身离开。
他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必须要找到救穆白的办法!如果麦克医生不行,那就再找其它的专家!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定要救活穆白!
刚一出门就遇上了门外等候的顾峻清。
“你好,米拓先生,我想跟你谈谈穆白的事情。”
“好”
两个男人一同并肩去了医院专门为病人家属准备的谈话室或者叫做休息室。
两人谈论了好久,好久,神情都很专注很专注。
病房里十分安静霍栀坐在床边,握着穆白的手,眼睛一眨不抓地凝视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癌症病人的变化很快,不过几天,就会可以将一个健康人,折磨到脱了形。他已经算是坚强的了,没有在她面前喊过一声疼,就连医生抽取骨髓时,他都是咬牙忍着,事后,看到她哭,还会反过来笑着安慰她。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喃喃的说,“穆白,别丢下我一个人,穆白,别离开我,别离开爱你的人。”
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手心,眼泪忍不住的流啊流,无法抑制。
倏然,她握着的手,反过来握住了她,“别哭,我没事——我不会丢下你的——”
霍栀一个激灵,对上穆白关切的眼睛,急忙抹掉泪水,“我没哭,我真的没哭!”
穆白只是心疼的看着她,多想起来拥抱她一下,可是,他却没有力气。只能,无可奈何的望着她掉眼泪。
“我真的没哭……”她低下头,泪水却是越拭越多。
不是说好不会在他面前哭的吗?为什么就是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霍栀深深地自责着,难过着,又挣扎着,努力地想要笑。
穆白深呼吸,朝她伸开双手,“过来我——这里哭,我没力气抱你,我想要你来我怀中的,我想找到属于你的熟悉气息,你知道的,医院的味道不好闻啊!。”
穆白在努力地调侃,想要逗她笑的,都这个时候了,他的心里想的还是她。
霍栀咬着唇,望着穆白深陷的双眸,模糊了不知多少层交叠的影像。
她不想哭的,可是——可是——泪水却不听话,她不想穆白受累,受罪,却又无能为力,真的好难受。
霍栀很听话,轻轻趴在穆白的胸口上,不敢压到他,只能做出趴着的样子,却用力地提着身子,模糊的感受着他的怀抱。
他身上的味道全部被药水味取代了,想到他独自一人在跟病魔搏斗,很辛苦,却不肯哼一声,更不肯在她面前掉落一滴泪,她就感觉好心疼好无力。
闭上眼睛,她压抑着哭声,哽咽着说,“穆白,快点好起来,求你快点好起来。”
穆白抚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他已经用不上力气了,手指滑过的地方像轻羽滑过天空,“别怕,霍栀,我会好的,我怎舍得离开你。”
本该她安慰穆白的,却笨手笨脚的反倒让穆白来安慰自己,愧疚,自责,她紧紧的咬住唇,生怕自己哭出了声。
好久好久,这个拥抱才结束。
霍栀削着苹果,一块儿一块码放在盘子里,叉起一块苹果,递到穆白的唇边:“穆白,我刚才去找了麦克医生,他说,你的病情有了转机,会好起来的!”
穆白深深的看了霍栀一眼,微微勾起唇角,握住霍栀叉着小块苹果的手,缓缓道:“霍栀,只要生命没有宣告结束,我是不会放弃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霍栀的女人,等着我去保护她,你在,我怎会独自离开。”
世上有一种伟大而又默默无语的爱,叫做穆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