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事的起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事情闹到这一步,其实最初的起因已经不重要了。
连晓冬都能明白,这不过是个引子,要是天机山各支各宗之间没有积怨,大家相处的一团和乐,那这件切磋伤人的事件大概也只能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正因为长期积怨不和,所以这件事才引发了后面的一串冲突。
只听镇上这些人说的,李复林就知道天机山上这会儿肯定乱得很。
他让人上山送了信给胡真人。
若以他们两人的交情,不事先下贴知会,直接上门去也不算什么失礼的事儿。但问题是他现在是一派掌门,天机山上又人多眼杂,那就只能规规矩矩的来了,礼数可错不得。
他可不想这会儿反倒给胡真人添了麻烦。
纪筝对这种事情最不屑一顾。在她看这纯属自找麻烦,要真有急事,还这么慢慢腾腾的来,那什么事儿都得耽误了。
“你这脾气啊……”李复林把后半句“要改一改”咽回去。
反正她不可能改的,自己也就不用白说一句废话了。
“哪有招呼都不打就上人家家里去的?要是人家不在家呢?或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方便待客呢?事先知会一声,自己不失礼,人家也便宜。”
“那你还要备礼?”
“这也是为了给主人家面子,礼数礼数,不在于轻重,哪怕我送他两张草纸呢,让天机山其他人看着,他也有面子。”
纪筝说是说不过他的,可这种作派她就是看不惯。
李复林眼睁睁看着她站起身来,扔下两字:“迂腐。”自顾自的走了。
被说迂腐不是一回两回,李复林早习惯了。哪天不挨个几句他还不习惯呢。
可以想见后半生……嗯,还要听很久很久呢。
李复林问晓冬:“今日没有什么旁的事了,你要是闷得慌,可以出去逛逛。”
晓冬问:“我能带大师兄去吗?”
李复林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恰当:“若是一定同你师兄一起出去,那一定不要让旁人看见他。”
晓冬低头看了一眼莫辰,摇头说:“那我不去了。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正好这会儿好好歇息一下,洗洗风尘,明天好精精神神的上山去做客。”
这孩子是怕给莫辰招麻烦所以才说不去的。
李复林有点心疼。
不过天机山上的人总有点儿别人想不到的奇异天赋,他们的门道又多,说不定莫辰的身份就会暴露。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去冒险了。
“让客栈的人给送些糕点过来……”
晓冬实在没话说了。
师父总觉得有糕点就能哄住他。
到底自己什么时候给师父留下了这么个嘴馋的印象啊。
“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晓冬这句抗拒李复林完全没有当真。
人小的时候才会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小孩,渴盼参予大人的世界。
等真长大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肩上的责任一重接一重,很多时候既无人可以依靠,也不能向谁诉说。那时候反倒想着,过去的时光过得多么快活,无忧无虑……
其实并不是真的无忧无虑,只是那时候有师长撑着,风雨落不到自己头上而已。“好好,师父知道。”
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之辞。
师父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待。
晓冬有点儿沮丧,悄悄同大师兄说:“其实这不能怪师父……我又没见识,又没有替师父分忧的本事,时时处处得让师父照看,这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不想被人当小孩儿看待,可是他什么时候能象师兄们那样能独当一面啊?
莫辰不能说话安慰他,不过他静静的缠在晓冬手上陪着,就已经让晓冬心里好受多了。
“我知道,我是太心急了……”晓冬小声说。
不是他太心急,是这两年里出的事情太多了,旁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赶上的事情他都赶上了。
这样的大变,别说晓冬了,就算莫辰也会感到无奈。
一口吃不成胖子,晓冬入门才不过一年多两年,想要马上学有所成,这怎么可能呢?
李复林说话算说,果然让客栈的人送了吃食来。
咸的有卤豆干,五香豆,甜的有去年秋天收的枣子和柿饼。送点心来的店伙计还另端了一壶茶,笑着解释说:“这卤货是我们自家店里做的,客官尝尝合不合口。这枣子和柿子都是去年秋天山上摘的,可甜着呢,不就着茶吃容易口干。”
这柿饼外面挂着一层白霜,掰开来里面金灿灿的黏黏的柿子肉,不用咬,只看就能想到这柿饼一定很甜。
过了午就变了天,天色阴沉沉的,风也越刮越紧,眼看一场风雪就要来了。
屋里越来越暗,晓冬出门去向店家讨蜡烛,走到院门口却听有人唤了一声:“云师弟。”
晓冬一怔,本能的就戒备起来。
这阵子遇到的变故太多,他已经习惯的戒备警惕了。
回过头来看到宁钰披着一件青布斗篷,正站在院门外不远处,朝他含笑点头。
晓冬又惊又喜:“宁师兄!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同师父一起来的。”
“胡真人也来了?他人呢?”
“已经和李真人一同进去了。我想师父他们有要紧话说,就不进去打搅了。”
“你们来得好快,是一接了信就下山了吗?”晓冬问了两句才想起来:“天气不好,宁师兄你不该下山的。快快,快进屋说话。”
进了屋宁钰一边解下斗篷一边说:“师父接着李真人的信儿很是高兴,要他等到明天他可憋得难受。正好山上也有些不安定,索性师父就下山来了,在这儿说话反倒自在。我想着李真人携徒过来,说不定莫兄和你都来了,所以求了师父一起下山来看看。怎么,只有你跟着来的吗?”
晓冬很是心虚。
大师兄也来了……就是……
晓冬按着师父嘱咐的,只说:“大师兄原也一道来的,只是师父另差遣他有事去办。”
宁钰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追问。
“你们这一趟去北府,可当真是步步惊心呐。”宁钰坐了下来:“我都听说了,北府城出的事。真是没有想到,宋城主竟然会突然遭遇不测。”
宋城主旧伤复发,对寿数也有很大妨碍,很多人都在心里默认他快要死了。
可是旧伤复发而死,跟被人一剑穿心而死,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师父当时就在城主府里,险些无法为自己辩白呢。”
“事情还没查清吗?杀宋城主的真凶究竟是谁?”
晓冬摇了摇头。
直至他们离开北府城,这事儿也还没查清楚。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进展了。
可晓冬又没法儿跟宁钰说他们不是从北府来的,是兜了一大圈从天见城过来的,而且这世上现在已经没有天见城这处地方了……
想一想,他和宁钰也不过数月没见,可是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晓冬再见以宁钰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已经分别许久,中间隔了几度寒暑的感觉。
“宁师兄,我们还没到这里就听说山上有些事情……”
宁钰慢慢收敛了笑容。
“连你也听说了,那传得可真够远的。”宁钰摇了摇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头人都怎么说的?”
晓冬想了想,还是把上一回听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说天机山要分家。宁师兄,这话应该是谣传吧。”
没想到宁钰叹口气:“虽然夸大了一些,但是也没说错,天机山只怕真的要分家了。”
晓冬吃了一惊。
“当真?”
“嗯,”宁钰说:“这次实在是……主宗那边一开始咬死了不肯认错,闹到现在这一步他们只怕也慌了神。但是陶真人那一系是彻底死了心了。哦,你不认得,陶真人是连长老的师弟,也是出身世家的。陶家根基在鸿山郡,陶真人已经放话说要回去探亲、休养。这一休养,说不定有生之年就不再回来了。他手下一帮亲信弟子自然也会跟他而去。”
晓冬听明白了,虽然不是明着说分家了,但是陶真人这么一出走,也等于是把自己分出去了。
“而且萌生去意的还不止他一个。”宁钰说了半句就没有再接着说。
还不止一个?
那要是大家都走了,天机山不就四分五裂了吗?
“可是,掌门要是不让呢?”
“掌门要是个公正严明的人,他说的话自然大家会信服听从。可是如果掌门私心太重,管起旁人来就没多少底气了。别人执意要走的话,他难道出手硬拦?”
到了刀兵相见的那一步,就真成了同室操戈了。
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真的动刀动剑,那后果比放任人出走还要严重。
“胡真人没有被卷进去吧?宁师兄你呢?有没有人欺负半山堂?”
宁钰端起茶盏又放下:“宗门里出这么大事,我师父又岂能置身事外?我这身子自来不争气,也帮不上师父什么忙,想一想真让人惭愧。”
呃,关于这一点,晓冬倒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