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晓冬他们留在上头,李复林心里明白。
雁夫人的心思他猜得出来,他虽然没有亲生的儿女,却是亲手抚养大了三个徒弟,每个他都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一样。雁夫人怕的是破阵时会有人填命进去。
天见城存在了这么多年,这祭台、阵法更是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命,有那么容易破,雁夫人早就把它破了。
只怕是要死人。
按雁夫人的意思,她自己死了就死了,但就怕即使她把命填上也不够。如果再加一个李复林,那就更稳妥了。至于李复林能不能活下,那要看他的本事和运气。如果他活不下来,还有一个莫辰、一个万先生能照应晓冬,雁夫人走也走得放心。
她能做的,都做了。人事尽过,大家只能各安天命。
李复林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他是师父,这种事情当然要自己顶上。
只是莫辰他们留在原处也并不稳妥,后面还有人正衔尾追来。
“这个给你。”李复林从怀中摸出一个与中原器物迥然不同的铜环交给他:“可以护身。”
莫辰接了过去。
在这时候师徒间也用不着多说别的,李复林转身跟着雁夫人跃下了深渊。
把铜环给徒弟李复林并不会舍不得,只是……想到纪筝,他总有些心虚。
这是纪筝特意给他护身用的,李复林放心不下徒弟,交给了莫辰,毕竟他还要保护晓冬。
只是……这事如果纪筝知道了,准保不会给他好脸色。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飞快滑过,李复林想起了自己初来天见城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他觉得这座悬于空中的城既玄妙,又美丽。
只是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要亲手要把这城毁掉。
“雁夫人,如果这祭坛被毁,那么这城里的人呢?”
“我不知道。”雁夫人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李真人,现在是那些人要杀我们,你还在担心他们的死活吗?”
李复林并没有因为她的冷语讥讽而动怒,他只说:“城里还有许多普通人。”
“我不知道。”雁夫人重复了一遍:“我只知道这祭坛毁了之后,天见城将不复在。至于其他人,也许他们能逃生。”
也许他们会死。
覆巢之下无完卵。
雁夫人觉得这位李真人当真是是个迂人。
他们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也许他们所有人今天都会死在这里,而伍长老那些人害了晓冬的性命完成这一次祭祀,可能还会再让天见城继续苟延残喘几年。
可是也只是几年而已。
雁夫人心里很明白,天见城的崩塌是必然的,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之前的那些城主们,他们尚能多活些年岁,但越往后,需要献祭的期限就越短,献祭的次数就越频繁。不但是城主的嫡系,就连旁系的一些子弟也被拿来祭祀。
这件事是天见城的大秘密,外人绝对不得而知。
但是……雁夫人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一件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
天见城与外头素无往来,当然更不可能通婚。但是当年她那个心慈心软的丈夫,曾经说起一件。他曾经放走过一个族妹,对方也姓解,但是血脉繁衍,几代,再几代下来,这同族关系已经很遥远了。
他在对方被伍长老他们拿住之后放走了她。
用他后来的话说,天见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多她一个的命也无用处,少她一个也没有什么妨碍。反正……
反正最后祭城的人肯定是他,旁的人可有可无。
那个姑娘离开了天见城,后来呢?
她有没有想过放她走的这位城主族兄后来的命运?
雁夫人不指望对方后半生都对丈夫感激涕零,只是对那个一去就无音讯的姑娘有些怨气。
这位李真人——要是他当年见着这个人,说不定会引为知己,两人脾性甚是相投,都有一副烂好人的心肠。
当年如果他要听她的,两人一起逃走,以他的功力,他们能逃得掉的。
可是……对别人讲情义,别人何曾对他留下半分余地?现在更是连晓冬也……
眼前这位李真人也迂得很,天见城的人已经设下重重陷阱要杀他们了,现在头等要务就是自保,他居然还替天见城里那些人担心!
晓冬跟着这样一位师父,也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八成一点世情人心险恶都不知道,傻乎乎的只觉得这世上处处光风霁月。
李复林当然不象她想的那样。
修道之人比常人更能体会到“天道无情”这四字的真意。
在天道之下,所有人都微小如蝼蚁。天见城的存在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不惜以人为祭。这样的行径已经与入魔无异。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地方,纵然没有他们出手,也一定会消亡。
“前面就是了。”
李复林精神一振。
随着雁夫人话音落下,天见城这个神秘的祭坛,也在李复林眼前渐渐现出了真身。
莫辰将晓冬从背上放下,又替他输了一次真元。
晓冬如果能够出声,一定要哭着求大师兄别再给他输送功力了。
不管大师兄怎么努力,哪怕将一身功力传给他,对晓冬来说也没有一点儿作用。
大师兄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但明知道如此还不肯放弃,这份用心和晓冬很感激,可是大师兄把功力留着自保才是上策啊!用在他身上纯是浪费了。
“晓冬?晓冬?”
他能听到大师兄在唤他,也特别想答应一声,可就是办不到。
他还听到了万先生的声音,似乎就在身边不远处:“怎么样了?”
莫辰轻声答:“看着没再恶化。”但也没有变好起来。
这个万先生,这个人……晓冬之前就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既陌生,又透着一丝熟悉。
现在听着他的声音,虽然和记忆中的声音大不一样,可晓冬还是能听出一些他熟悉的感觉来。
这个万先生……和叔叔,是什么关系呢?
是要好的同门?又或者,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急着想要醒来,想把心里的疑惑一次问个清清楚楚。
偏偏越急,身体就越象是不听使唤。
莫辰替晓冬擦拭冷汗。
万先生在一旁看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晓冬,刚才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用剑拄地支撑着身体。
莫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人追到哪里了?”
“没在后头了,路被毁了,他们没法儿过来。”万先生给自己嘴里塞了两粒丹药,缓过口气来说:“他们应该已经猜到我们的目的了,还有一条路是从迁善堂进入祭坛的,他们应该会从那边过来。”
迁善堂。
莫辰他们就曾经停留在迁善堂。
“城中泉水干涸,井水异变,都和祭坛有关吗?”
万先生刚才挨了两,胸口疼的每呼吸一下就象有刀子在来回切割:“什么灵脉被这么死死咬住敲骨吸髓,也终究会干涸的,再怎么祭祀也只能稳固城基,不可能无中生有再变出灵气来。”
“天见城也有灵脉?”
万先生冷笑了一声,可是胸口剧痛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住:“多稀奇啊,没有灵脉,这城里多少年来的灵气是打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有什么开天辟地时的异宝让他们捡着了?”
道理莫辰懂,但……
“看不见不代表没有。”万先生眼望着着昏暗的虚空处某一点:“这灵脉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天见城的人一开始得了这么一道得天独厚的灵脉,一定乐得忘乎所以,更怕这事被别人得知,被别人抢了去,所以他们弄了这个么城出来,防着旁人,更关住了自己,这么多年下来固步自封,毫无长进,就象被圈在池子里的鱼,在这几分浅水里作腾不休……”
“叔叔……”
万先生象是被雷劈了一样,瞬间消声。
莫辰更是急着把晓冬的头微微托起来:“晓冬?”
晓冬眼睛还闭着,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口中传来。
“叔……叔……”
万先生有些狼狈的站直身:“我去……去前头看看。你放心,这里暂时无事,不会有人能过来。”
莫辰没理会匆忙得象落荒而逃的万先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晓冬身上。
晓冬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
只有他自己知道做这么个动作费了他多大气力。
映入眼帘的是大师兄的脸。
——好象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大师兄怎么变得这么,这么憔悴?
可即使是这么憔悴的大师兄,还是俊美的让人心折。
“慢慢来,别急,你口渴吗?身上哪里不舒坦?”
就没有舒坦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晓冬费力的抓着莫辰的一角袖子:“我叔叔……”
莫辰有些疑惑,仍然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说:“你说云冽前辈?他怎么了?”
“他,他刚刚在这儿!”
饶是这几天惊变迭生,莫辰也被这句话给惊着了。
可他随即就回过神来:“是万先生?”
“他咳嗽的声音,不会错的,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