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后记
《清末四公子》于1978年2月1日开始在台北《大华晚报》连载,历时七个多月,至同年9月8日结束。1980年10月,台北“南京出版公司”出版了第一个单行本。三年后,版权转移至平鑫涛的皇冠出版社,于1983年11月推出新版,列为“皇冠丛书”第九四二种。
此书的写作,显然是在四年前发表《明末四公子》时就已经规划好的。“四公子”之称,始于战国末期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四君,此后屡见于历代载籍,几乎已成为一个“专有名词”。在高阳眼里,“公子”一词从字面意义上看,固然是泛指达官贵人之子,而实际上有真假之分——“纨绔子弟是假公子。必振振然有所表现,不辱家风,能使人敬爱赞羡者,始得为真公子。”而任性负气,独往独来,则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作风的一大表征,近数百年来唯“明末四公子”足以当之。至于晚清,政窳俗败,贪贿公行,贵胄子弟虽多,大都酒食征逐、声色犬马之徒,间有一二达官之子,能真赏风雅,文采有声,自然显得卓尔不群,出类拔萃,此“清末四公子”所以成名。然而“与‘明末四公子’相较,文采相若,风流未逮,声光自不可同日而语”矣。
清末四公子,一般说法,指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谭嗣同,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子陈三立,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之子吴保初,以及福建巡抚丁日昌之子丁惠康。四人虽然齐名并称,但在高阳心中,自有高下轩轾的不同。在谭嗣同传的结尾,他曾给出这样的评价:
清末四公子,谭嗣同的行谊仿佛战国四公子一流,而陈散原则为明末四公子陈定生、侯方域、冒辟疆的综合,丁惠康已浪得虚名,吴保初更不足道了。
对于谭嗣同,高阳不吝赞誉之辞,称其“来得光明,去得磊落,即此一端,已足不朽”,至以“大英雄”目之。而四人中,高阳着墨最多、用力最深的,却是陈三立一篇。
这是因为,不仅陈三立本人,身为晚清旧体诗第一人(汪国垣《光宣诗坛点将录》,将之比于“天魁星呼保义宋江”),手执诗坛牛耳数十年,交游满天下;而且他的父亲陈宝箴,在湖南巡抚任上大力提倡新学新政,是戊戌变法的关键人物之一;他的两个儿子,陈衡恪(师曾)、陈寅恪,更在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各自占有不可磨灭的地位。一家祖孙三代,与中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诸多重要的历史、政治乃至文化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便拈起一个话头,都能牵出缠不清扯不断的掌故秘辛、野史佚闻,正适合高阳发挥其“跑野马”的特长的缘故。
高阳晚年,曾自刻一枚闲章曰“野翰林”,识者认为,这是高阳文史一生的恰当写照。“野”者,路数不正之谓也。一方面,高阳学富五车,空负翰林学士之才,却长期不被主流学术界所认可,直以通俗历史小说家目之,是其终生的落寞与不甘;另一方面,从向为主流所不屑的“旁门野路”入手,达到正统学院派或难企及的深度,甚至在某个节点上,更真切、更准确地触及历史的本来面目,又正是高阳引以为傲的自信与自负。这,也可说是高阳文史杂著独有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