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万先生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往前走。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那这位城主的死一定有蹊跷。
万先生催促了一句:“快些,迟则生变。”
莫辰的心弦一颤,果然跟着加快了步子。
虽然雁夫人、万先生,莫辰之前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是在这一刻,莫辰懂得了雁夫人和万先生的心情。
他们也希望晓冬能活下去,远离天见城的重重疑云和危险,好好儿的活着。
晓冬上台阶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
已经入门炼气,修为略有小成的他,本不该出这样的错。
莫辰托了他一把,立刻发现晓冬的脸色不太正常。
他脸上出了许多汗,脸色苍白得象张纸一样,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刚才他没出声,莫辰以为他是心情激荡复杂,心里乱。
可是现在看来晓冬的样子不对。
“万先生。”
莫辰出声问:“晓冬这是怎么了?”
万先生枯瘦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一抹震惊与慌乱。
“背上他,我们快走。”
莫辰来不及多问,将晓冬往背上一负,提气跟在万先生后头。
晓冬有点迷迷糊糊的,刚才他心里琢磨着一件事,可是就象有一层雾盖在面前,让他始终隔了一层,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会儿在师兄背上,晓冬缓了品气,心里一暖。
刚才万先生催促莫辰的时候,晓冬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声音一定听过……
是在哪儿听过呢?
他伏在莫辰背上,眼睛费力的睁开一条缝,看着前面万先生的背影。
这背影,也依稀有些熟悉。
真奇怪,他认识的人不多,从前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能让他觉得熟悉的人就更少了。
刚才万先生说,快走,迟则生变。
快走……
莫辰感觉到晓冬在背上动了一下,他怕晓冬滑下去,忙将他托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他听到晓冬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声:“叔叔……”
莫辰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
后来他才明白过来,晓冬那含糊如梦呓的两个字确实是叔叔。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云前辈?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条线把莫辰并不相连的两片记忆串到了一起。
晓冬不是云家人,云冽当初会抚养晓冬,带着他居无定所,四处为家,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理由。
云冽八成知道晓冬真正的身世,并且一直在替他隐瞒,保护着他象一个单纯的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
他与天见城,与雁夫人和万先生一定关系匪浅。
晓冬还能迷迷糊糊看到一点周遭的景色。
这条路……他走过。
就是上次在梦里,跟在雁夫人身后。虽然是同一条路,但却是相反方向。
晓冬说不上来现在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象一个筛子,四面漏风,气力、精神……象流水一样从身体里流淌失去,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这么困过。
这样不行……
晓冬虽然意识模糊。却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一定会衰竭至死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生了病?或者中了毒?
不……应该都不是。
生病的话,事先没有征兆。
中毒……在大师兄身边被保护得密不透风,怎么会中毒呢?
这来历不明的虚弱,会不会跟雁夫人赶他们离开有关?
视野中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晓冬想告诉大师兄,这条路他走过。
一直走,就会到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那个仿佛没有止尽的空间,永远走不到头的阶梯……
晓冬本能的恐惧那个地方,他不想过去。
可是刚才他还能含糊的发出两个字声音,现在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他想告诉大师兄一件事……
晓冬最后一线意识也没有了。
四周全是黑暗,浓的象墨,沉的又象是石头。晓冬感觉自己象是被压在了一座山的下面,动弹不了,沉重无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从小在梦里他就常看到那棵树。那棵树不知道有多大,不知道有多高,也不知道它已经生长了多少年,树干有那么粗,树叶有那么密,连天都遮住了。
在树下的时候他总觉得特别安心,温暖,就象……在母亲身边一样。
但这一次与之前都不一样。
这树,开花了。
雪白的花,开得繁盛而烂漫,就象是落了一树的雪。
然后那花慢慢变做粉红,红色越来越深,最终成了如血一般的殷红。
风一吹,花全飘了起来,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鲜红的雪。
晓冬忽然间睁开了眼,一头冷汗的惊醒过来。
花落之后,那棵树就死去了。
那种慢慢凋零,死亡的感觉,就象他昏迷之前的感觉。
身体象个筛子一样,大风一吹,风就从无数的孔洞中穿过,将他所有的精神气力全都带走了。
莫辰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看着晓冬醒来,他将一杯水端近:“喝了。”
晓冬还没完全清醒,有些浑浑噩噩的。莫辰让他喝水,他就乖乖的把杯子接过来,咕咚咕咚把水喝了。
一连喝了两杯,这会儿晓冬才发现自己是真渴。
“你刚才一直在流冷汗。”在他还没醒的时候莫辰就给他喂过两次水。可是晓冬那会儿牙关紧闭,想把水喂下去实在不易,喂了两杯,真能到肚里的可能只有四分之一。
晓冬摸了摸脸,使劲儿揉搓了几下。
“师兄,这是哪儿?我们离开天见城了?”
“还没有。”
晓冬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多意外。
也许他已经预见到自己不可能顺顺利利离开这里。
天见城和他之间的牵系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那咱们现在是在?”
“是在雁夫人的住处。”
对,也是。现在在天见城也就能找着雁夫人暂时收留他们了。
晓冬恢复了些气力,这才有精神打量他们现在待的地方。
很大,很空旷。
他躺的地方象是个阁楼,但这个阁楼未免太大了。四面只有栏杆支撑。这么大的地方,只有晓冬躺的地方是张矮榻,远远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套矮桌,上面还有一套杯盏……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点也不象是个住人的地方,更不象是一个女子的居所。
晓冬虽然没怎么见过姑娘的香闺,但是雁夫人这里比寺庙都冷清,毫无人气。
阁楼一面临湖,还有一道瀑布从上方飞流而下,可能是有阵法的缘故,这么大的水雾,却没有潮意吹进阁楼里来。
另一面则对着庭院,这片庭院地下铺着整齐的白石,只零星的点缀了两处花草。可这点花草非但没给庭院增添颜色,反而愈发显得孤零零的,让人看着觉得格外冷清、凄凉。
是了,雁夫人其实是丧夫守寡的人,也许同这有关。
在晓冬打量这里的时候,莫辰已经替他把过脉,又以自己的真元助他调理内息。“师兄,是不是我拖了后腿,咱们才没能走成?”
莫辰摇了摇头:“不是的。万先生当时已经要领我进密道了,他说你暂时无妨,最好尽快离开天见城。但是中间出了点意外,所以又折返回来,暂时在雁夫人这里安身。”
“出了意外?什么意外?”
他们到天见城也就这么两天,可是这两天里事情没少出。
泉水干涸,井水异变,那个什么伍长老借题发挥,狠狠打了迁善堂的脸面。黄芪、柴胡二人被处重型,很可能性命难保。
“迁善堂弟子去同伍长老理论,伍长老不肯让步,还又揪着一个迁善堂弟子不放非要治他以下犯上,触犯门规的罪。王梦忱不得已,向伍长老低头服软,行大礼赔罪,伍长老这才勉强松口。”
这件事看来确实越闹越大。
可这样不足影响他们离开天见城吧?
“还有,天见城有人私逃,事发后连密道那里都不少人在看守了。”
这才是让他们没走成的主要原因。
“私逃?”
这个词简直不可想象。
天见城里的这些人都以这座城为荣,在他们看来这儿就是人间仙境,离开这儿那就是生不如死。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愿意私逃呢?
“那逃的是什么人?已经逃出去了吗?”
莫辰摇头:“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个人肯定还在天见城中。”
阵法开启通行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密道也不是人人知道的。
莫辰只是在心里猜测。
他怀疑想私逃的这个人,会不会是陈敬之?
如果换成其他随便哪个普通弟子,一来对方没有私逃的理由。二来,逃走一个普通弟子,也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寻索,看样子天见城里是全城封锁了起来,阵法固然是关闭了,密道也不能通行。
莫辰顿了一下,说:“有人来了。”
晓冬知道大师兄现在感知异常灵敏,只怕隔着数里地他都能听出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说了这话之后没有多久,果然有人来了。
晓冬从阁楼围栏的缝隙里看到这个人穿过庭院,就朝他们现在待的这方向过来了。
这人不是万先生,没有见过。他沉着脸,步子又显得很重,看着心情很不好,随时会朝人撒气发火的样子。